葉無憂的話音傳來。
旁白戴著面具,自然是瞧不出神情。
可一旁的白玉蟾卻是神色古怪的看了葉無憂一眼,眼眸之中罕見的浮現一絲佩服之意。
旁白身形依舊靜靜站立在那兒,不曾有半分波動。
女子面具之下是何神情?
無人知曉。
旁白沉寂了一瞬,輕淡的話音自面具之下傳來,帶著一抹嗤笑。
「葉無憂,你怎的還是這般伶牙利嘴,眼下只知辱罵又有何用……」
「罵的就是你,狗東西,如今有了身軀穿上衣服怎麼不會說話了?以前在腦子裡是這幅作態麼?衣冠禽獸說的就是你,穿上衣服不認人了對吧?」
葉無憂與旁白二者相隔甚遠,而旁白又以面具覆面,看不清神色。
但在旁白身旁的白玉蟾卻是微微眯眼。
在他的眼角餘光之中,依稀可見身旁女子身形微微顫抖了一瞬。
有些意思。
話音傳來,依舊平靜,可言語卻是有些變幻。
「葉無憂,但願你之後不會後悔你眼下所說的話語……」
葉無憂聽出了旁白話語之中的別樣意味,微微眯眼。
「哦,怎麼說?」
旁白不說話,只是微微頷首,朝著一旁的白玉蟾一瞥。
葉無憂笑了。
「就憑他?」
旁白沉寂片刻,最終話音輕淡道。
「還不明白麼,葉無憂,你如今沒了我的相助,簡直……」
話音微頓,緊接著帶起一抹譏諷笑意。
「一無是處!」
葉無憂一愣,緊接著連忙從盤膝之中起身,朝著旁白雙手抱拳拱了拱。
「哎呦,我可謝天謝地了,你個狗東西以前天天在我腦子裡叫喚開銀趴,什麼御女三千大道朝天,結果我一境你叫我去打三境,我三境你讓我去打六境,我六境你讓我去打九境,可真是把我往死里整啊,我沒死在你手裡就已經很不錯了,如今活到現在就已經竭盡全力了,你是怎樣的狗腦子說出這番話語的?」
葉無憂大手一揮,拂袖冷冷道。
「臉都不要了。」
白玉蟾沒說話,安靜的站在一旁,目光眺望遠方被彩霞浸染的雲海。
看似毫不在意,眼角餘光卻始終在這邊迴蕩。
他雖說是白玉蟾,但畢竟只是一介複製而出的白玉蟾,此前經歷只有記憶。
哪怕修行再高,實力再為強大,但……
這或許是他自誕生而出,第一次親身吃瓜。
偌,白玉蟾已經瞧見旁白的身軀不知為何有些微微顫抖了。
真有意思啊。
目光繼續望著雲朵,白玉蟾怎會打擾這令人愉悅的場景呢?
隱藏在面具之下的臉龐此刻無比陰沉,旁白想要開口回應,它想要狠狠的臭罵一頓葉無憂,用最為極致,最為粗鄙,最為惡俗,最為下流,最為淫蕩的話語辱罵葉無憂。
那些話語它本是耳熟能詳信手捏來。
但……
不知為何,有了身軀的旁白就如同被上了一層無形束縛,昔日那些淫詞浪語如今到了嘴邊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旁白不知道這是為何。
以至於旁白憋了半天,只甩出了一句。
「葉無憂,你,你……你會後悔的……」
後悔?
葉無憂微微眯起雙眼,他沒在意什麼後悔不後悔,只是心中有些疑惑。
旁白這狗東西怎麼現在話語攻擊性這麼弱了?
只可惜葉無憂不知旁白想法,否則定能為其解惑。
就如同無數網上叫的無比囂張天大地大我最大的雌小鬼,結果到了線下也就是個安安靜靜自閉不語凡事只會嗯嗯嗯點頭的黃毛丫頭。
但葉無憂並不知這點,此刻只覺難道自己的言語當真沒有攻擊性?
亦或是旁白的心境已經到了葉無憂無法想像的地步?心靜如止水,任而東西南北風?
不不不……
肯定是自己攻擊性太弱了。
旁白話語的攻擊性自己是見過的。
旁白不爆粗,那肯定是自己話語太薄弱,眼下自己應當做的是要加大劑量才對!
普通的話語已經對旁白沒有任何效果了。
那麼,只能用真心換真心了。
打定主意,葉無憂輕輕閉目,輕嘆一聲,話音沉重道。
「對,我是後悔了。」
「嗯?」
「老實說吧,自從將你封禁之後我每天都在後悔。」
葉無憂話語極為真誠,旁白怎麼想不知道,但白玉蟾只覺得天邊雲朵真好看啊。
「你會後悔?」旁白話音傲然反問,滿是嗤笑。
「當然,你不信麼?」葉無憂眯眼,隨即搖了搖頭,淡淡開口,語氣有些悵然若失。
「這話怎麼說呢,最近這些年我總覺得心中有些空落落的,哪怕如今將小結巴找了回來,可這份情緒卻依舊還在,我一直在想是為什麼,最終發現原因在於缺少了些什麼東西。」
旁白不說話,冷笑一聲,面具之下那雙顯露的眸子卻是冰冷的注視著葉無憂。
葉無憂神色平靜,不說話,就這麼盯著旁白。
後者此刻沉默半響,淡淡發問。
「缺少了什麼東西?」
話音卻不似先前帶著嗤笑。
回應旁白的是簡簡單單且極為熟悉的三個字,和葉無憂那神色帶著玩味的笑意。
「狗東西。」
罵人不是好事。
葉無憂知道這一點,罵別人他會愧疚,但罵旁白……
腦子裡天天有人瘋言瘋語時不時讓你開銀帕,這能忍住不罵的?
葉無憂自然忍不住,他罵旁白,只是不想自己愧疚。
旁白沒說話。
但白玉蟾卻是隱隱能察覺對方身上那一絲氣息的蕩漾。
氣抖冷。
旁白轉身,與一旁的白玉蟾擦肩而過,腳步微微一頓。
「看夠了?」那譏諷的話音從面具之下傳出。
白玉蟾輕嘆一聲,這才將目光從那壓根什麼都沒有的雲海之上挪移開來,目光剛望向身側旁白,後者便已經再度踏步,消失的無影無蹤。
只留下一句輕淡的話音。
「殺了他。」
——————
白玉蟾一手懸於身前,一手負於身後,目光望來,目光平靜之中帶著幾分笑意。
「你似乎惹它生氣了。」
「它最好是生氣了,要不然我就白說這麼多了。」
葉無憂淡淡開口,靜靜望著旁白消失離去的方向,最後目光移回白玉蟾身上。
「它怎麼不回到你身上?」
白玉蟾神色有著莫名笑意,思索了片刻,最終好似幾分無奈道。
「你這話說的,又該讓我如何回應……」
白玉蟾伸手,指尖點了點自己的額頭道。
「在我的記憶之中,從始至終,它就沒有進入過誰的身體,畢竟,以往的它,一直都有著身軀。」
「我將其帶出,原先也以為它會惦記我這幅由它親手塑造的身軀,會如對你一般回到我身上,但不成想其第一件事情卻是讓我動用【生】為它重塑了一具身軀,哪怕那具身軀實則並不完美。」
白玉蟾的身軀是旁白此前親自塑造,那是無數次的【生】一點一點創造出來的完美軀體。
就如同如今的陸青山所做之事一樣,只不過旁白顯然在很早很早之前就走到了大成。
但旁白卻並未選擇重新融入。
葉無憂稍有驚訝,但看向白玉蟾的目光卻是沒有鬆懈半分。
「你踏入【無壽者相】了?」
白玉蟾笑了笑,點了點頭,回應道。
「有問題麼?」
葉無憂搖頭,「沒有。」
白玉蟾伸出手,指尖輕輕點向下方被葉無憂『改正』的天瀾城,又道。
「你如今所做之事,是要阻止我麼?」
「你說呢?」葉無憂笑著拔刀。
可略顯疑惑的話音卻是傳來。
「可你為何要阻止我呢?」
葉無憂並未回應。
他就這麼在白玉蟾目光注視下,伸手做勢揮刀。
但刀鋒尚未展開,便已經泛起一抹殺機。
白玉蟾身後忽而泛起一抹清亮劍光。
陸採薇持劍,身形已經浮現在白玉蟾身後。
更有冰霜將這被彩霞渲染的漫天白雲一瞬間冰封,雲朵在空中泛著點點冰晶,卻又將那光芒反射,霞光刺目卻又無比美麗。
一時之間,天地之間只剩冰霜覆面。
【道域·血色極寒】
白玉蟾身形仿若被凝滯一瞬。
猩紅的瞳孔散發著刺目的紅光。
刀鋒只是遮掩。
【沉默】
【沉默】
一瞬之間,葉無憂與白玉蟾二者都不能動用詭異。
劍光一往無前,蒼老的古劍之上發出嘹喨劍鳴,強悍氣機化為猛烈漩渦自劍尖之上驚乍而起,仿若要將身前一切攪碎。
這一劍並未帶著無痕劍意。
而是蓄勢待發,最為極致的一劍。
這是從一開始,葉無憂開始對天瀾城『動手』之時,便已經設想過的結果。
白玉蟾如果當真在意這一切,那便一定會來。
那既然來了,便不要走了。
白玉蟾的身形被劍氣席捲,緊接著被巨力裹挾,一退再退。
凝結為冰霜的雲層在一刻發出陣陣恐怖的崩碎之聲,緊接著如同冰山碎裂般摧枯拉朽瞬間崩殂。
萬里無雲。
只余劍光蕩漾天地,劍氣席捲一切。
轟鳴之聲中,葉無憂微微眯起雙眼,望著遠方的天空。
這場伏殺蓄謀已久,卻又簡單粗暴。
眼下能否將對方殺死?
亦或至少重創?
可崩碎的冰晶之中,卻是顯露出白玉蟾的身影。
白玉蟾身形踏足空中,右手指尖寸斷,只余手肘,大袖撕裂,可他的氣息卻依舊平靜如常,就連那崩碎的手臂,也在一瞬之間輕易恢復。
陸採薇身形伴隨著劍光幾步後掠,退至葉無憂身旁,目光有些愧疚,朝著葉無憂小聲道。
「對對對不起,沒沒沒殺的了……」
葉無憂搖頭,示意陸採薇不用在意。
他的目光望向小結巴手中長劍。
長劍劍鋒之上有兩道刺目血印。
卻是指尖的痕跡。
眼眸微微一頓。
方才這白玉蟾狂妄到嘗試以雙指去捏住陸採薇的劍鋒?
以小結巴如今的實力,全力一劍即便是葉無憂也不敢正面相接。
踏入【無壽者相】,當真就這麼不一樣麼?
似乎是瞧出了葉無憂心中的疑惑,又似乎是【無壽者相】當真『全知全能』,能夠通曉一切,此刻白玉蟾笑著開口。
「再為強大的神通也都有破綻,再為精妙的陣法也都有著其解法,這一劍的凌厲即便在我記憶之中也實屬罕見,但依舊有著破綻可言,而我……」
白玉蟾話語並未說盡,只是含笑不語。
可他的意思卻是很明顯。
他如今能夠看破這一切破綻。
從而哪怕反手亦能占儘先機。
話音緊接著傳來。
「葉無憂,我大概知曉你是如何著想了,在你的心裡,想必覺得這一切是錯誤,所以你才想要阻止我。」
「但明明在我的努力之下,世間一切都在朝著最正確的方向發展,只需短暫時間,便能開創出一個極為輝煌的時代,可你如今卻只是因為心中的芥蒂便想要阻止。」
「可你能不能告訴我,你為何覺得這一切存在錯誤呢?」
葉無憂皺眉,白玉蟾這般孜孜不倦的問詢令他有些煩悶。
這種事,哪裡有什麼理由可言。
此前他也曾有過些許糾結,認為這一切是否正確,但當看見王叔的那一刻,他便徹底粉碎了心中的想法。
血色斷刀染著殘陽,身形疾掠而去,不發一言,劍光緊隨其後。
空域一角,更有冰霜瀰漫,洛清寒的身形在冰晶之中乍現,四面八方染上冰晶,上上下下形成一個包圍圈,朝著白玉蟾收縮而去。
白玉蟾身形一退再退。
看似與此前那番交手並無什麼不同,僅憑他一人之力,根本無法對敵葉無憂與陸採薇二人。
他占盡下風。
但此刻,卻格外遊刃有餘。
【無壽者相】讓白玉蟾幾乎通曉一切,招式,神通,詭異,連帶著周圍的環境,都在他眼中有著格外不同,那是極為細緻的信息。
充足的信息給了白玉蟾更多的應對之法。
以至於他此刻甚至還能分出心神,目光淡漠的望著葉無憂,眼眸卻是示意下方天瀾城。
「不回應麼?也罷。」
「葉無憂,那我且問你,既然你覺得這一切是錯也好,可你明明將其餘人都變回原樣,可為何偏偏不將那人的心境更改過來?是不敢麼?」
葉無憂持刀便砍,斷刀之上碎刃飛灑,宛如游蛇般纏向白玉蟾。
「一股腦的再說什麼胡話!白玉蟾,真正的你廢話也這般多麼?」
提及另一個白玉蟾,身前男子那始終平靜的眸光有著微微變化,但他隨即搖了搖頭。
刀鋒洞穿了他的身軀,徑直向下劃開。
卻是白玉蟾自己露出了破綻。
為何露出破綻。
白玉蟾借力而退,哪怕身軀鮮血淋漓,但眼眸依舊平靜。
借著這一個空擋,白玉蟾指尖卻是朝著下方輕輕一點。
「葉無憂,既然你不敢,那我幫你。」
目光微微一頓。
葉無憂順著白玉蟾指尖望去。
整座天瀾城,此前已經被葉無憂恢復了原狀,人們再也不會如同此前那般如同一個只知走在『正確』道路上的機器。
但唯獨有一個人,葉無憂沒有將其變回原先模樣。
或者說,他有過猶豫,但卻刻意避開了他。
那是王叔。
只見天瀾城之中,原本目光平靜正在勞作的王叔身形忽而一怔,緊接著眼眸之中平靜消散。
駁雜的情緒自心底蔓延而出,泛在他那蒼老的面容上。
一幕一幕的記憶在王叔眼前浮現。
那一切經歷,讓他此刻身形跪地,張口卻無聲,神情幾欲昏厥。
一口黑血吐出,這位四五十歲的漢子徹底昏死過去。
葉無憂死死咬牙,怒目而視望向身前的白玉蟾。
白玉蟾也望著他,目光平靜如止水。
「你為何這般憤怒看著我,他的女兒死去本就是意外,無關乎任何人插手,只是命數已盡,神仙難救,他本就如此傷心,而在我的引導之下,他本不必如此悲痛。」
「你既然覺得我做的是錯的,那麼眼下便是你認為的『對』,那麼我只是將這個男人恢復到了你認為的『對』上,可你為何憤怒呢?」
葉無憂目光望著白玉蟾,最終被氣笑到。
「對錯對錯對錯,白玉蟾,你的腦子被旁白那狗東西給修傻了麼?只有對和錯了麼?」
白玉蟾搖頭,靜靜道。
「當然不是,對錯一事並非你我能夠劃分的東西,但……」
「若是此後有書傳記載這一切,劃分對與錯也很簡單,只需我成功了便是正確,失敗之後便是錯誤,不是麼?」
葉無憂看著他,沉寂半響,突然笑了。
葉無憂忽而意識到,【無壽者相】下的心境,當真是……無可理喻。
所以此前未來的自己,反覆勸誡多次自己不要踏入【無壽者相】麼?
這種事哪裡是對錯啊。
葉無憂看著白玉蟾,靜靜開口。
「白玉蟾,你是沒有家人麼?」
葉無憂沒有罵人。
他很認真的說道。(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