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我一同，踏入無壽者相，屆時你便能理解這一切。」
「而為了面對此後可能存在的隱患，我需要你的助力。」
白玉蟾話音真誠，可卻只換來葉無憂古怪的目光。
「有毛病吧？那你為什麼又把旁白放出來？」
白玉蟾目光寧靜，緩緩開口。
「這個倒是簡單，一方面是因為我如今想做的一切，必須需要它的相助，另一方面麼……」
話音微微一頓，緊接著再度傳來。
「葉無憂，你覺得你能活多久？」
？
這是什麼問題？
葉無憂微微眯起雙眼，話音凌冽道。
「此前不論，至少眼下會比你活得久。」
白玉蟾神色自若，並未因葉無憂這充滿挑釁的回應而動搖半分情緒，只是拂袖道。
「葉無憂，我修行勝你幾分，知曉的事情多些，我可以告訴你這個問題，若是在此世間被稱為九境，可有數千年光陰，但眼下靈氣復甦，你也能察覺自身境界與以往大不相同，那麼壽元自然隨之增長。」
「蓬萊之中度過的光陰太過虛無無法分辨，但我的記憶告訴我，此前那位白玉蟾，歷經了六萬一千年，而這，並未到其極限。」
白玉蟾說到這，話音微微停頓，笑了笑。
「你瞧，六萬年是不是很多？」
葉無憂目光稍顯認真了幾分，「你想說什麼？」
白玉蟾深吸一口氣，話音肅穆。
「葉無憂，我如今踏足無壽者相，看見了許多，這才明白，自我們人誕生開始，可以追溯到二百萬年，而二百萬年很多麼？其實也不盡然，我們所存在的時間對於我們如今這片駐足的天地……只是須臾一瞬。」
「而旁白……它究竟誕生於何時，何處，是更久之前麼？」
「你眼下將旁白封禁，做到了以往我白玉蟾無法做到的事情，但是……」
「葉無憂，你我終將有一日，會離去。」
葉無憂神色若有所覺，他理解白玉蟾的意思了。
話音接著傳來。
「旁白不死不滅，始終存在，你我不在，封禁終有一日會消散，我們所創造的一切輝煌會讓它也不斷進化，或許會有一日，在很久很久以後，它便會有著新的領悟，而那領悟會驅使它出手再度改變一切。」
「它的理念我能理解，我其實很不想承認，但如今理智告訴我，那確實是正確的方式，生命最初以蜉蝣為始，一步一步不斷進化，從巨獸到各式各樣的生靈，最終再到我們『人』，每一個階段都曾有著各自的輝煌……說來可笑，我們身而為人的存在，便證明了它的正確，那麼在『人』之後，又會是什麼呢？我並不知曉未曾發生的事物，但毫無疑問，那將會是比起我們『人』更為輝煌的一切……就如同當初踏足【無人相】時你我都曾聽過的幾句諫言，人若不為形所累，眼前便是大羅天，但或許更進一步，若是形若不為人所累，我身即在大羅天？」
話音帶上了一抹自嘲，白玉蟾自顧自的說道。
「我如今踏足了【無壽者相】，明白了這一切，可我白玉蟾……終究是人。」
「沒有的人的文明毫無意義，沒有人的世間再為輝煌也並非我所想看見的，葉無憂，這個世間不需要旁白那樣的存在，它也不應該被封禁。」
話音逐漸冰冷。
「而應該被殺死。」
殺死旁白？
可旁白是不死的存在啊。
「你準備如何做？」葉無憂問道。
白玉蟾搖頭，有些無奈道。
「只是有粗略的設想，但我有強烈的預感，在我將世間徹底改變之後，借著那份連旁白都無法預料的輝煌，我便能做到這一切。」
「當然，這一切，我需要你的幫助，這天地之間，也惟有你能夠幫助到我。」
「所以，葉無憂，踏足無壽者相吧，屆時你便徹底明悟我所說的一切都是正確的選擇，你我一同去見證更高的輝煌。」
葉無憂目光凝望白玉蟾，沉寂少許，最終輕輕笑道。
「或許不必如此？」
「嗯？」
葉無憂話音打趣道。
「你似乎想的太多了，這般勞累作甚，旁白先封禁了便是，要不要試著相信一下後人的智慧？」
白玉蟾聽了半句便連連搖頭。
「作為前者，留給後人的應當是完好的基礎，而非棘手的問題，將事情拋給後人，葉無憂，那你我也未免太過不負責任了。」
葉無憂哈哈大笑。
「也是，事事相信後人，就怕不是後人直接沒人了。」
葉無憂從盤膝之中起身，雙臂張開，伸了個大大的懶腰。
「白玉蟾，你知道麼，你和旁白那狗東西雖然理念不同，但在我看來，其實都是一個想法，你和它簡直是一個模版扣出來的，難怪當初它會選擇你。」
旁白的選人定然有其標準，天賦？資質？心性？思想？
葉無憂根本不知道。
他是一個例外，徹徹底底的例外。
「哦，此話何意？」白玉蟾思索道。
葉無憂的神色懶散，隨意開口道。
「那狗東西總是把進化和完美念叨在嘴邊，嘿，它似乎覺得這樣做是對世間愈來愈好，當然麼，實際上也是。」
「而你麼，也是一樣的性子，你想阻止旁白，想消除這個隱患，將拯救蒼生引領為己任，為了這個目的你嘗試改變一切，但實則卻反而讓世間走入了另一條歧路，唔，只是我看來是歧路，畢竟這麼大的事情，正確與錯誤可輪不到我有資格去評判。」
葉無憂話音微頓，隨即咧嘴一笑，雙手叉腰牛逼哄哄的看著白玉蟾。
「但在我看來，你們真的是沒事找事，或許是你們腦子都太好了，能想到這麼久遠的東西，我就想不到。」
白玉蟾靜靜聽著，隨後反問道。
「你相信後人的智慧？」
「別，後人啥樣我還不知道麼？我……」
葉無憂笑了笑，腦海里閃現過些許記憶的碎片。
好壞皆有。
葉無憂不認為旁白能輕易的摧毀一切，時代已經變了。
但若僅僅是旁白這般的存在就能輕易毀滅『人』的一切，那麼……
這或許並非是旁白的問題，而是人的問題。
「我只相信一件事，無論世間怎樣變化，是好是壞，是災難亦或發展……」
「生命自尋出路，文明也是。」
話音微微一頓，葉無憂再度笑道。
「至於旁白那狗東西……我會用我的方式去處理，而不是如你這般強行改變世間一切，以此去尋找那虛無縹緲未曾確認的可能。」
「畢竟動不動就改變世界，很累的啦。」
白玉蟾沉默一瞬，話音淡漠道。
「這便是你的回應麼？」
「不。」
葉無憂搖頭。
但下一刻，洶湧氣機與澎湃的凌厲自他手中刀鋒乍現而出。
無相心經在體內瘋狂運轉，每一寸經脈內都有無窮的力量涌動，神樹搖曳，龐然的漩渦自刀尖之上傾瀉而出，劍起風雷的轟鳴席捲一切。
刀鋒指向白玉蟾，葉無憂緩緩開口。
「這才是我的回應。」
——————
【法相天地】
那些散發著強悍氣息的天宮就此崩潰化為湮滅。
道域崩潰瓦解，葉無憂的身形從其內踏出，陸採薇早已經在外等候，女子的目光十足警戒，但並不驚慌。
道域，困不住葉無憂。
「怎怎怎麼樣……」
「沒事。」葉無憂輕聲道。
他雖這般說著，此刻目光默默看著周圍與此前道域內並無幾分不同的天空，神色並不輕鬆。
此前他在白玉蟾的道域之中動用法相神通，卻是陰差陽錯機緣巧合般藉助了白玉蟾自身道域的力量。
是因為二者道域同源？有著相似之處？
具體原因葉無憂並不知曉，但當時那般施展而出的法相天地，其威力即便是葉無憂也為之愕然。
可這卻也說明了如今白玉蟾的實力……似乎比自己原先預想的還要強上一些？
想到這，看著白玉蟾的身形還未出現，葉無憂沉寂一瞬道。
「清寒，你先離開。」
高空之上，洛清寒的身影顯現而出，周身冰霧瀰漫。
她從最開始便跟隨在這空域。
此刻聽聞葉無憂話語，洛清寒眉頭微微皺起道。
「為何偏偏要我離去。」
洛清寒並非不知好歹，她如今修行雖然不及葉無憂與陸採薇，但好歹也是八境天璇巔峰，此前所施展神通對白玉蟾也並非毫無阻礙。
雖說無法對白玉蟾造成傷勢，但……至少能凝滯對方數息，哪怕只有一息。
洛清寒不想離開，她才不願獨自離開。
「聽話。」
葉無憂目光平靜，並未多做解釋。
洛清寒自然不願，但卻見葉無憂只是反手輕輕一揮，一股柔和之力便將洛清寒送出百里之外。
前方的天空忽而泛起陣陣波紋。
葉無憂目光望去，只見白玉蟾身影踏出，身上多有傷痕，顯然方才受損不小。
但眼下卻均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恢復癒合。
這般發生在白玉蟾身上的變化不由得讓葉無憂眉頭緊皺。
他總算知道以往他人與自己交手，看見自己【血肉重生】時是會有多麼折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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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非一式能將白玉蟾神魂俱滅，否則這般『打不死』的特性，得一點一點磨礪到什麼時候？
白玉蟾深吸一口氣，隨即帶著笑意的話音傳來。
「葉無憂，你那神通威力著實讓我嚇了一跳，但之後仔細著想，卻發覺那似乎是我自身的力量，卻是我自身道域為你做嫁衣了。」
葉無憂自然聽出對方話語中的譏諷，此刻絲毫不落下風的回應道。
「話可不能這麼說，你若是道域再強悍幾分，我方才是不是就直接一式定乾坤了？說到底還是你也不夠強，白玉蟾，你說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這話哪怕讓身處【無壽者相】的白玉蟾，此刻都直接呆滯一瞬，雙目之中努力思索了片刻，方才喃喃道。
「是麼……是的。」
葉無憂神色傲然並未回應，白玉蟾也未多言。
倒是一旁的陸採薇，此刻不知為何輕輕笑了出來。
陸採薇笑點不低，但在葉無憂身旁，卻時常會覺得這般莫名開懷。
雖然小結巴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葉無憂的話聽起來明明絲毫不講道理，可對方卻還是被繞了進去。
笑聲雖然輕微，但還是吸引了葉無憂的目光，扭頭看向陸採薇，小結巴頓時噤聲，繃緊一張臉，神情肅穆的手持長劍站在葉無憂身旁。
葉無憂神色無奈，伸手拍了拍陸採薇腦袋，隨後不知想到了什麼，卻也是莫名笑了出來。
他也不知道自己此刻想到些什麼，但笑意就是這般，會彼此傳染。
陸採薇本來就有些繃不住，眼下葉無憂再一笑，那方才壓下的笑意便再也止不住了。
兩人身形站在雲端，站在彼此的身側。
男子持一柄血色斷刀，女子握一柄古老的破損長劍。
刀是斷刀。
劍是殘劍。
刀鋒與劍尖彼此輕輕觸碰，帶著那二者有些莫名的笑意輕輕傳盪開來。
白玉蟾望著這一幕，雙眸微微眯起，卻是有些疑惑。
但這疑惑很快就化為笑意。
「葉無憂，既然你執意如此，那我也便不再相勸。」
白玉蟾話音之中不知為何帶著些許遺憾，但右手卻是輕輕抬起在身前。
話語餘音還未落下，便有一抹流光毫無徵兆襲來。
流光是劍鋒所化。
快，無人能及的快。
陸採薇的快劍，世間無人能出其左右。
而白玉蟾身形輕側，已經仿若預知一般提前抬起的手臂此刻輕輕伸出兩指。
身形與流光交錯而過，指尖輕叩劍身，那股襲來的力道便詭異的發生了反轉。
巨力自劍身上傳遞而來，陸採薇幾乎長劍脫手，死死握住劍柄，銀牙輕咬，便是回身一劍。
白玉蟾目光平靜看著這一切，陸採薇的反應很快，可一擊不成哪還有第二次的道理，這便是破綻所在。
他深吸一口氣，右臂抬起，並無幾分花哨招數，此刻悍然出拳。
卻緊接著迎上了那一抹與劍光交錯的刀芒。
葉無憂刀鋒雖不及陸採薇那般速度凌厲，但卻更為強悍，並無過多精妙刀法。
有的只是以力破萬法。
雙瞳在這一刻布滿血絲，葉無憂雙臂之上衣襟被逸散的氣機幾乎撕裂成碎末，露出那青筋乍現的雙臂，卻是一刀勝力道過一刀。
雙方都擁有［無人相］，所以不曾動用道域。
雙方都身具［沉默］，所以不曾動用詭異。
甚至眼下這般距離，已經不足以讓任何一人動用神通。
眼下便是真真正正純粹至極的戰鬥。
宛如金石碰撞所發出的鏗鏘之聲此刻在這偌大空域之中不斷炸裂響起。
貼身近戰，葉無憂從不遜色任何人。
眼下也是如此。
……
這場戰鬥持續了多久？
並無時間的概念，只是地面上許多人都能抬頭瞧見那幾乎讓人頭皮發麻最終只覺驚恐的一幕。
那是幾乎被黑炎浸染的天穹。
其中更有風暴漩渦將黑炎席捲，電閃雷鳴如同龍蛇狂舞。
高空之中，不見人影，只見呼嘯而過的流光。
洛清寒想要追逐，但卻無論如何也無法觸及。
僅僅是交手的餘波，便已經讓九境之下的生靈連接觸都無法做到。
破碎的刀鋒驀然一頓，緊接著帶起一抹殷紅血線！
刀鋒併入白玉蟾肩胛骨中，鮮血淋漓，傷勢刻骨。
可葉無憂卻再也無法將刀鋒從其體內抽出。
渾身血污的白玉蟾此刻目光依舊平靜審視一切。
殷紅的鮮血自他右手臂之上緩緩流淌而下，白玉蟾右臂已經沒了手掌，只有一道劍痕所致的傷疤。
可他神色依舊平靜，靜靜看著那道被劍光緊緊護在身後的身影。
葉無憂單膝跪在空中，最終在陸採薇攙扶下緩緩起身，胸前是一個巨大的空洞，對應著白玉蟾缺失的手掌。
葉無憂看著自己空洞洞的心口，沉默半響。
某種力量正在阻止他血肉的恢復。
「你這傢伙，好像與以往當真有些不同。」葉無憂隨意道。
白玉蟾點了點頭。
「［無壽者相］便是如此，葉無憂，你本也可以做到，可眼下。」
話音微頓，白玉蟾嘆息道。
「你如何勝我？」
「瞧你這玩意說的，好似你能贏一樣。」葉無憂嗤笑道。
白玉蟾輕輕笑道。
「還能戰鬥麼？」
葉無憂眼瞳之中，有某種暴戾與複雜正在醞釀。
他抬手，擦去嘴角血跡。
下一刻，身形驀然變幻。
漆黑的甲冑再一次將其身形包裹，黑色的鴉羽衍生而出，卻顯得比之以往更為猙獰。
［無人相］
猩紅的眼瞳之中是絲毫不掩飾的凶芒，葉無憂開口，話音帶著獰笑。
「你說呢！」
兩股強悍的氣機在這一刻幾乎要將天空撕裂，劃分兩半。
除去一抹劍光相伴左右，周圍無盡空域皆是死一般的寂滅。
重壓之下，沒有任何生機。
而這無邊的死寂之中，卻忽而浮現一縷金芒。
也正是這縷柔和的金芒，將雙方目光吸引，也讓這幾乎一觸即發的恐怖壓力減緩了幾分。
小和尚的身形從其中蹦出，身形還踉蹌了一下，險些沒站穩。
但他此刻卻是出現在雙方之間，神色苦惱，雙臂急的連連揮舞道。
「你們，你們不要再打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