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她一會就要開始做飯了,做飯的灶坑連接著東屋的土炕,等她用了火柴點了火,讓陳永峰拿些柴火在灶坑裡引燃點個火盆,這都不算什麼事。
但是劉珍珠就是不想,本來想著那丫頭死了,她那幾身衣服都可以拿過來給她家陳招娣穿了,誰知道她還能活過來。
陳永峰只得去了東屋,他站在東屋地下,搓了搓衣襟。奶扔了妹妹的事,他心裡還怨懟著,這一會兒就要來跟她說話,他不想開口。
「有話說,有屁放,一個老爺們整這齣。」陳老太太斜楞了陳永峰一眼,給躺著的老兒子陳建強掖了掖被子,不耐煩地說。
「奶,我想給妹妹燒個火盆。」
「誒呀媽呀,你給我上眼藥是吧?平時都不用火盆,今天就要用,覺得我故意要弄死她了?凍死她了?」
「奶,我今天拖回來的柴火很多。」
「邀功是吧?覺得你給家裡撿點柴火你有可大功勞了?你撿的柴火都得緊著你跟你妹妹用唄?能耐這麼大,別吃家裡的住家裡的啊。」
陳永峰眼神垂了下來,黯然地推開吱嘎的木門,回到了西屋。
陳老太太與劉珍珠的聲音那麼大,陳默怎麼會聽不到。
等哥哥回來,她扯出一抹最燦爛的笑,「哥,哥!不冷!」她一邊拍著被子一邊說。
陳永峰看著懂事的妹妹,微微一笑,伸手進褲兜裡面,摸索了半天,摸出來一把黃豆,獻寶似的捧到陳默的眼前。
「今天出門去山裡撿柴火的路上,遇到紅嬸兒了,她給我的,說讓我們兩個偷偷吃。」
陳默露出開心的表情,重重地嗯了一聲。
紅嬸兒她當然也是記得的,紅嬸兒的家,跟陳家同一趟街,也在黃子屯的最後一趟街,不過兩家中間隔了好多家,紅嬸兒的土房在最西側。
她的丈夫已經死了六七年了,公婆也相繼去世。
家裡只剩下紅嬸兒,拉扯一個女兒王英,王英姐姐今年十三歲,比她的哥哥陳永峰大三歲,在上一世,就很照顧他們兄妹兩個。
紅嬸兒勤勞能幹,雖然孤女寡母的只有兩個人,生活上倒也過得去,只是這三年自然災害,大家都挨餓,所以能時不時給他們幾粒黃豆,已經是天大的恩情了。
陳永峰脫鞋上了炕,連被子帶她的全摟在懷裡,「沒火盆沒關係,哥哥這樣抱著你,也會暖和很多。」
曬乾的黃豆粒,已經沒有了生黃豆的豆腥味,但是堅硬無比。
沒有火來烤熟它們,只能這樣吃了,陳永峰小心翼翼地拿了幾粒,送進嘴裡,開始費力地咀嚼生黃豆粒。
陳默心裡默默地想,完了完了,哥這是要嘴對嘴餵我了。雖然知道,這個年代,大家小時候都是這樣被餵大的!但是,身處當下,她光想一想就覺得有點接受不了。
就當她給自己拼命地做心理建設的時候。
陳永峰的嘴巴湊過來,一口黃豆泥被渡到了她的嘴裡!
她的瞳孔瞬間變大!
啊啊啊!
含著嘴裡的這一口,口水黃豆泥,她完全咽不下去。此刻是咽也咽不下,當然也不能吐出來,這是哥哥自己都捨不得吃的黃豆。
陳永峰看著愣住的妹妹,輕輕碰了碰她細細的手指,「咋的了?快吃啊,你最愛吃的黃豆,別捨不得吃,還有呢。哥再給你嚼一口。」
說著,陳永峰又放進嘴裡幾粒,開始幫妹妹細細地咀嚼下一口。
陳默把心一橫,雖然是口水黃豆泥,但是!是哥哥的口水!沒關係的!這個時代,所有嬰幼兒都是這麼吃的!
哥哥這麼愛你!你不能嫌棄哥哥!
隨著最後這一句心靈喊話,陳默一梗脖,把那口口水黃豆泥咽了下去!
「妹妹真乖,來。」
說著,第二口又送到了嘴裡。
陳默一鼓作氣,二話不說!再一次梗脖咽了下去!
「妹妹真棒,來再吃一口」
陳默趕緊搖搖頭,掙脫哥哥的懷抱,去抓了幾顆黃豆在小手裡面。然後捏起一粒黃豆,往陳永峰的嘴裡送。
「哥哥吃。」
「乖,哥不吃,哥不餓,剩下的豆子留著,等下頓再給你吃。」
陳默嚴肅地皺起眉,「吃!」
「呃,好,那哥哥只吃一粒。」
陳永峰張嘴,由著妹妹餵給自己一粒黃豆。
這黃豆當然不是普通的黃豆,這是被她調包的佛慈丸。
剛才陳默已經第一時間,吩咐空間把佛慈丸改成了『黃豆』,外表與味道口感,與黃豆一模一樣。
看著佛慈丸被哥哥細細咀嚼咽了下去,陳默放心了。
「好了,哥哥已經吃了一粒了,剩下的就給默默留著。」
她乖巧地點點頭,一粒就夠了,那可是佛慈丸。
陳永峰他收好剩下的黃豆,留著晚上再給陳默吃。
然後抱著妹妹,不知疲憊地逗她說話。
「默默,叫哥哥。」
「哥哥。」
啵啵啵。。。
隨著響亮的親吻而來的,還有臉上的口水。剛剛吃完口水黃豆泥的陳默,現在也不覺得臉上濕乎乎的口水有什麼了,笑著繼續道,「哥哥,哥哥!」
陳永峰看著妹妹的笑臉,臉上露出酸澀的笑,「如果你是個男孩,那也是陳家的寶貝老疙瘩了吧?」
妹妹是現在陳家最小的孩子,連陳寶根都比她大了五歲,她應該是全家最受寵的才對。
但是她偏偏是全家都覺得最多余的,陳永峰每每想起,都無比心疼妹妹。
其實,無論陳默是男是女,當他們的母親去世的那一刻,就註定了他們未來生活的艱難,這一點陳永峰需要在以後的日子裡面慢慢地看清了。
——
等陳建國與陳建軍到家,東屋開始張羅放桌子擺晚飯。
陳建強從被窩裡爬出來,陳慧趕緊上炕,把老叔睡過的被子疊起來,然後跟妹妹陳美一起,放桌子,端食物。
炕上擺兩個木炕桌,木頭上面一層黑黑的擦不掉的污漬。
陳濟眾帶著三個兒子,四個男人在一桌。陳老太太帶著兒媳跟六個孩子擠在一桌。
每桌上一盆高粱面糠糊糊,幾小塊鹹菜疙瘩。這些個鹹菜疙瘩,還是鬧糧荒之前醃製的,已經醃了快三年了,黑乎乎的長滿了白毛。但是現在這年景,沒人捨得扔,洗掉了白毛之後照樣用來下飯,而且還珍惜得不得了,每頓每人只能分到一小塊。
當然,男人那桌無論糠糊糊還是鹹菜,相對來說都是夠吃的。
孩子這桌就要等待分配了,劉珍珠拿起飯勺,開始分配糠糊糊。這種權利,當然也是在日常吃飯的時候她才有,而且也是要在婆婆的監督之下。
她先盛了滿滿一碗糠糊糊給陳老太太,然後盛了8分滿的一碗給自己。
接下來依次給孩子盛,大丫二丫三丫跟老大陳永峰都拿到半碗,最後還剩下一口,她照常給了自己的小兒子,老二陳寶根。
她的所有舉動,都在陳老太太的細眼監督之下,萬一哪一碗盛的量老太太不滿意了,一咳嗽,她就要重盛。
按理說,陳默也應該有自己的份額。
但是,她好像完全忘了陳默的存在,陳老太太把這事看在眼裡,但是她完全不在意,一個養不活的丫頭片子,不給就不給。
陳永峰已經習慣了,他盤腿坐上炕上,讓妹妹坐在自己的腿彎里,拿起自己分到的半碗糠糊糊,用嘴試了試溫度,然後送到陳默的嘴邊。
陳默張開嘴,任由哥哥餵自己。
咳!咳咳!
她還是沒做到足夠的心理準備,這種稀溜溜的糊糊,怎麼會難吃到這種地步?
裡面不光有高粱米麵,還有碎糠,也就是它們的皮,分到的糧食,大家都捨不得磨掉皮,都是連著皮直接磨碎的,所以叫糠糊糊。
難吃,喇嗓子,她一個不留神差點吸到氣管里。
陳永峰趕緊放下碗,輕輕地拍著妹妹的後背。
「嘖嘖,吃不了就別餵她,浪費糧食。」陳老太太冷著臉,瞪了陳默一眼,她完全忘了,陳默並沒有占他們別人的糧食,她吃的是哥哥從牙縫裡面省給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