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之前晚上不同的是,寧秋水沒有再回到他做出選擇的那個場景。
可黑暗裡,那些聲嘶力竭的聲音較之從前更多,密密麻麻,好像是岸邊的潮水,像秋來時分漫天落下的竹葉,像即將落下帷幕的蟬鳴。
這些聲音此起彼伏,越來越多,不可收拾,寧秋水捂住自己的耳朵,但依然聽得見,沒有絲毫用處。
不知過了多久,他耳鳴了。
抬頭看向前方光圈之中的女人,對方身影愈發模糊,開始變得像很多人,寧秋水看不清楚,揉了揉眼睛,想要往前,可他一有此念頭,那無數的悲鳴聲便清晰起來,吵得他心肝猛地揪緊。
再後來,寧秋水的身體像有了自己的想法,他轉過身,朝著另一個方向走去,走入了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
他能感覺到自己距離身後的光越來越遠,自己面前的影子被越拉越長,越來越黯淡。
與他影子一同變黯淡的,還有身後漸行漸遠的光,以及那些站在光里的人。
「不……不能再往前走了……」
寧秋水咬著牙,用盡全力對抗著自己蠢蠢欲動的身體,對抗著刻進骨子裡的本能。
可他還是倔犟地邁動腳步,一點一點,一步一步朝著前方走去,好像有一種不可抗力,一直在推著他。
他扭過頭,想要回頭看,偏偏眼前模糊一片,什麼都看不見。
「喂!」
「你們還在嗎?」
寧秋水對著遠處已經幾乎看不見的光暈大叫。
「等我,我馬上就來救你們!」
他又大喊一聲,雖然這句話他自己都不信。
——他已經越走越遠了。
寧秋水一直盯著那團光暈,直到它徹底消失,也始終不願回頭。
黑暗吞沒了他。
耳鳴之後,那些聲音漸漸退卻到了遠處,寧秋水覺得身體一陣無力,他終於不再前行,跪在了地面上,雙手撐著地,汗水從額頭滑落至鼻尖,再滴落於地面。
「我要去哪兒,我該去哪兒……」
寧秋水閉上眼,捫心自問。
沒有答案。
老和尚沒有告訴他答案,王九釧也沒有。
誰都沒有。
寧秋水跪在原地許久,稍微恢復了一點兒力氣,才終於站起身子,望著四周無窮無盡的黑暗,他嘴唇微張,面色惘然。
如墓地一般死寂的氛圍里,他能清晰聽到自己的呼吸聲。
呼——
呼——
這寂靜與先前耳畔的嘈雜截然相反,在這幾乎毫無聲音的環境裡,寧秋水覺得身體像是一個憋著氣的氣球,隨時都可能炸裂開。
他有一種不真實的窒息感。
虛弱地往前邁動了幾步,寧秋水忽然踢到了一個什麼東西,低頭一看,地面上有一個在發光的筆記本。
「這是……」
他單膝跪地蹲下,將地面上的筆記本撿了起來。
呋——
筆記本的紙頁無風自動,從第一頁開始,不斷翻動。
嘩啦啦——
筆記本上熟悉的內容一幕幕出現於眼前,寧秋水的腦子愈發混沌,他覺得自己大概是遺忘了什麼特別重要的東西。
很快,筆記本合上了。
寧秋水要再去翻動筆記本,但手指觸碰筆記本的那一瞬,上面竟傳來了可怕的灼燙感,寧秋水下意識地收回了手,眼睜睜看著面前的筆記本逐漸化為灰燼……
「秋水……」
那個熟悉又陌生的女聲再次出現,就在前方的黑暗中。
寧秋水蹣跚著向前,追尋那個聲音,沒走幾步,之前遠去的慘叫聲又一次化為海浪而來,層層疊疊,衝擊寧秋水的精神與意志!
他似乎能稍微適應一些了,但腳步還是放慢了許多。
「秋水……秋水……」
那個女聲夾雜在了這些慘叫聲中,卻是來自於他的身後。
像在對他說,又像是在對另一個人。
寧秋水想要回頭,卻被這個聲音阻止了。
她像在道別:
「別回頭啊,秋水!」
「別回頭!」
寧秋水的身體頓時僵住。
腦海里,那個模糊的女人漸漸被填充上了五官。
「白……骨……」
「白骨……」
他捂著頭,好像在記憶的宮殿裡看見什麼,卻始終被一層看不見的薄膜攔在了外面。
「白骨,白骨……白骨是誰?!」
寧秋水想不起來,可覺得那樣熟悉,對著黑暗詢問了一聲。
「小哥……」
一個粗糲的男聲響起,帶著溫柔。
接著,黑暗的前方忽然亮起了一道光。
於黑暗,那是螢火,卻如此堅硬。
「你是誰?」
寧秋水大叫,向光而行。
那個聲音道:
「我麼……」
「我是山,是頑石……也是堅不可摧的蛾。」
寧秋水:
「你是蛾?」
「我認識你嗎?」
那個聲音沒有回答,寧秋水一路向著光而去,果然看著一群蛾,它們身上散發著微光。
「小哥。」
那個聲音帶著力量。
「往前走,跟著我。」
有它帶路,寧秋水覺得周圍的黑暗似乎沒那麼可怕了。
他跟著蛾子,在沒有路的黑暗裡走出了一條路。
但隨著他不斷往前,他發現蛾子身上的光芒也在變得越來越暗。
不知過了多久,蛾子忽然停下,化為了一顆發光的石頭落在地上。
「小哥,順著這條路,在往前走。」
寧秋水盯著地面上的石頭,道:
「謝謝你,但是……我要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