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茉離開咖啡店時,夕陽已跌落至地平線之下。
八月末盛夏不適的黏膩感更是讓她心煩意亂。
家族安排的這個相親對象簡直比她還能擺譜,讓她足足等了一整個下午,連個黑影子都沒有看得見。
從來都是她甩別人的份,這會兒還真是接受不了她自己有朝一日還能夠被別人爽約。
無盡的車流在柏油路上緩慢移動,然而棠茉駕駛著的白色蘭博基尼還沒加入其中,就在倒車時「砰」的一聲巨響撞上了一棵香樟樹,她下車瞥了一眼,除了有點生氣以外,倒也沒有多少心疼。
聯繫了保險,隨後打了一輛計程車,直接往常去的那間酒吧里去。
燈光浮躍,空氣中除了酒杯碰撞「叮叮噹噹」的聲音以外,周遭還瀰漫著酒精混和尼古丁的氣味,血液內的躁動因子不斷叫囂。
棠茉半靠在沙發上,沒過一會兒,身邊便圍滿了人,都算是一個圈子裡的玩伴,即便叫不出每一個人的名字,至少她熟悉這些臉。
然而坐在右側,一個臉上化著濃妝,從始至終都直勾勾地盯緊著她的女人,看上去很陌生。
對視過後,這個女人忽然假情假意地笑了,隨後舉起酒杯說道:「有人不會還不知道我們的棠大小姐今天去相親,結果男方連來都沒來一下的事情嗎?」
棠茉不動聲色地挑了挑眉,懶洋洋地抬起眼後,饒有興致地打量著眼前的一切,似乎只是個無關要緊的看客。
周圍不少人都在拉住這個女人,想讓她立刻住嘴,不過她沒顧,甩開那隻捂住了她嘴巴的手後,繼續向她挑釁:「棠茉,你是從一出生開始就什麼都擁有了,京城頂尖財閥集團的獨生女,多少人做夢都夢不到。」
「可是你的感情之路怎麼就這麼不順呢?」
濃妝女唇角的諷刺之意越綻越大,「我記得是從高中起開始的吧?你和上一屆的學長談戀愛,他卻在畢業典禮上當著全校人的面把你給甩了,然後還出國了……不過他最近好像已經回國了,不知道你們有沒有重新聯繫上?」
明眼的都知道,這個男人一直都是棠茉心裡的一根刺,平常怎麼和這位大小姐開玩笑都沒事,但是但凡提到了他,京城這艷陽天分分鐘都能變得烏雲密布。
畢竟可是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大小姐。
在將近千人的面前被甩,得多丟臉。
大家都清楚說出去的話收不回來,便只能轉而安撫棠茉的情緒,小聲解釋道:「您大人有大量,別跟這女的一般見識,她家也是干房地產的,前幾天政府一個投標項目被你們家不費吹灰之力地拿下了,這不心裡都氣到口無遮攔了。」
還貼心地遞上一杯檸檬水給她降降火氣。
棠茉擰了擰眉頭,反問:「這也算理由?」
家裡集團的事情,她從不過問、插手,甚至連大學選擇的專業都與金融財政無關,這躺槍的理由未免太過牽強。
不過剛才聽到的那番話,也不是毫無用處。
深呼吸了一口氣,棠茉忍住心臟傳遞上來的異樣酸脹感,又繼續問道:「他真的回國了?」
得到的答案是極為肯定的「是」以後,她手臂微微顫抖,檸檬水遞到嘴巴剛喝了一口,因為預料之外的酸澀感侵蝕喉嚨口,被嗆得咳嗽不止,眼睛都紅了。
只好以近乎落荒而逃的姿態離開座位,跑去了衛生間。
「嘩啦啦」水流聲急促。
棠茉掬起一捧清水拍在臉頰上,良久之後才抬起頭,看向面前的鏡子。
細白如瓷的肌膚吹彈可破,她的睫毛根根分明,在冷空調的風下輕顫著,鼻樑很高翹,上面有一顆淺色的小痣。
長發是剛染沒有多久的樹莓紅色,額前有幾縷被水濺濕了。
驀的,方才那位臉上抹著濃妝的女人也出現在了鏡子中,表情仍然是一副不死心的樣子。
在她尚未來得及開口之際,棠茉率先轉身,腰抵在了硬大理石製成的洗手池上,上下掃了對方一眼,語氣有幾分不太耐煩:「你還敢出現在我面前?」
「一個八九位數的招標項目而已,我要是想讓你家整個公司破產,也只是一個電話的事情而已。」
「所以大姐,你想發火也找錯人了吧。」
女人眼底明顯滑過一絲恐懼,但是很快又被一股無畏的勇氣與可笑的自尊而取締,她笑得左右兩邊肩膀都抖動了起來:「棠大小姐,這是真的生氣了?你果然還是對當年分手被甩的事情而耿耿於懷啊。」
「就你這樣張揚跋扈的,蕭政聿一輩子都不會喜歡。」
聽到某三個字的那個名字時,棠茉的心都「咯噔」了一下,不過隨即就調整好了,抽了張一旁的紙巾,擦乾手後,揉成一團。
直接丟在了面前女人的臉上。
落地是很輕的一道聲音。
不顧她臉上浮現出的驚愕之情,棠茉笑容明媚,斂起眼眸中最後一絲揶揄,一字一頓地說道:「我耿不耿,和你沒關係。」
「他喜不喜歡我,也和你沒關係。」
「還有,當年是我甩了蕭政聿,不是他甩的我。」
話音剛落,相對的男士衛生間裡忽然走出一道高大的身影,到洗手池前停下,打開水龍頭後,慢條斯理地洗著手。
鏡子折射出刺眼的光芒。
連水流聲都刺痛耳膜,「嗡嗡嗡」的鳴叫。
男人的整張臉看上去都很漠然清冷,下頜線輪廓乾淨利落,眉骨的弧度勾勒著深邃與冷硬,他的眼眸比凌厲的發色還要漆黑。
棠茉愣了愣。
抬眼的一瞬,鏡子裡的男人也在看她。
四目相視,激盪起了無數看不見的火光。
是他先視若無睹地移開眼,連餘光都不再給。
棠茉感覺自己的心臟都吊到了嗓子眼。
人生最尷尬的就是說了和前男友有關的事情以後,下一秒就遇見了前男友。
雖然她確實沒說錯什麼。
棠茉的注意力全在突如其來的這個男人身上,自然忽略了一旁心裡一直堵著口怨氣的女人,殊不知鏡子裡的對方表情兇惡。
等她回過神來時,那女人都拎起地上的水桶,準備往她的腦袋上澆冷水了。
「嘭!」
不知道是什麼聲音。
棠茉下意識的閉上眼睛,再睜開時,蕭政聿正對著擋在了她的身前,眼神仍然冷冽,仿佛兩個人從來都沒有認識過一樣。
一桶水不僅潑濕了他西裝外套的整個背後,也算潑醒了這個不斷找麻煩的女人,丟下塑料桶之後撒腿就跑。
棠茉還在怔神之中。
忽然男人略帶沙啞的嗓音響起,漫不經心地說著:「是你甩了我。」
「但是分手,我也同意了。」
他瀟灑地轉身就走,神情平淡。
被留在原地,棠茉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支撐力,大口呼吸了很久才認清現實,雖然不知道他怎麼會也在這間酒吧內,但緩過力後立馬沖了出去。
一路上推開了好幾個上前來找她的人。
最終在酒吧外一條不算敞亮的小巷子裡,再一次看見了那道追逐的背影,棠茉大喊著:「停下!」
前面的人連頭都不願意回一下。
她只好連名帶姓地叫:「喂,蕭政聿!」
幾秒鐘之後,男人才停頓住步伐。
見狀,棠茉連忙跑了過去。
想問的問題有很多,大腦一下子負荷不過來,都卡殼了。
還是蕭政聿先開的口,眼眸半眯,磁性的聲線低沉暗涌,有藏不住的譏諷:「幫你擋個水,就又對我心動了麼?」
「什麼?」棠茉反問。
忽然想起了很久以前。
下一秒,就被他居高臨下地睨視,眉眼間堆滿了陰鷙與冷漠,他暴戾如斯:「棠茉,別這麼廉價。」
「也別再讓我看見你。」
——很久以前,是她親口說的永不相見。
潮濕的身影愈走愈遠。
棠茉真的氣笑了。
什麼叫別再讓他看見她?
朝著就快要消失在拐角處的男人大喊道:「憑什麼呀,這整個京城又不是你家,你怎麼管這麼寬,也不是我今天知道了你在這裡才會刻意來的!」
「我還不想看見你呢,什麼人嘛。」
就算她真的要出現。
又有誰敢阻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