晃神了很久,棠茉「咕嘟咕嘟」,把一整杯水都灌進了肚子裡,才回答道:「行。」
蕭政聿則是緩緩站起了身,視線也隨之移動。
面前坐在沙發上的女人皮膚很白,穿的是一件杏白色的短裙,方領露出了她精緻挺翹的鎖骨,上面戴著的項鍊閃爍著細碎的光芒。
兩條腿很直,也很白,這麼多年了,她就一點都沒變過。
只是雙腿被蚊子咬了好幾個地方,再加上她自己用手撓紅了,看著有幾分觸目驚心。
他喉結快速滾了滾,而後大步走向門口。
身後,這位大小姐倒是熱情,招呼著:「我會給你發信息的,一定要記得回我哦!雖然你可能不太想這樣,但是我現在在這裡只認識你一個人。」
屋外的夜風很涼快。
蕭政聿沒走,靠在牆邊。
口袋裡的煙盒落在麵店里了,他耷拉著眼皮站了一會兒,直到二樓的燈光亮起,才回過神。
定睛一看,一樓的燈都沒有關。
想到剛才所見的那幅畫面,他轉而向不遠處的一家居民樓走去,敲了兩聲門,才有些窘迫地摸了摸鼻子。
開門的是位很短頭髮羊毛卷的中年婦女,花色睡衣外面還罩了一件薄外套,看見他稍有些詫異,操著一口熟練的本地話問道:「小聿?這麼晚了還沒回家啊?」
「您家有花露水麼,借我用一下。」蕭政聿低聲說道。
對方很快轉過身,遞給了他一瓶,還貼心地問道:「家裡是有蚊子嗎?讓我男人明天上你家噴點殺蟲劑,很好用的。」
蕭政聿笑著說了拒絕。
然而借到了花露水,重新走到那棟二層半的居民房前,他卻愣了一愣,想到什麼,沒再走去敲門,而是直接往自己住的地方走。
那瓶綠色的花露水被留在了外面的窗台上。
月色下,折射出奇異的玻璃光芒。
棠茉走上二樓,看到偌大的臥室里只放了一張床和一張凳子時,還是傻了眼。而且床還是全木頭做的,雖然沒有難聞的氣味,但是很硬啊。
她光是坐上去都覺得硌屁股。
所以洗澡之前就先在手機上下單了一張常用進口牌子的軟床墊,殊不知就是這樣一個小小的行為,直接讓她以為她有了賺錢能力還亂花家裡錢的爺爺斷了她所有的信用卡。
一門心思地想讓她「成長曆練」。
棠茉洗了澡,本以為顛簸了半天會很困,沒想到生物鐘定型,換做是以前這個點她肯定還在和朋友瘋玩,所以即便是躺到了床上,也睜大著眼睛看著天花板,毫無睡意。
無聊之餘,拿起了手機。
把某一個帳號從黑名單里拉了出來,連找都不用找一下。
從前的聊天記錄,她的手機上早就刪乾淨了,連個標點符號也不剩。
蕭政聿的頭像很簡單,都沒換過,漆黑夜空里的一顆小星星而已,網名也是註冊那會兒隨手填下的XZY這三個普普通通的字母,那個時候她還嘲笑他老土,然後差點就被摁在沙發上打了一頓。
腦袋滑落到枕頭下,棠茉舉著手機,「啪嗒啪嗒」在屏幕上打字。
我今天沒吃到番茄面:【你完蛋了!】
我今天沒吃到番茄面:【除非你第二天給我帶很好吃的早餐來!】
我今天沒吃到番茄面:【還有我臉皮薄,那是天生麗質!】
半晌之後,手機震動了一下。
XZY:【嗯】
也不知道算是回復的哪一句話。
棠茉嫌他敷衍,不願意再繼續回復,繼而點進了這個帳號的朋友圈裡,只有兩條內容,最近的是兩年前分享的一首歌。
——林肯公園《One More Light》。
還有一條則是六年前,某個公園的一處可以給石膏娃娃用顏料上色的小攤上,她只塗了一隻耳朵的顏色後就喪失興趣,最後蕭政聿全部塗完色的hello Kitty的拍攝照片。
估計是忘了刪除乾淨。
棠茉隨手點了個音樂播放按鈕,然後把手機丟到枕頭一旁。
舒緩的旋律中,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
天明,近在眼前的地平線泛著晨光。
棠茉被一陣「突突突」的巨響聲給吵醒,伴隨著很多小孩的尖叫、大笑,她差點兒恍惚到以為自己置身於了某槍戰片的現場。
主臥窗簾太薄,根本不遮光。
打了個哈欠,棠茉僵著脖子選擇了起床。
她換上了一件玫紅色的針織短上衣,嫌腿上都是蚊子塊,遂放棄了穿短裙的想法,拿了一條黑色的直筒褲,有點垂地。
下樓開了門才發現那麼吵原來是因為村子口在修路,圍了不少人看熱鬧,手裡都端著一個盛滿粥的瓷碗。
還有小孩子跑來跑去,玩捉迷藏。
棠茉伸了個懶腰,覺得空氣不錯。
一轉眼,她瞥見了窗台上放著一瓶花露水,當即拿過來,撩起褲腿,往腿上的蚊子包上抹著,直到感覺頭上籠罩下來了一片陰影才抬頭。
好幾個中年婦女圍繞著她,喋喋不休的!
「這小姑娘誰家的啊,怎麼以前都沒見到過?」
「不知道啊,長得真水靈,怎麼會住在老仇之前的家裡?」
其中一個短頭髮燙了羊毛卷的女人最為激動,嘴裡的蘿蔔乾都差點兒噴出來,指著綠瓶子說道:「這不是我家裡的花露水嗎,昨天大晚上的,小聿敲門管我借的!」
棠茉被這道大嗓門差點兒嚇到手滑,她有些不知所措地咧了咧唇角,想著是不是應該禮貌的打一聲招呼會比較好。
緊接著,就有個女人蹙緊著眉頭說道:「這穿的是什麼衣服啊,這麼少,怎麼能出門呢?」
雖然地方性方言聽不太懂,但是七七八八的,她能感覺到似乎是不太好的話,而且對方那根手指都快要指到她的肚臍眼上了!
不太開心地咬了咬嘴唇,正當她想為自己發聲時,不遠處,蕭政聿走了過來,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都聚到了他的身上,左一句右一句的。
連明天的晚餐都開始邀請了。
還是那個羊毛卷阿姨,驀地問道:「小聿,這個該不會是你的女朋友吧?」
棠茉直接嚇到後退三步,撇清關係,極想裝作不認識。
見她這樣,蕭政聿眯了眯眼,隨即回答道:「是學校這學期新來的音樂老師。」
而後,他走了過去,淡淡說道:「進屋吃早餐吧。」
棠茉這才注意到男人手裡還拎著好幾個塑膠袋,點了點頭,然後溜進了屋子內。
——煎得冒油的小生煎包,不知道上面是黑芝麻還是黑蟲子的饅頭,壓得稀碎的油條,還有一杯烏漆嘛黑的胡辣湯,沒放小蔥。
蕭政聿走進廚房,去洗昨天的那隻碗了。
棠茉臉上是藏不住的嫌棄,總覺得這個早餐髒髒的,她用手捏了一點碎油條,然後快速地塞進了嘴巴里,閉上眼睛痛苦地咀嚼著。
三秒之後。
被好吃到難以言表!
於是又偷偷地捏了一點塞到嘴巴里。
等蕭政聿從廚房內出來時,她已經擦乾淨了手指,挺著背端坐到沙發上,裝模作樣地說道:「早餐我就不吃了,你告訴我那所向日葵小學具體在哪裡吧,爺爺讓我先去和校長報導一聲。」
「擦擦嘴。」蕭政聿抽了張桌上的紙巾遞給她。
棠茉當即瞪圓了眼睛。
大概也是覺得尷尬了,記清楚去小學的路線以後,她拿起手機就走。
向日葵小學建在她昨晚走過的小鎮上,大門隱蔽地藏在兩間商鋪的中間,一走進去就是碩大的操場。
老爺子沒在這方面吝嗇,操場上的草和塑膠都是用的最好的,教學樓從外面看雖然平平無奇,但是裡面的設施一應俱全,每間教室後面還配備了飲水機,要裝桶裝水才能喝。
校長是本地人,偏胖,不高。
面目倒是慈祥的很,只是看見他紅彤彤的酒糟鼻後,棠茉總是聯想到小的時候玩得一款叫做「摩爾莊園」的遊戲,校長就像裡面的一隻老摩爾,然後她就想笑。
「您就是棠繼華先生的孫女吧?遠道而來一定辛苦了,要先去我的辦公室里坐坐嗎?」
棠茉搖了搖頭,「隨便帶我參觀一下吧,我負責教小朋友們音樂,這裡的音樂教室在哪?」
一路上,這位老校長說了許許多多感謝的話,「要是沒有您的爺爺,我們這兒很多的小孩都念不上書,他甚至還不收孩子們的學費、餐費,老先生菩薩心腸,一定會長命百歲的。」
「還有棠小姐您也是,人美心善,我向政府為您爭取到了稍微多一點的工資,可能於您而言還是不算多,但我們真的很感謝您的到來!」
這些話聽著,棠茉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規規矩矩地參觀完一圈,她回答道:「沒關係的,您不用給我開工資。」
這個要求被老校長給義正嚴辭地拒絕了,說不能讓她這唯一一名音樂老師得不到報酬,隨後又帶她去食堂吃了午餐,說道:「棠小姐,我明天要去城裡開進修會,可能沒個一個月都回不來,您如果遇到了什麼困難,就找我們的副校長吧,我會告訴他您的身份的。」
「不用了,這也沒什麼好說的。」棠茉回答道。
吃完午餐從食堂里出來,都已經是下午了。
忽然,一個扎著羊角辮兒的女孩子撞到了她的身上。
不遠處,剛搬完幾桶礦泉水的蕭政聿從樓上下來,看見了這一幕。
本來以為棠茉會發火,嫌身上全是泥土的孩子有點髒,沒想到她蹲了下來,反倒是先關心小女孩有沒有受傷。
和記憶深處的某個畫面,似乎一摸一樣。
她還把自己頭上夾的星星夾子別在了女孩頭髮上,然後摸了幾下,嗓音清甜:「不可以在校園內亂跑哦,很危險,會摔傷的。」
蕭政聿挑了挑眉,慢慢地走了過去。
想問她今天晚上要不要去店裡吃麵。
畢竟連微信名都實時修改了,可見在乎的程度。
昨天是因為店裡白天臨時接了一批團體客人,老闆一天就擀那麼多麵條,即便是他幫忙看店,因為忘記翻牌子的事情感到抱歉,也確實不能夠煮麵了。
一走進,棠茉的手機鈴聲響了起來。
她接得很快。
電話另一端的聲音清晰地在空氣中響起,是個年輕男人的嗓音,開口就問:「老婆,你在哪裡呢?」
與此同時,棠茉也注意到了走近的蕭政聿。
這個男人也不知道為什麼一直盯著她看,怪奇怪的。
她另一隻手捂住了手機的聽筒,直視過去,朝著他兇巴巴地小聲吼道:「看什麼看,沒看過別人和男朋友打電話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