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鬼。
由天外來客的力量所誕生的罪孽存在,他們是如此可怖、可憎,宛如邪惡這一概念的實體化身,是世間所有苦痛與陰謀的起源。
他們是常人不敢觸及、不可直視的存在們,可如今伯洛戈卻以凡人之軀,向他們發起了反攻,打碎那虛偽的神龕,涉過凡性界限。
「你怎敢!」
別西卜的嗚咽聲如同陣風般消失在了伯洛戈的耳旁,只剩模糊的迴響隱約傳來。
伯洛戈覺得自己確實是瘋了,這舉動和理性的自己相違背,但……人不能總是保持理智,再理智的人也需要那麼一絲的瘋狂,驅使他們越過紅線,做常人不可為之事。
總是因理性之名墨守成規,何不是另一種意義上的懦弱呢?
打破桎梏,摧毀常理。
「告訴我!」
伯洛戈用力地攥住血肉之中的脊柱,咆哮道,「告訴我所有的真相!」
極境之力全面爆發,一聲聲駭人的撕裂聲中,伯洛戈硬生生地將脊柱從爛泥般的血肉中拽出,猶如抓住一條嶙峋的白蛇。
若有若無的悲鳴聲響徹,爆涌的鮮血之中,伯洛戈足足扯出了兩米多長的脊柱,這顯然不是人類會具備的骨骼結構,更不要說,伯洛戈還沒有將它完全拽出。
榮光者的威壓無情地碾過四面八方,屬於伯洛戈的以太強勢覆蓋了周圍區域,絕對的以太互斥塑造出了一處短暫的淨土,此刻,伯洛戈是這裡唯一的國王。
別西卜的詛咒嘶吼仍在迴蕩,她很少會這樣狼狽,更不要說在一個凡人前這樣,以別西卜的力量,她完全有能力釋放出自己的本質,以那無邊無際的黑色浪潮將伯洛戈吞沒。
但伯洛戈猜中了。
別西卜的本體正在另一處戰場中,一處令她無法脫身、也難以分心的爭鬥里。
伯洛戈露出猙獰的笑意另一隻手揮起伐虐鋸斧,沿著脊柱的邊緣斬下,將那些掛著的血肉與糾纏的神經一併切斷。
無窮無盡的鮮血噴涌而出,仿佛這傷口之下連接的是一處廣闊的血湖,熾熱猩紅的鮮血高高揚起,如同一座拔地而起的血腥噴泉。
伯洛戈鬆開伐虐鋸斧,任由它潛入這臃腫的軀體裡,肆意吞噬的鮮血,而他則雙手抓住脊柱,手臂上的鍊金矩陣忽地明亮了起來,爆發的強光中,秘能沿著脊柱全面侵入。
秘能·統界馭世。
作為榮光者階位蛻變後的完全體秘能,其本身的性質並不複雜,僅僅是精密到極限的統馭操控,但就是這簡單的描述,卻能衍生出諸多超越想像的使用手段。
「來讓我窺見一下你的本質吧。」
伯洛戈輕語著,以太滲入脊柱骨質里,沒入它的骨髓之中,如同萬千的蠕蟲,爭先恐後地深鑽進惡臭的血肉盡頭。
別西卜那被劈成兩半的身體劇烈顫抖了起來,它們詭異地重新支撐了起來,伸出手抓住伯洛戈的身體,指尖深深地扣入他的皮膚下,綻開的肉瓣中,更多的血肉枝條瘋狂延伸,像是盛開的海葵般,一重重地包裹住伯洛戈的身體。
「伯洛戈!」
憎惡之音咆哮著。
千百年來,別西卜面對過許多征戰,與凡人的、與魔鬼的,可她從未遇到過眼下的這般情景,伯洛戈不僅要從刀尖上勝過她,還要試圖入侵自己的本質,摧毀矩魂臨界、窺探自身的鍊金矩陣——如果別西卜有這種東西的話。
「安靜!」
伯洛戈無情地叱喝道。
一瞬間,所有捆在伯洛戈身上的觸肢菌絲,紛紛自爆了起來,化作一片片的污血,接著凝結成冰,扭曲成猩紅的尖刺,將臃腫的肉團進一步地貫穿,直至以鮮血將它完全冰封了起來。
伯洛戈一手抓住脊柱,另一隻手攥拳,高高揚起。
重拳揮下!
脊柱一節節地爆裂,縫隙里擠出血肉與神經。
伯洛戈臉上泛起扭曲的笑意,就像一場街頭鬥毆,繼續反覆猛砸了起來,如同揮刀切剁肉泥,鮮血混合著碎肉飛濺不斷。
伯洛戈並非沉迷於殺戮之中,依據先前的經驗,想要順利地入侵他人的鍊金矩陣,首先要對其造成重創。
不過,除了造成重創這個目的外,伯洛戈確確實實有幾分私慾在其中。
扭曲、畸變,甚至說有些神經病、瘋狂的私慾。
「感覺如何啊!別西卜!」伯洛戈欣喜若狂,大聲嘲諷道,「被凡人痛毆的心情如何?是感到憤怒,還是恥辱!」
伯洛戈幾乎要歡呼出來了,高高在上的魔鬼被伯洛戈按著打,這對別西卜來講,應該是足以令其瘋狂的恥辱吧。
混蛋的嘶吼聲游弋在伯洛戈耳旁,可任由她怎麼咆哮,她依舊改變不了眼下的事實。
伯洛戈完全占據了上方,低下頭,血肉模糊間,伯洛戈看到了從腹部延伸出的臍帶,它順著布滿裂痕的脊柱,沒入粘稠的血肉里。
是時候了。
在閉上眼、依靠秘能潛入別西卜力量本質的前一刻,伯洛戈心中的嗜血狂熱退去,另一個可怕的猜想在他的腦海里浮現。
別西卜受到了這般奇恥大辱,她依舊沒有選擇將本體的力量降臨此地,那麼她到底在經歷一場什麼樣的爭鬥,而這場爭鬥又關乎什麼,會讓她如此重視。
算了,不管原因到底是什麼,伯洛戈只要把一切都搗亂就好。
閉上眼,視線完全黑暗了下去,伯洛戈能感受到自己的思緒正順著以太深入,當其與魔鬼的力量碰撞在一起時,一股難以言明的厭惡感在伯洛戈的心底爆發。
就像是銘刻在生物本能里的警告,強烈異樣感催促著伯洛戈逃離,仿佛前方是黑暗的大門,一旦越過界限,等待伯洛戈的將是灰暗的死亡世界。
如同幻覺般,伯洛戈似乎看到了那個世界,大地變得乾涸蒼白,惡臭的泥沼里插滿枯樹枝,飛鳥們一群群地墜落,像是隨風而逝的落葉山巒般的屍體擱淺在海岸邊,成片成片的死魚堆砌成礁石點綴著絕望。
這是一個絕望的、死去的世界,就連食腐的蒼蠅也難以存活,所有的事物都在不斷地死去,哪怕是原本就是「死物」的存在,也會一點點地湮滅成灰塵。
就像……就像失去靈魂、失去冷鐵之魂的凡物們。
這是一個靈魂被完全抽空的世界。
幻覺破碎,黑暗再度襲來,伯洛戈強忍著種種異感,努力撐起自己精神,憑藉著榮光者與無限狹銳的力量,進一步地深入黑暗。
瘋囂之力的影響下,伯洛戈的感官被一點點地扭曲,就像在此世禍惡·湮滅之暗中經歷的那樣,空間感被黑暗無限拉長,時間也被模糊,似乎過去了一秒,又似乎過去了千百年。
伯洛戈的意識就像一個赤裸的人泡進強酸池中,與黑暗接觸的每一寸都在蒸發、哀嚎,浪潮般的痛意交織,它們以為這能阻止伯洛戈的前進,可最終,伯洛戈還是突破了這一重重的阻礙。
黑暗的深處升起了微光。
伯洛戈茫然地望向光的方向,晉升為榮光者後,伯洛戈見識過了許多的鍊金矩陣,黑暗中,鍊金矩陣們的顏色基本都是純粹的熾白,仿佛無數的流光糾纏成了一束,就像秘源一樣。
可現在,伯洛戈的視線中,一片猩紅血色的光海逐漸浮現。
血色的光華仿佛是沸騰的液體,翻湧、跳動,每一次顫動都散發出令人作嘔的腥臭,光芒的邊緣異常模糊,呈現起宛如絨毛血絲般的形狀。
紅色血絲在光華上扭曲、纏繞,宛如無數觸手在狂舞,它們是如此的細密,幾乎覆蓋了整個血色光海,就像無數蛔蟲盤踞在了一起,形成了一個巨大的紅色蟲巢。
每當這些血絲顫動,都伴隨著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低吼聲,仿佛有什麼不可名狀的存在正在發出痛苦的呻吟。
聲音穿透黑暗,迴蕩在這片詭異而神秘的領域中,伯洛戈的心臟也隨之劇烈地跳動,每一次震顫都帶來一陣撕裂般的痛楚。
「這裡……這裡是……」
伯洛戈發覺自己正置身於一處絕對的未知之中,猩紅的光海的照耀下,伯洛戈感到自己的理智正被蠶食。
那些低吼聲、呻吟聲如同千萬隻惡魔在耳邊低語,讓人無法抗拒它們的魔力,又仿佛來自深淵的底部,帶著無盡的絕望和瘋狂,令人心生恐懼。
伯洛戈嘗試呼喚以太,但這一次以太不再回應伯洛戈的召喚,仿佛這股奇蹟之力也在抗拒著此處的邪惡。
「這就是魔鬼的本質嗎?」
伯洛戈強迫自己的冷靜下,珍惜眼下的每一分每一秒,去探尋魔鬼的本質,他看到的每一秒畫面,都將成為了解魔鬼的關鍵資料。
於是在這猩紅光海中,伯洛戈看到這些邪異的光芒正彼此交織,它們所呈現的圖案,和伯洛戈認知里的鍊金矩陣截然不同。
那是如同從古老深淵湧出的妖異符文,它們交織、旋轉,形成了一幅幅詭異而複雜的圖案。
這些圖案,既像是失落的古老文明的圖騰,又像是某頭不可名狀的生物的畫像,甚至像是一段以詭異方式重迭的文字,它們在黑暗中低語,訴說著超越人類理解的秘密。
伯洛戈嘗試解讀這些圖形,但他得到的只是越發尖銳的痛楚,與龐大的精神壓力。
這片領域瀰漫著令人窒息的恐怖氛圍,仿佛連時間都在這裡扭曲、停滯。
血色的光芒向著伯洛戈蔓延過來,它們宛如從混沌的深淵中湧出的惡意,它們在低語,在嘲笑,講述著那些只在深夜裡被喚醒的恐怖故事,嘲笑著那些試圖解讀它們的渺小生物。
它們的真實含義和目的早已被厚重的迷霧所掩蓋。
伯洛戈越發想念艾繆了,如果她在這,說不定能解讀出些什麼,伯洛戈又慶幸艾繆不在這,現在這情況,伯洛戈就連自己都保護不好,更不要說她了。
事已至此,伯洛戈強維繫著理智,他沒有退縮,反而嘗試去靠近這一連串猩紅的符文,如此接近魔鬼的本質,可能是他此生僅有的機會了。
觀察、推測、理解……
伯洛戈試圖解讀那些血色的符文,試圖理解它們背後的秘密,但每一次嘗試都讓他陷入了更深的瘋狂。
這些符文的含義早已超出了人類的理解範圍,這並非是心智的局限性,而是本質上的差距,就像……就像魚兒無法理解天空,樹木無法理解熔岩,就像一個天生目盲的人,你與他講述再多,他也無法理解所謂的色彩。
伯洛戈就是那個目盲的人,每一個符文都像是一個鎖鏈,將伯洛戈的理智束縛在無盡的瘋狂之中。
這片領域,就像一個古老的封印,守護著那些不應被人類知道的秘密,它既是一個誘惑,又是一個陷阱,那些被好奇心驅使著深入這片領域的人,最終都會成為這片詭異領域的祭品,他們的理智將被吞噬,他們的靈魂將被永遠囚禁在這片黑暗之中。
忽然,在某個微妙的時刻,像是一個契機,又好像是腦海里的靈光一閃。
伯洛戈依舊無法理解這一連串符文想要表達的含義,但他突然意識到,這些符文可能意味著的東西。
「血契?」
扭曲瘋狂中,伯洛戈僅存的理性艱難地運轉著。
這些超越常人理解的詭異之物,是否和魔鬼與天外來客的交易有關,是那賦予他們無窮力量,同時也是將他們靈魂完全束縛的血契?
伯洛戈艱難地挪移著目光,越發高漲的猩紅之光像是一顆垂死的太陽。
看向這一連串符文的邊緣,伯洛戈本能地覺察到,眼前所呈現的符文是不完整的,它還缺了什麼……缺了其他的血親。
瀰漫的瘋狂與絕望如同上涌的潮水,它們蜂擁而至,將伯洛戈僅存的理性徹底吞沒,但在伯洛戈將要沉底沉淪進這黑暗中時,一抹熾白的輝光自伯洛戈身後的黑暗裡綻開。
開天闢地。
……
在風雪的咆哮聲中,冰冷的寒氣席捲著大地,朝著四面八方滾滾涌去。
廣袤的冰原上,半截巨大的山峰突兀地屹立著,山峰的表面覆蓋著一層厚厚的白雪,它周圍瀰漫著一種令人感到不安的氣息,仿佛有什麼未知的危險潛伏在冰原之下,隨時可能破冰而出。
凜冽的寒風呼嘯著,世界被無盡的寒冷和寂靜所籠罩,一切都變得沉寂且荒涼。
突然,接連不斷的爆炸聲打破了以太界的死寂,聳立的半截山峰上,大片大片的積雪被震開,它們一併向下,在局部形成了一場小型雪崩。
隨著風雪的消散,圍繞那座巨大山峰建造的一座座宮殿逐漸裸露出來,這些宮殿堅固而壯觀,是由整塊整塊的堅硬石材精心打造而成,儘管經歷了漫長歲月的侵蝕,表面斑駁不已,可它依舊如磐石般屹立著。
哪怕因大裂隙的擴張,直接從物質界內沉入以太界,依舊屹立著。
頂點宮殿,這是這片宮殿群的名字,也是傳說之中,群山家族位於群山之脊的駐地。
曾經,它是如此神秘,即便是秩序局的高層對其也知之甚少,更不要說親眼目睹它的宏偉了,可今日,它就這麼孤零零地出現在了以太界內,積雪崩塌後,重重大火從宮殿內燃氣,濃密的黑煙升騰纏繞,仿佛有無數漆黑的怨靈將宮殿包圍。
別西卜抬頭看了眼燃燒的宮殿,陣陣駭人的以太波動從其中傳來,但隨著時間的推移,這股波動逐漸低沉了下來,吞吐的大火之中,也多了許多滲出的漆黑焦油。
收回目光,別西卜低頭看了眼自己腹部的巨大傷口,它幾乎將自己攔腰斬斷,可破損的傷口裡,卻沒有鮮血溢出,更沒有血肉與骨骼,有的只是緩慢蠕動的焦油。
「該死的伯洛戈。」
別西卜一邊咒罵著,一邊忍受著腦海里的刺痛。
她察覺到了伯洛戈對自己本質的入侵,好在這場入侵沒有持續太久,伯洛戈就已被本質影響,污染。
伯洛戈還是疏忽了,雖然別西卜暫時無法分身,親自降臨到伯洛戈眼前,可伯洛戈入侵的行為,何嘗不是主動找上別西卜的本質呢?
這個難纏的傢伙正一點點地沉淪進黑暗之中,別西卜不確定這是否能徹底殺死伯洛戈,就算做不到,以那黑暗的污染力度,也足夠讓伯洛戈長眠一段時間了。
暫且忘記伯洛戈這個討人厭的傢伙,也無視頂點宮殿中的熊熊大火,別西卜看向冰原的另一邊,大片大片的雪塵被掃淨,光滑的冰面上多出許多車輪的轍印。
在更遠處,一列火車居然詭異地出現在了這裡,整列車廂已經側翻了過去,數不清的怪異與扭曲的血肉造物在列車的周邊廝殺一團。
「所以考慮好了嗎?」
別西卜忽視了那些廝殺的怪物們,望著半跪在地上,身體千瘡百孔的阿斯莫德,低啞道。
「是你主動讓出權柄與原罪,還是我親自來拿。」
阿斯莫德一言不發,沖天的火光從頂點宮殿爆發,有些焰火灑落向大地,還有些火焰直接越過了大裂隙,傾斜向物質界。
在物質界內,原本山峰存在的位置齊刷刷地斷裂,在原位形成了一個數十平方公里大的平坦地帶,仿佛有天神揮劍,斬斷了山峰。
平坦的大地上風雪交加,烈火驟燃,些許的人影在其中掙扎,他們仰起頭,看著那光耀的大裂隙,源源不斷的血肉造物從中湧出。
那光芒是如此璀璨,似乎通往天國,但它真正開啟的卻是地獄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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