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醫院樓道人不是很多，張極坐在椅子上，盯著父親在的那個搶救室門口，剛剛簽完家屬同意書，儘管在弟弟手術的時候已經讀過列舉出來的風險，但張極又怎麼會對這樣的事情免疫。
朱志鑫剛從樓下便利店熱了杯牛奶上來給他，張極抬頭回神想起自己要帶朱志鑫去吃飯的約定。
「抱歉。」所有的情緒在張嘴的剎那涌了出來，眼角的淚水也撐不住大滴大滴落在自己的手上。
「抱歉。」張極忍著哭腔又說了一句。
抱歉耽誤了你的晚飯時間，抱歉在你面前失態，抱歉我這樣的人實在不配得到你的愛。
朱志鑫坐在他旁邊，把憔悴的人摟在懷裡，一隻手輕撫著他的後背。
張極不喜歡哭，哭解決不了問題，還會讓爸爸擔心，可現在，額頭埋在朱志鑫肩上，鼻尖全是熟悉的味道，他抱緊朱志鑫，眼淚大滴大滴的落下來。
張極在發抖，抽泣聲藏不住，傳到朱志鑫耳朵里，朱志鑫回抱緊他，放在他後背的手此刻正在輕拍他，他一哭便停不下來，很多次想起來又被朱志鑫按住他的後脖頸，說再抱會兒。
等見他差不多平復了心情，因為哭多了而止不住抖的身體也回歸平靜，朱志鑫把放開按著他脖子的手，彎腰把地上的牛奶端給他。
「不准道歉。」張極正要開口，連第一個字的聲音都還沒說出來時朱志鑫就打斷了他。
他把牛奶蓋子上的吸口打開，讓張極趁熱喝，又把塑膠袋裡的紙巾拿出來，給他擦臉上的淚痕。
張極不敢和他對視，連抵在唇上的牛奶都不敢喝，眼神四處亂瞟，看見穿著深藍色襯衣的朱志鑫的左肩上一大片深色的痕跡，心虛地撇開視線。
「那個....你餓了嗎？」張極喝了一口牛奶就遞給朱志鑫，他認為他比他更需要。
朱志鑫沒客氣，接過來對著剛才張極喝過的地方喝，終於讓張極看見他身後塑膠袋裡的全貌，裡面有糖還有麵包。
他拿出來給張極，以為他哭餓了，張極解釋他本來答應要帶朱志鑫去吃晚飯，結果耽擱了。
朱志鑫一把把人摟過來，比起剛才，現在的樓道更加安靜。
「我不餓，張極。」朱志鑫靠在他耳邊，用僅他們兩個才能聽到的語氣和他說。
「以後也不許道歉，你沒有做錯。」
朱志鑫說得嚴肅，張極聽他的語氣好奇地想起身看一眼，可是朱志鑫的懷裡太溫暖，能讓他短暫的汲取能量。
就像在海上漂浮了很久的人突然得救，雖然誇張了些，但張極覺得有了些許依靠，好像在朱志鑫這裡，他不用在偽裝成大人的模樣。
但是這樣一點也不好，深陷其中的感覺一點也不好。
張極在他懷裡微微點頭。
「病人家屬在哪裡？」醫生打斷了兩人的溫存，推著父親從搶救室里走出來。
張極急忙起身去答應。
「病人目前情況已經穩定，麻醉還沒過，大概明早會醒來。」
父親被推到住院部，因為朱志鑫也在，執意給他們換到了單人病房，說叔叔好養傷。
人是在清晨醒來的，張極一夜沒睡，剛被朱志鑫勸到旁邊的小床上去休息一會兒就聽到身後的動靜。
「爸爸！」張極急忙轉身跑過去跪在病床前，握住父親放在被子外面的手，父親還帶著氧氣罩，聽到他的聲音眼神逐漸清明，朝他眨了眨眼，看見一旁的朱志鑫，終於發現病房環境是他陌生的，伸手指了指。
「您進醫院的時候我剛好和他在一起，一起來的，他認識院長，看在他的份上，院長給打了個折，放心吧，不貴，你安心躺著，我叫醫生來，要不要喝水，身體痛不痛，你先別說話。」
如果父親知道單人病房的價格是普通病房的一倍，那他說什麼也不願意住的。
朱志鑫在旁邊跟著說讓叔叔好好養傷，雖然兩人相談甚歡，但他不熟悉張極與自己父親的相處方式，因此不多說什麼，只是在一旁陪著。
其實父親知道單人病房的價格大概在多少，以前弟弟住院時他打聽過，只是看著面前的張極前幾天才把錢給自己，那這個拿錢的就是朱志鑫了。
他感激地看著朱志鑫，眼角的淚水在快要落下來時被張極擦走，讓他不要哭，還說什麼哪有人剛醒就哭的，以前村里就說救回來的人要笑，張極知道父親還在信這樣的迷信，嘴角隔著罩子朝兩人扯出個微笑。
擔心張極一夜未睡身體會不好，朱志鑫趁張極起身虛扶著他，抬眼便對上叔叔的眼光，張極轉身扔紙沒看見。
也好也好，有人能照顧小極了，大抵是鬼門關走過一遭的人，一個按理來說應該對此持有反對意見的農村人本就只希望哥哥弟弟能遇到良人，不管是誰。
以前要是張極帶哪個男的回家說他們誓死在一起，他雖能接受但又覺得被街坊鄰居知道了丟人，現在，他完全沒有任何偏見。
也可能是對朱志鑫沒有任何偏見，不過這些基於他不知道自己的兒子賣身給他的情況下。
醫生說目前沒什麼大礙，麻醉的藥效過了身體會很痛，熬過去就好了。
張極聽著父親斷斷續續的描述，也知道他的大概情況，為了多掙點錢多搬點東西，在工地里搭了沒有安全保障的電梯，從三樓高的地方摔了下來。
外面的天徹底亮了，張極接到弟弟打來電話，問爸爸中午要不要回家，思來想去後張極打算把弟弟接過來，總是瞞不住的。
他讓朱志鑫去工作，自己去接弟弟，朱志鑫站在病房門口把人緊緊按在懷裡抱了一會兒，分開的時候唇瓣擦過耳垂，是對他的不舍。
「我沒事的，你照顧好自己。」張極輕聲安慰他，擠出個笑容讓他放心。
「醜死了。」朱志鑫曲指颳了下他的鼻子，讓他記得吃飯，有事打電話給他。
單人病房在高樓層，此刻很安靜，張極開門探頭看父親還在睡，輕聲關門和朱志鑫一起坐電梯，兩人在醫院門口分別。
張極往相反的方向打車回家接弟弟，趙博給他發消息說學校不知道抽什麼風下周要做檢查，不允許缺勤，不一會兒負責和他聯繫的主編助理髮消息說本來給他安排的工作被空降接了。
張極平靜的接受這些消息，和老師說一下自己的情況下周應該可以請一會兒假吧，工作總能再接到的，只是最大的資金來源斷了。
沒有關係的，張極安慰自己。
煩，安慰失敗，張極下車順帶踢了腳路上的石子。
他和弟弟說了大概情況，等弟弟哭完了情緒穩定了才帶他去醫院。
言落是中午來的，還拎了一大袋午飯來，昨天看著兩人急急忙忙的走，今早空閒時候張極才和他解釋了一下，他聽完就趕過來了。
他很會調節氣氛，讓原本安靜的病房不再被低沉的情緒掩蓋。
「我說小極呀，你能照顧下來嗎，反正我閒著沒事幹，留在這陪你們。」言落是真沒事幹，從回國到現在他還沒去找工作，剛好有時間來。
張極立刻拒絕，雖說兩人熟得快，但這怎麼好意思麻煩別人，可惜他說不過，最後還是留下來了。
「你可別拒絕了，我哥看你的狀態都快擔心死了。」兩人坐在醫院花園的長椅上，言落趁機拍了張照片發給朱志鑫，表示不用擔心。
「言落，你說.....」張極用腳堵住螞蟻的去路，話卻沒說出口。
言落也不催他，只是答應了一聲。
「你說....」說了半天也沒憋出來。
「你說你說，你說我哥喜不喜歡你？」言落靠猜測幫他補全後半句話，張極這個狀態一看就是情愁。
張極被他直白的話語嚇得不看他，害羞悄悄爬上耳朵，嘴裡否認他可不想這麼問。
言落就當給他轉移注意力，問他本來想說什麼。
「你說.....我和他合適嗎？」張極感覺自己真的被困在原地，四周都是鏡子，逼他看清楚自己的糟糕的處境，只有被逼得後退時才讓出一條道既定的軌道。
「看你自己吧，感情這種東西，不能被別人牽著鼻子走。」言落知道朱志鑫的情況，他不敢給張極一個確定的答案，怕到時候他傷心想打預防針就覺得朱志鑫都沒表態，自己乾脆也憋回心裡。
張極無奈地笑笑，自己怎麼會問這樣愚蠢的問題。
言落像個無情的傳輸助手把和張極的聊天內容告訴朱志鑫，不予評價，主要是他說了不算。
屏幕里是言落髮來的照片，張極看著鏡頭，黑眼圈在白天更加明顯，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感覺張極又瘦了。
朱志鑫對著手機出神，看著言落髮給他的對話。
你說我哥喜不喜歡你。
喜歡啊，怎麼會不喜歡，自己表現的還不明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