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赫眼睛猩紅。
有憤怒,有發泄。
但寧幼恩知道,他這一態度不是全部都因為自己,還有剛剛被周承忠撞見的「注意分寸」。
他只是個普通人,一樣厭惡被父母掌控,甚至被威脅著妥協。
寧幼恩後腰抵上車門,語調軟軟的,「我沒有。」
周赫冷嗤,頂牙,「你除了沒有還會什麼?」
「我還會不想讓你為難。」
女孩倔強,握緊小手,又挺直腰板地衝口而出。
「我是需要你這麼會想嗎?」周赫依舊沒有緩和下口氣。
他盯著她,讓視線成網,想牢牢將她困在其中。
他要她心裡有他,要她如願以償出國,心裡還惦記他。
而不是現在這般,拒絕他,心裡裝暗戀對象,一遇到點風浪就同他拉出距離。
往後的一切該怎麼辦,如何拖到她學成歸來?
半年。
那六個月的時光,一百八十個日夜。
說長不長,說短不短。
一時突變,他要怎麼辦。
養出她的翅膀,任由她飛?
「寧幼恩,收起你那些不必要的【會想】,我不需要。」
周赫拉開她,動作魯莽,卻還是為她開了副駕駛的位置,「進去。」
「哥哥。」
寧幼恩蹙緊秀眉,豁出了般從背後倏地環住他。
微涼的臉頰貼上,周赫隔著外套毛衣里的背脊,明顯一怔。
高大的身影側偏,望不見她躲藏在後面的樣子,只能聽見她一沉一緊的呼吸聲。
「我知道你答應了周叔叔不好的條件。」
寧幼恩抓他身前口袋的邊緣,五根細白的小指骨,緊攥得生粉。
怕自己還沒說完話,就被他硬生生給扯開。
「我不是小白眼狼,我也會為你想。」
她說得委屈,周赫垂首,卻莫名被氣笑,「你不是小白眼狼是什麼?拿我腹肌跟暗戀的對象比,啃完我,心裡裝別人?」
原來,原來他在氣這個。
「那..那是我喝醉了胡說的。」
周赫拉下她的手,轉身,瞳色幽暗,是不信她。
「沒有這個人你會被挫敗,會同陳柏珊酒吧里看男人?」周赫一厘厘注視她,想在她眼裡,眸底挖答案,「從你認識我這半年來,說過一次真話嗎?」
話落,他錯開身子,繞過車頭去了駕駛位那邊。
寧幼恩握緊車門,心底憋得一團亂。
周赫是認定了有這個人的存在,她百口莫辯。
......
車子停到悅色一品側門口。
「圖稿完成了,明日就輕鬆點,同趙雪好好道個別。」周赫囑咐著,是中肯的上司口吻。
明天是她在周氏的最後一天了,也是她與他,同進同出的最後一天。
寧幼恩不快樂。
她壓著膝蓋邊上的裙擺,忍不住失落,「後天柏珊同書桉會在沐家小院給我開送別派對,你能來嗎?」
她主動邀請他。
她希望他能在!
周赫沒應聲,放下車窗。
一陣夜風灌入,涼,冷,也無比清醒。
他在無言地拒絕她。
等不來他的回應,寧幼恩按開安全帶,「我知道了,謝謝送我回來,拜拜!」
從沒有這般正兒八經地道過別,寧幼恩說完這句話,連自己都覺得無比陌生。
因為周赫不再上她樓,也不再同她親昵。
下了車,沒走幾步。
周澤惠發瘋般地沖了出來,狠狠抓她胳膊,衝著她咆哮,「好啊,真打算一走了之,丟下你姐姐和我不顧?」
寧幼恩晃神,掙扎,「你放開我。」
「高興啦?脫離我脫離寧家,可以去國外逍遙快活了,是不是?當初我為什麼要生你,你應該憋在裡面,活活憋死。」
周澤惠胡亂搖她,扯她,如猛獸般要狠狠吞噬掉她,又詛咒,「你瀟灑快活了我們怎麼辦,你就是個掃把星。」
「啊——」
周澤惠倏地發出一聲意外的尖叫。
抓寧幼恩的手,被上來的男人緊緊桎梏住,抬起,甩掉。
踉蹌不穩的寧幼恩,則穩穩被托住,挨緊一結實,熟悉的懷抱里。
「伯母,發瘋發癲得有個度。」
周赫沉寂,凌然,口氣壓迫感十足。
寧幼恩恍然,他……他沒走!
旁邊側門小區的保安聞聲趕來,「周先生,發生什麼事了?」
「你們小區的治安監管這麼差,任由外來人在這騷擾住戶?」周赫冷厲質問,保安哆嗦。
保安認識周赫,也清楚他的身份不一般,連忙道歉解釋,「是這位女士稱是寧小姐的母親,又是第二次來找,就沒攔住。」
「第二次?」
周赫握緊女孩的肩,寒眸微眯。
她又沒告訴他,又把他排擠在外。
「周赫,我是幼恩的媽媽,我來找她,你轟不了我。」周澤惠還理直氣壯。
周赫幽幽一嗤,「你自稱是她母親的時候,有沒有反省過自己之前的所作所為?」
周赫暗諷,周澤惠氣急敗壞,「周赫,你玩弄了我大女兒,現在還拐帶我小女兒跟我反目,別以為你是周家的人,就能一手遮天的為所欲為。」
她倒打一耙,聲調一字比一字高,像要把人招來圍觀一樣。
寧幼恩擰緊指骨,從周赫內肩抽開,張手,護住自己身旁的人,「你胡說,周赫哥沒有拐帶我,更沒有玩弄姐姐,是姐姐自己同陸城華.....」
啪——
「這些用你來說。」周澤惠一巴掌下去,瞳仁凸出得猙獰,「就是你這個不知檢點的在先,勾引自家姐夫。」
「夠了。」
周赫眉眼陰鬱成片,喝聲止住,將挨了一巴掌的女孩拉回自己懷中,不再客氣,「寧太太是想走一趟警察局,還是想走一份毀謗書?」
「你....」周澤惠敗下氣焰,「你別忘了,你想跟她在一起還得經過我這關。」
「幼恩現在已經是成年獨立的人,她的思想,生活,人生不會再由你支配。」周赫震懾,腔調硬到發狠,瞥了眼一旁干愣著的保安,「還杵著幹嘛,報警,轟人。」
「周赫你敢,」周澤惠繼續辱罵,「你玩弄我兩個女兒,我不會讓你們這般逍遙快活的。」
保安拖住周澤惠,「誒誒誒這位女士,我警告你,你再在這裡瞎嚷嚷不走,我立馬報警處理。」
「寧幼恩,你以為甩掉我就能重新開始嗎?不會的,永遠都不會的,你永遠都是我生的。」她繼續破口叫嚷,身子往寧幼恩那邊去,「還有,我還沒正式告訴過你吧,你爸爸已經娶了另一個女人,而且不在蘇城,不在國內了。」
寧幼恩胸口一顫,渾身被掏空般往下墜。
周赫托住,「堅強點!」
「女士,我勸你還是少說幾句快離開。」
周澤惠死死盯著她依偎在周赫懷裡那被打擊的樣子,更想刺激她,「他不要你了,徹底不要你了,你就是個掃把星,害了一整個家。」
「需要我打電話給你們樓盤的老闆?」周赫脖頸青筋凸起。
「周先生,我立馬處理。」
保安按下自己的對講機,「來幾個幫忙。」
「你們要幹嘛,你放開我,我要報警告你們。」
「女士你再不走,就是我們告你了。」
周赫俯下腰身,將懷裡情緒不對的女孩一把抱起,安撫,「我們上樓。」
.......
【你爸爸已經不要你了,他娶了另一個女人....】
周赫將她抱坐到沙發上,握她腳踝,給她脫鞋。
「哥哥...」
女孩握他手,淚一滴一滴下墜。
淚水無溫,砸他手背,燙他心窩塌了一片。
周赫,【查他住址,同新工廠的位置。】
何先生,【周總,還需要一小段時間,我吩咐AUS那邊的人儘快。】
所有的計劃,終究趕不上變化。
周赫本想親自先行替她去面對,沒想,今晚來了周澤惠這一遭。
「幼恩,嘗試去面對。」他喉嚨哽咽,知道她一時無法承受。
「我是不是,真的就一個人了?」
她細細咽嗚,手在發抖,平視著問他。
之前不去蘇城,不懷念蘇城,起碼還有揭不開真相的念想。
懷著希望,至少能繼續前行。
如今,一錘定音。
逃離了寧家如何,逃離了周澤惠如何,逃離了整個京市又如何?
「爸爸沒有等我,他沒有等我...嗚嗚....」
「幼恩,他不曾親口對你說。」
周赫支起腰身,眼尾同樣濕潤。
他手臂橫穿,緊緊將她嵌入懷中,撫住她抖動不已的身體。
女孩徹底崩潰了,根本無法理智去聽周赫安慰的話。
「啊——為什麼,是我十歲的時候撞見媽媽同寧叔叔私情,是我口無遮攔地告訴爸爸,是我害得整個尹家妻離子散,爸爸不要我,他是對的,他是對的。」
壓在心底的話,如巨石滾落,字字頓頓吐出,傷她肺腑,重傷她筋骨。
開始說胡話,「媽媽說得對,我就是個掃把星,我害她從一個無憂無慮的蘇城闊太太,變成如今要受寧父肆意發泄打罵的工具,是我纏上....唔....」
周赫低頭堵她唇。
寧幼恩捶他,砸他後背。
眶哐哐.....
淚水肆意交織沒入唇齒間,苦的,鹹的,澀的。
周赫磨她,不肯鬆開。
她反抗,齜牙咬,躲,臣服。
再到泄氣,沒了力氣。
捶著手,改成了緊緊的抓,將他帶著體溫的毛衫,牢牢攥進手心。
一記深吻,吻得兩人相抵的額前全是細細密密的汗。
唇瓣酸腫,麻,連唇尖都是麻的。
「說夠了嗎?冷靜了嗎?」
周赫壓她唇邊,呼吸沉沉問她,凝視她。
寧幼恩則酸軟了整個身軀,微微顫顫,依他懷裡,靠他手臂。
視線模糊,眼神虛空。
就是不說話。
「魔障了?被她一句句的故意施壓,辱罵給聽進去了?你這二十二年就是這麼熬過來的?」
這是周赫第一次真實觸及到她的原生家庭。
如果之前的一切是不可理喻的唾棄,那今晚就是人性極致的噁心。
「寧幼恩,我不許你沉默,你看著我。」
周赫一手捧她腦袋,要她雙眼正視著自己,「第一晚她找到這裡,也是這般對你?」
寧幼恩搖晃著抬眸,臉上的淚痕又一寸加濕,雙唇就是緊閉著不肯開口。
周赫悲痛,掐她腮幫,要她反應。
她繼續無動於衷。
「寧幼恩,你是個活的人,有血有肉有感受,你不是個隨她折騰的布偶。」
「唔!」
周赫心底絞痛,壓她抵進沙發,俯首著深吻。
女孩細長的脖頸仰著,唇瓣撕磨血珠,凌亂的烏髮糾纏著他繃緊的胳膊。
吻得生疼時,她似丟了聲道,忘了控訴。
咬得纏綿時,她又落淚無聲,只懂虛無望著頂方,在視線中搖搖晃晃的射燈。
衣物扯落,身子一涼,她本能躲入周赫懷中,終有了反應,「哥哥...」
周赫停止住一切的動作,懸她上方,旖旎瞬散。
眼下的女孩,嬌紅著一身被歡愉輕撫過的痕跡,眼神逐漸明朗,清晰。
「清醒了?」
「哥哥~」
她低泣喚他。
周赫起身,將剛撩開的皮帶扣子重新系好,扯過昨晚留在沙發尾端的被子,攏到她身上。
「這一周結束,你可以去墨爾本重新開始,什麼都不要想,寧家那邊我會替你處理。」
染過欲的周赫,劉海微濕,嗓音黏啞。
可這一刻,軟在沙發里的寧幼恩,則望見他眸中閃過的恨意。
伸手攥他,「哥哥你要怎麼處理?」
「她們不斷找你,威脅你,就是不想你見死不救,無恥的人說得再冠名堂皇,無非就是要錢。」周赫冷靜分析,「給錢,給足夠的錢,便自然不會再出現。」
「她們是無底洞,要周叔叔一千萬。」
寧幼恩衝口而出,周赫伸手,重新扣她脖頸,俯下額頭抵她,「終於肯對我說實話了?」
「我不說,是不想讓你再為我為難。」
方才周澤惠句句毀謗,正是寧幼恩所畏懼的,她不願周赫承受這些惡人反扣的罪名。
「又是這句話,寧幼恩,你是覺得你自己有多強大,還是我多窩囊?」
周赫團著一口濁氣,噎在胸腔,難以釋懷。
寧幼恩眼瞳輕動,將他的情緒收入眸中。
不是他窩囊,是自己不夠強大。
要是自己強大起來,就不會接連被人當成把柄玩弄,甚至成為他任人威脅的軟肋。
「哥哥,你不要給她們錢,要不....」
「要不什麼?」
「要不我會還不起的。」
就只知道撇清關係,還錢。
周赫沉臉,鬆開她,去撈起地毯上的毛衫套上。
口語無溫,「要回臥室,還是在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