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雙宇驟然發怒!
褚薇一時愣住了,倒不是害怕,秦雙宇從不會真的對她動手,她依然相信這點…
而是她突然想起,其實他們不是沒有吵過架…秦雙宇有時在宮宴上,會喝很多酒,在半醉半醒間,他的脾氣就格外暴躁…
只是,她覺得那是對壯志難酬的不滿,和她一樣,看到繁華熱鬧,不滿於在宮廷盛宴中,只能坐在次座…
而這些,起因是她勾起了秦雙宇的勃勃野心,又在不久後裹挾著他放棄了…
所以她沒有把那些當成真正的爭吵,只在他暴躁之時,會對他眼中隱隱的痛苦感到愧疚,也許不該將他捲入危機四伏的漩渦,如今又不上不下。
而此刻他怒眼中的痛如此深刻,沉重遠勝平常千百倍…
深刻到,讓褚薇恍然大悟!
原來如此…
見爺爺對長公主發怒,秦皓頓了一下,隨即便上前拉扯爺爺,焦急勸道:「你不能這樣!公主殿下並不知道過往,這不是殿下的錯!」
娘說過了,不能和長公主直接起衝突!在情理上,要站在長公主這邊!
孫兒的拉扯的動作沒多少力氣,但輕易就將秦重的怒意剝離了,秦重無力鬆開褚薇的衣襟,只余難以平息的痛苦…
「是我的錯…」
堅毅的雙眼,苦鹹的淚滴再度涌落,卻是褚薇所見的第一次…
「烈兒出生時,小芹便血流不止,當日便去逝了…是我給烈兒洗的澡,給他包上襁褓…」
與秦烈的回憶隨著淚意不斷蔓延…秦重哽咽著敘述:「而後,我抱烈兒到有嬰孩的鄰里家中借奶,給他換尿布,抱他睡覺…然後是教他說話,扶他走路…」
「再然後…我教烈兒寫字,寫他自己的名字…寫我和小芹,還有我父母的名字…」
秦皓亦是淚流滿面,但聞言打斷了敘述,對長公主鄭重總結爺爺想表達的意思:「我爹爹秦烈是真實存在的!」
「我有個大兒子,名叫秦烈!秦皓是他的孩子!便是他活過的證明!」
秦重抬眼看向褚薇,不像方才的怒意,而是懇切,不願秦烈的存在被否認。
褚薇一時語塞,情感上,她已經相信了,她從未見過這樣的秦雙宇……
可理智上,長公主還是質疑,秦雙宇怎麼會,突然多出一個二十五歲已身亡的大兒子?
「我記得爹爹的,可以給你看,爹爹長什麼模樣!」
秦皓一邊抹去眼淚,一邊對長公主示意隨他的腳步去看。
秦皓跑到一邊,推開內間的門,裡頭陳設簡單,有一張案桌,上面是一雙造型古怪的皮靴,而案後的牆上有兩幅畫…
褚薇緩步走過去,兩副畫逐漸清晰,一幅畫技粗糙,一幅畫得精細…
但能看出都是一個臉上有三道疤的男人,而那副精緻的畫,一眼就能看出,面容與秦燾有七分相似,與秦雙宇倒是最多只有五分相像。
褚薇本想譏諷,這是照著秦燾畫的嗎?但看見秦雙宇目光切切,深深描摹著畫像,諷刺的話便收了:「這些是誰畫的?」
「這幅是我上個月畫的,我清晰記得爹爹的模樣,可是…我的手還不是很巧,畫不出腦海中的樣子…」秦皓有些不好意思的解釋。
然後,他介紹那副精細些的畫:「這幅是我娘和爹成親後,我娘給爹爹畫的,娘自己也有一幅。」
「爹爹去世後,娘時常會在想念爹爹的時候看,不過這次娘出遠門沒把畫帶上,我就想著…可以先拿來給爺爺看,在娘回來之前放回去。」
秦重不禁面露苦澀,他的烈兒,他卻未見過他長大成人的模樣,只能透過孫兒和兒媳的記憶,去尋找他的影子…
秦皓看見爺爺的神色,但更多的是以為捨不得還回娘親的這幅畫,安慰道:「我的記憶力很好,會一直記得爹爹的,等我的畫技好了,可以再給你畫。」
雖然苦澀的不是一幅畫,但孫兒的安撫依然讓秦重咽下了許多痛楚,稍稍平復情緒,看向褚薇,輕聲道:「我在烈兒六歲時離鄉,此後再未見過他…並不知道…他長大後的模樣。」
褚薇仔細觀察著那幅精緻的畫,紙頁捲軸都有輕微泛黃,具體看不出,但至少不像是今年畫的…
畫中人的面貌細節很是生動…這樣的畫,通常是要坐著讓畫師慢慢畫的,如果是柳如思畫的,她一共也沒見過秦燾幾次,若要照秦燾畫,是不出這麼細緻的。
而且,畫中人沉穩而有些憂愁的神態…是秦燾不曾有過的。
再看見畫的右下角有些小字…
夫·秦烈十八歲人像畫,永嘉十二年正月十五,妻·柳如思著筆。
溫婉乾淨的小字,明明沒有什麼技法可言,但褚薇卻從其中看出了透出筆墨的安然…
似乎那時,提筆的女子相信,此生歲月會與畫中人相伴…
褚薇不禁從自己的事情上分了神,懷疑,褚時鈺真能在畫出這幅畫的女子心中,占據一席之地嗎?
若不是有情,怎能畫出這樣的畫?寫出這樣的字?
至於完全頂替畫中人,褚薇篤定,不可能。
回過神,褚薇也不置一詞,侄兒在感情上橫著怎樣的大山,與她沒什麼關係…何況,註定要失去,得不得到又有什麼區別…
褚薇已經完全相信了,秦烈是存在的,但還是難以接受,調整著心態,看向案上那雙怪異的靴子,隨口問:「這雙靴是做什麼的?」
「是娘給爹做的…我拿來給爺爺看看,爹爹的身材和爺爺很像,腳也差不多大…嗚…」
小孩的大眼睛中,淚珠大顆的湧出,親身經歷的事,比他人述說的更加深刻而悲痛…
「爹爹出事那天…娘就在做這雙靴子…那時才做完一隻…嗚嗚…爹爹下葬後,娘斷斷續續還要做,扎傷了十幾次手,經常扎傷了都還要做…去年二月才真的做完…嗚嗚…」
秦重抱起泣不成聲的孩子,輕拍著安撫,強忍卻也克制不住自己的淚意,只能勉強維持著平和語氣,對褚薇輕聲道:「小芹與你一樣,有雙明亮的大眼睛…烈兒和燾兒一樣,眼睛都是隨母親…」
這是在說,為什麼秦烈和秦燾更相似…確實,畫中人除了眼睛外,其他與秦燾不相似的部分,大都是秦燾隨她的。
褚薇已然相信了,見秦雙宇悲痛的模樣,也有些不忍…在這秦烈的畫像前,應是更難自持吧…
褚薇轉身向走外間:「出來坐下,把來龍去脈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