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了好多辣子,你不能吃。」蘇禾放下大瓷碗,抓著帕子擦了擦嘴,伸著小腦袋往底下看。
底下支了小爐子,正在燉魚湯。突然,她感覺到裙子輕輕動了動,轉眸看去,裴琰瘦長的食指正勾在她的裙擺上。
他那般強悍、霸王一樣的人物,如今連抬起手指的力氣也沒有。而且他就是想吃口肉而已,給他吃吧。
蘇禾的心一下就軟了,她夾了一塊肉,趴下去,小心地餵到他的嘴裡。
「你就吮吮味兒。」
裴琰眸子微眯著,他被藥湯折磨得麻木的舌頭,其實嘗不出什麼味道,看她吃得那麼香,餵到自己嘴裡,就像在嚼一塊木頭。
「不能吞。」蘇禾把他叼在嘴裡的肉夾開,小聲道:「魚湯馬上就好了,咱們暫時忍忍,等你大好了,我給你做好吃的。」
裴琰轉過頭,視線追著蘇禾的手走。她把那塊肉放到琉璃瓦上,衝著慢悠悠走過來的一隻野貓招手。
「給你吃,快來。」
這是一隻大黃貓,長得膘肥體壯,走路時四隻爪子穩穩地踩在琉璃瓦上,一點聲音也沒有。它停在兩步之外,懶洋洋地伸了個懶腰,這才走過來,聞了聞那塊肉,抬起爪子用力一掀,把肉給扇飛了。
「你還嫌棄!」蘇禾樂了,揉了揉它的腦袋,說道:「那你走開吧,我也嫌棄你。」
大黃貓仰著肥貓頭,閉著眼睛,愜意地享受著蘇禾撫摸。待蘇禾的手拿開了,它往蘇禾身邊直挺挺地一倒,敞開肚皮就睡。
「大人,你看這隻肥貓。」蘇禾拉起裴琰的手,輕輕地放到大貓的腦袋上。
裴琰手掌下毛茸茸的一團,這感覺讓他不禁有些發怔。
他六歲時摸那隻小狗時,它也這樣撒嬌打滾,敞開它的肚皮沖他撒歡。
「禾兒。」他喉結滑了滑,低啞地說道:「你過來。」
蘇禾趴下去,湊到他耳邊聽他說話。
「你也摸我頭。」裴琰說道。
蘇禾笑著,抬起小手,輕輕地落在他的頭頂。今早才給他沐浴洗頭,那頭髮上全是血污,洗了好幾盆水才洗乾淨,那些打結的地方全被她用小剪子剪了,這時候曬得半干,摸上去,遠沒有之前那樣順滑。
「大人你睡吧,我陪著你。」蘇禾說道。
「嗯。」裴琰合上眼睛,安穩地睡著了。
琉璃瓦被太陽曬得暖暖的,背上烘得很舒服,他有許久沒這麼愜意過了,腦子裡放空了一會,只感覺身上一沉,睜開眼睛一瞧,竟是那隻大貓爬到他身上臥著了。
「它喜歡你。」蘇禾偎在他身邊,摸著大貓腦袋,微笑道。
裴琰定定地看了一會兒貓,又合上了眼睛。
蘇禾的腦子裡響起了娘親唱過的歌謠,她輕輕地哼唱了起來,小手在他的頭上輕輕地撫摸著,像哄孩子一樣哄他入睡。
……
薈萃酒樓。
二樓拐角處一扇小窗開著,陸相和陸昭霖正站在窗口。陸昭霖手裡拿著望遠筒,死死盯著長公主府。
「這裴琰真是命硬,這都不死!」他沉著臉,咬牙切齒地說道。
「皇帝下手還不夠狠。」陸相捋了捋鬍鬚,轉身走向了屋中的八仙桌。桌上擺著酒菜,小陶爐上溫著黃酒。
「皇上為何遲遲不下旨殺他?」陸昭霖放下望遠筒,一臉困惑地問道:「莫非外面的傳言是真的,他真是皇上的種?」
「呵呵,」陸相眼皮子顫了顫,嘲諷道:「蠢貨!我這樣手把手教你,你還是如此之蠢。」
陸昭霖皺了皺眉,拱拳說道:「兒子愚鈍,請爹爹明示。」
「皇上不殺他,是因為裴駙馬」陸相閉上眼睛,深深地吸氣:「那個人真是厲害,死了這麼多年,還能控制皇上的心。」
「莫非他給皇上下蠱?」陸昭霖猶豫了一下,比劃了一下手勢:「當年巫蠱之禍,裴駙馬確實有參與。」
「你這個蠢物!」陸相搖搖頭,又點頭,「罷了,說是下蠱,其實也沒錯。」
陸昭霖如今一天要聽八百回蠢字,都要聽得暴躁了。可他不能躁動,只能忍耐著,等著陸相說下去。
「你與你妹妹幼時在莊子裡相依為命,互相扶持,感情深厚,如今她嫁去了岷州,你便日夜難安,心疼不已。若是她為了你的前程,死在岷州,你會如何?」陸相問道。
「我會為妹妹報仇!把害她的人,一個一個,全都挫骨揚灰。」陸昭霖沉著臉,恨恨地說道。
「皇上年少時過得甚是艱難,是裴駙馬一路追隨輔佐,最終陪著他登上九五之尊。這般情義本就與旁人不同。更何況他文才武略,是個百年難遇的人才。」陸相眼神沉了沉,感嘆道。
「可他謀反,他是巫蠱之案的主謀。」陸昭霖皺眉,他覺得僅是這樣的情分,還遠遠不夠讓皇帝記一輩子。
「若是結髮夫妻,並肩浴血的情義呢?」陸相收回視線,低低地說道。
「啊?駙馬是女的?」陸昭霖愣住了。
「有些人,有些情分,只有得不到,才會惦記一輩子。如今懂了嗎?若是還不懂,你也去岷州吧!岷州王也有男寵。」陸相忍無可忍,指著陸昭霖罵道:「你實在蠢!」
陸昭霖驚得張大了嘴,半天沒回過神。他想過好多可能,從不敢往這方面想。
陸相倒了盞酒,小聲道:「皇上當年是個不受寵的王爺,在宮裡過得艱難。裴駙馬替他爭到了出京辦差的機會,他們漂漂亮亮地辦好了那件貪腐大案,立了奇功。當晚二人在河邊酒樓飲酒,裴駙馬喝多了,皇帝悄悄牽了他的手。當時我只是戶部的七品小官,隨他們二人去歲城,當時就在窗外護衛,一眼就看到了。不過我當時以為二人喝多了,並未放在心上。後來皇帝登基,駙馬娶了長公主,明明各自婚娶,可皇帝竟然常常親手抱著裴琰,和駙馬一起出遊。看著,簡直就是一家三口。」
陸昭霖聽得一愣一愣的,好半天才問道:「那駙馬他呢?」
「駙馬沒那心思,待他明白皇帝的心意後,便刻意開始迴避皇帝。皇帝對他又愛又恨,又親眼看到他與長公主日益恩愛,妒火中燒……明知巫蠱之禍與他無關,還是在與他大吵一架之後,任那些髒水潑到駙馬身上。他以為駙馬會低頭求饒,沒想到駙馬卻死在那場巫蠱之禍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