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逃逃把玉珠子推了回去。
錢啊,誰不喜歡?
可她從來都是只拿自己該拿的。
「之前付的銀兩,系包括它在內的。」
陶老夫人笑得慈愛,手微微顫抖的將那枚玉珠繫上了她的脖子。
「只當小道長是幫在我,好讓我有個念想。」陶老夫人捧著她的臉道:「它整日躺在這柜子里,我就總會想起我那可憐的孫女。
只有它不在了,我才能騙自己說,我那孫女還好好活著的。只當是我哄自己,小道長就好事做到底,全了我吧。」
林逃逃蹙眉。
陶老夫人收回手,捧著她的臉笑得淒涼:「那邪物困我於夢中,我不是不知道。可是,只有在那裡,我才能每日看見我的寶貝孫女啊。
在夢裡,她不過小臂長短,是我天天抱著,養著,看著她一日日長高。會喊娘親,爹爹,和我這個奶奶。
我看著她扶牆而立,蹣跚學步,卻沒能能她肆意奔跑。可如今夢醒了,我見不囡囡長大成人,見不到囡囡披上嫁衣,更見不到囡囡生兒育女。
可那日我睜眼看見你,恍惚間就像是看到了囡囡。我的囡囡如果還活著,定也如你這般嬌俏可愛惹人喜歡。我真的、真的好想,看看你長大的樣子。」
說著說著,陶老夫人已是滿面淚痕。
本就體弱的她,幾欲昏死過去。
身旁侍候的婆子丫鬟們,著急忙慌的端來湯藥。
可陶老夫人即便是在服藥,也都緊緊的拽著她的手。
這一刻,那手心的溫熱竟有些燙手。
湯藥服下,陶老夫人臉上的神情變得恍惚。
她目光渙散的喚著:「囡囡,我的囡囡……不、不要離開奶奶好不好?回來好不好?囡囡……奶奶好想再抱抱你啊囡囡……」
陶老夫人的手,顫抖的向她伸來。
看著面色蒼白兩眼通紅的陶老夫人,活了兩世的林逃逃,生平第二次感受到了心疼。
她上一次感受到這種窒息到胸腔疼痛的感覺時,還是師傅將她護在懷裡,拿身軀替她擋下雷劫之時。
不自覺的握緊了向自己伸來的手……
她猛的就被拉過去,摟進懷裡。
「囡、囡……我的、囡囡……」一聲呼喚過後,耳邊響起陶老夫人沉穩的呼吸聲。
看樣子是藥效起了作用,睡過去了。
林逃逃輕輕退了出來。
「小道長莫要見怪。母親她老人家也是只是太過思念囡囡了。」陶國為作了個請,聲音依舊壓得低低的:「我就差人送小道長回去。」
林逃逃隨著了出了門,手卻是一直握著掛在胸口的那枚玉珠上。
「那……記個,我就帶著了。」
念想這個東西很奇怪,它無形卻無處不在。
它可以是做某件事的動力,又或許是一個人活下去的支撐力……
陶國為一臉感動的看著她:「謝、謝謝小道長。日後家母若是又如今日這般思念成疾,還望小道長能來與她見上一面,以解家母相思之苦。」
林逃逃輕輕「嗯」了一聲。
行至院門前時,陶國為為她準備的馬車已經停在了門口。
「我記幾回去就好。」她從端著馬凳的車把式旁邊走過。
車把式剛要開口,陶國為就抬手制止住了。
看著小小的身影最後消失在街道遠方,陶國為激動得雙手顫抖。
「老爺?需要小的去看看她家在何處嗎?」
「不必。」
「可是……」
「沒有可是。以後再見,你們需多加尊敬!」
「老爺,她不過是個小道士,何必這般……」
陶國為一記眼刀過去,車把式立馬恭敬的低頭退了下去。
陶國為在門口,呆呆的望著林逃逃背影消失的方向……
他何其興也,方能在如此緊要關頭,遇上這位小道長,救母親於危難之中。
她就像是囡囡特意為他們挑選的一樣。
有這位小道長在,母親定能從憂慮中走出來。
此刻在陶國為心裡,林逃逃已經是女兒的化身。
……
這邊,往回走的路上,林逃逃一直都握在胸口的那枚玉珠上。
她一直在想,方才看著陶老夫人思慮成疾的模樣時,她為什麼會心疼呢?
自己明明天生情感淡漠的,為何如今會有這種感觸呢?
低頭沉思間,卻見跟在腳邊的小白,時不時的抬頭看她。
感受到小傢伙關心的目光,她回以一個笑臉。
正走著走著,一隻大手突然搭到她的肩上。
「二丫!爹終於找到了你!」
林逃逃轉頭,卻見一個披頭散髮,滿臉胡茬子的瘦弱男人。
他的頭髮因長時間沒有打理,已經結起土塊。
絡腮鬍長得,已遮擋面龐。
唯一可見的,只有一雙爬滿血絲的眼睛。
他的手上新傷舊傷覆蓋重疊。
衣裳爛得看不出原形,褲子已經一條條布帶子。
一雙腿上,只著一隻磨通了底的草鞋,另一隻什麼都沒穿的腳上,附著厚厚一層不知是泥還是繭。
十個腳指甲彎彎曲曲又黑又長。
身上更是一股酸臭味。
林逃逃閃身逃出男人的手掌,直言:「我不認識你。」
「二丫,你、你怎麼能不認識我呢?我是爹啊!你看看,我是爹爹啊!」男人胡亂的扒拉著臉上的鬍鬚和頭髮。
許是男人瘋瘋癲癲的樣子,引來無數路人駐足圍觀。
就聽身後傳來聲音:「哎呦,這不是唐老七嘛!不是說出十里鎮尋他閨女去了嗎?怎麼又回來了?」
「唉!當真是厄運專找苦命人,麻繩專挑細處斷!才沒了媳婦,又在送貨的路上被人抱走了閨女,這日子還叫人怎麼活啊?」
「唉!也著實可憐!都小半年了,他一個人一匹馬,把十里鎮附近都找遍了無果不說,還摔斷了一條腿。」
林逃逃他細一看,那沒穿鞋的腿,竟真是拖著的。
而那腳指甲里的黑色,也並不是泥,而是乾涸發黑的血。
被撕成條的褲子,仔細打量也能看出,是拖行之下被石子劃成這般的。
「二丫!我是爹啊!」
男人哭喊著扒拉開臉上的毛髮湊過來,林逃逃才勉強算是看見他的臉。
就在這時,只見一隻如陰影般全黑的手,出現在男人肩上。
隨即,一顆頭顱,緩緩從男人肩頭上探了出來……
啊?這……難怪這人會瘋瘋癲癲了!背上背了這麼個玩意,人還活著就已經是萬幸中的萬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