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9章 反天者,歷代未絕也!
靜!
當皇榜被撕下的剎那,大乾皇城內外,所有窺見此幕者,無不神情變化,或錯愕,或凝重,卻也不乏冷眼旁觀者。
「山海陸升,拜見乾皇!」
陸沉可以感受到那來自於四面八方,玄功境內,以及外來者的無數目光。
但他恍若未覺,只是在一眾甲士的高聲唱喏間,大踏步走過長街,進入皇城之所在。
帝都無城牆,皇城也無,於長街之外,目力極佳者,甚至可以看到皇城前,白玉也似的廣場之上,披甲而立的諸般甲士。
「傳!」
「山海陸升!」
層層遞進,足有數百上千丈之高的白玉台階之上,傳來頗為高亢之音。
此音於無形氣機的加持之下,轟傳皇城,乃至於整座帝都。
「你……」
這一刻,莫說是皇城內外的一干修行者,便是陸沉小指之中,也傳來錯愕驚詫之音:
「你莫不是瘋了?」
定光老佛也有些錯愕。
兩人一體同存,某種意義上而言,彼此的記憶都是共通的。
他比任何人都知曉這陸沉是個什麼人。
資質平平、謹小慎微,甚至可以說是遇難則退,終其一生,唯一一次例外,就是與自己爭奪身軀。
這是個極不喜歡暴露人前,僥倖得了造化的普通人。
可就是這麼一個人,居然在此刻陡然主動暴露……
「瘋?或許吧……」
於諸般甲士的拱衛之間,陸沉緩步登階,心中無驚無憂,甚至比任何時候都要來的平靜:
「只是這些年,我漸漸想明白了一個道理……」
小指微顫:
「哦?」
「我這一生,如履薄冰,戰戰兢兢數千年,以求長生,但往往求而不得,一次又一次淪為後來者的踏腳石……」
陸沉心中自語,似在對定光老佛說,又像是在叩問心靈。
這一剎,他想了許多許多,也不止是這一剎,險死還生之後的每一個日夜,他皆被這疑惑所困擾。
秦皇、霸尊、達摩、邋遢道人、張元燭、張玄霸……
他差的,真箇只是資質嗎?
「大徹大悟?倒是越發有佛性了……」
定光老佛哂笑連連:
「可惜,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縱有大挫折一時改易,卻終歸要回歸本性……
本性真如,方為大道!你,被那楊獄影響太深……」
「或許吧。」
陸沉默然,沒有反駁,但卻覺心中陡然升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暴虐來。
直至今日,他仍未脫得劫數……
須彌山、楊獄、定光老佛,甚至於是他造化的源頭,那尊龍樹王佛……都好似一塊塊巨石壓在他的心頭之上。
「你,到底意欲何為?」
定光老佛隱隱間有些不安。
「不為其他……」
跨過最後一個台階,陸沉看到了那大乾皇城中最為巍峨宏偉的大殿,
以及其中滿座的君臣,長出一口氣,跨步而入:
「我只想求一個,『大自在』!」
「大自在……」
小指之內,定光老佛的聲音漸歸於沉寂。
「山海,陸升!」
也是同時,陸沉看到了那端坐於大殿正中,高踞龍椅之上的乾皇。
那是個不甚高大的中年人,上朝之時也未著正裝,只是隨意披著一件灰袍。
但其人真箇是容貌雄奇,僅僅望之,就只覺一股難言的貴氣撲面而來。
霎時間,陸沉只覺魂靈一顫,諸般道果乃至於神通皆為之沉寂。
這是地界之主,大乾至尊的威嚴,也是其所執之道。
乾皇又稱人皇,其掌之道,又稱之為『人道』。
人皇所在,諸神退避。
「陸升,叩見乾皇!」
陸沉躬身一拜,執禮甚恭,但諸般大乾文武卻無不冷眼,
更有甚者,怒斥:
「吾皇面前,安敢不跪?」
「罷了。」
倒是那龍椅上的中年人隨意擺擺手,饒有興趣的看著陸沉:
「山海界,某家倒也聽說過,據說那是昔年大天尊撥弄時空長河時,突兀現於九劫的天地,據說,乃是來自於十劫?
被稱之為,十劫第一界?」
『這乾皇沒有留下靈慧?不對,道成者怎麼可能會……』
陸沉心中微動,恭聲回答:
「回乾皇,正是山海。」
「山海,山海……倒是有些意思……」
那乾皇手捋長須,若有所思,可轉瞬又自問道:
「你揭下皇榜之前,可細看了此榜?」
「諸法為人用!」
陸沉仍未抬頭,仍是恭敬回應:
「此榜乃是陛下張貼於『萬法大會』之前,是要尋找『法為人用』的法子……」
「既知,想必有些門道。」
乾皇微一抬手,已有侍衛搬來長椅:
「陸先生若真有此法,那麼,見某不拜也算不得什麼……」
乾皇說的隨意,更好似頗為平易近人,但陸沉自然知曉他未說的後半句。
「若無法可依,那陸某自當領罪……」
「死罪,你也領嗎?」
群臣之前,一鬚髮皆白,形若狂獅的老者冷眼看來。
唰!
幾乎所有的大臣皆看向了陸沉,目光交匯似有壓塌巨岳神山之重量。
縱然是早有準備的陸沉,仍是只覺背後濡濕一片。
這一刻,他甚至有種夢回四千多年前,覲見秦皇,獻言要為其尋訪不死仙藥時的忐忑。
甚至更甚!
因為當年,他已有些功行,有把握逃離秦皇大獄,
但此刻高踞其上的這位乾皇,不但是地界之主,大乾至尊,更是擁有著超乎他想像的恐怖境界。
執道之主!
一旦被堪破,那便是形神俱滅了……
但他強自按耐著心頭的悸動,卻仍是深吸一口氣,答:
「領!」
「好!」
乾皇頷首,輕拍桌案:
「講來!」
「此法,陸某隻願說與陛下!」
陸沉緩緩抬頭,此刻方才回應起一眾大乾文武冷漠的目光:
「其餘人,聽之無用,且會壞事……」
「你?!」
「大膽狂徒……」
聞聽此言,一干文武無不大怒,那老臣更是怒斥著捲起袖袍。
「好。」
乾皇面色稍微冷淡了些,卻仍是一抬手,令群臣退朝。
其令下,無有不應,便是那群臣之首,氣息可怖的老者,也只得躬身退下。
片刻之後,大殿已是空蕩蕩一片。
而那位乾皇此刻,已不見絲毫平易近人,只是淡淡的看著,陸沉就有種跌墜入無底深淵的恐怖錯覺。
「可以說了。」
乾皇輕扣桌案,不怒而威。
陸沉心頭一冷,卻仍是長長的吐納之後,方才道:
「道生萬法,亦生萬類,萬類無有高低上下,自然,法亦必然不會為人所用!」
玄功境中兩百餘年,陸沉自然不止是在騎木鳥。
事實上,覲見乾皇是他早已定下的。
不過,他自然不會說什麼法為人用。
「哦?」
乾皇手指微頓,未發怒火。
「自古而今,億萬萬年來的無數修行者,有人追尋力量,有人追尋大道,有人追尋長生久視,有人為報恩報仇……
卻獨獨沒人是為了此目的而修……」
陸沉儘量言簡意賅:
「人之本性,為己不為人,修行者,更是如此……」
乾皇靜靜的聽著,大殿內卻顯得越來越壓抑。
陸沉察覺到這位的變化,卻並不驚慌,來此前的兩百餘年,他所做最多的,就是剖析這位大乾至尊。
這對於他而言,難,卻未必辦不到。
除卻他知曉這大乾的最終結局是毀滅之外,也是因為,數千年來,他與太多的帝王將相打過交道。
而無論其中奸惡者,亦或看似大忠者,無不利己為先。
只是有的求權財富貴,有人求的是踐行心中之道而已。
乾皇,亦不例外!
「陛下或許有光耀大千之心,照耀眾生之心,可終歸是用不上,也辦不到……」
陸沉回答:
「大乾將亡,且那一天不會太久,且,無可阻攔!」
「陸先生莫不是曾給人算命出身?」
聽得這驚世駭俗之語,這位大乾至尊卻仍是無悲無怒,甚至有些啞然失笑:
「諸劫以來,萬物萬類無恆在者,諸般神聖如此,天地如此,大乾終將覆滅又如何呢?」
「嗯?!」
陸沉神色不變,他的心頭卻陡然響起了定光老佛的聲音:
「大乾,大乾……本座竟然忘了這段記憶……」
「陸先生可還有話說?」
乾皇深深的看了一眼陸沉,其眸光明澈,似乎將其本質都已看透:
「若無話可說,某家便送你們上路……」
咔嚓!
這一剎,陸沉只覺天地皆黯,似有毀滅神雷自虛無中來,欲要將他的神魂盡數劈碎。
定光老佛都察覺到了恐怖的危機……
「他,他是,帝劫!」
「我有辦法,帶你脫離玄功境!」
呼!
可怖的氣機瞬息間消散於無形。
當陸沉滿頭冷汗的抬起頭時,正見得那位大乾至尊似笑非笑的眼神。
「山海陸升?某若沒記錯,應該是,山海陸沉?」
乾皇斜躺在龍椅之上,眸光中似有萬般流光交織:
「你雖不是第一個來投誠的外來者,卻是膽子最大的……」
「……」
心海中,定光老佛只覺意志如狂風中的燭火,似乎隨時都會被吹滅。
陸沉卻覺心頭大石落地。
數千年來,他幾乎沒有過如此冒險過,但驚懼之後,卻又覺酣暢淋漓。
這是一尊如今十劫都寥寥的執道之主!
他,賭對了!
縱然是乾皇帝劫這般無上雄主,仍無法看穿生死,而玄功境內之靈,想要降臨現世,必然要依仗於境外之人!
什麼萬法大會,什麼反天,統統都是假的!
真正的意圖,就在於此!
「你的法子何在,說來聽聽……」
「呼!」
陸沉躬身,比之之前更為恭敬:
「陸某之法,與混沌鐘有關,一旦出得我口,必被此鍾感知,
陛下果真要此刻聽嗎?」
「嗯……」
乾皇深深的看了一眼陸沉,似笑非笑:
「你可以試試不說……」
……
「呼!」
前後停留不過半個多時辰,陸沉卻覺漫長的好似千百年。
待得出得大乾皇城,他方才真正平復下心情。
他回望皇城,隱隱間,可以看到那一雙無比幽深的眸光。
「山海,陸沉……」
皇城之中,空蕩蕩的大殿之內,乾皇獨坐於龍椅之上,身形似有些寂寥。
「陛下?」
許久之後,有聲音自殿外傳來:
「萬法大會,可還要舉辦嗎?」
「辦。」
乾皇回應,卻是看向了桌案之上擺放的一口銅鏡。
此刻,銅鏡泛起幽幽光芒,內里,似有群山之影一閃而過。
最後,一雄渾而低沉的聲音,隨之傳來:
「鸞魚兒死了,一出玄功境,就神魂皆滅,氣機皆無……」
乾皇神情漠然:「積雷山中,還有幾多靈慧不滅者?」
「已無。」
銅鏡那頭,魁梧如山嶽般的存在,沉默了一剎:
「一次輪迴,你我聯手可喚醒兩人靈慧,你又何必明知故問?」
「這已經是九萬七千六百四十三次輪迴了……」
乾皇似在感嘆,又似在冷笑:
「萬劫不復也不過如此了吧?」
玄功境,乃是天地拓印下來的一段古史,其長短不一,而每次開啟至結束,為一輪迴。
超出輪迴,記起一切的,則為靈慧不滅。
而他的記憶中,類似輪迴,已經超過了十萬次……
「……或許,是妖魔犯禁。」
「所以,你喚醒了大赤天裡的那頭牛,和火雲童子?」
乾皇打斷了銅鏡那頭的話:
「某家只想擺脫藩籬,重塑新生,其他事,與我無關!」
「被抹去的只是你,而不是本座!」
銅鏡那頭,聲音越發的低沉了:
「而且,或許你我一次次的失敗,也無執念未消有關……」
「執念……」
乾皇皺起了眉頭。
「你,不是帝劫,而本座,亦非平天。你我,本就是執念不滅……」
銅鏡那頭,如山嶽般雄偉的巨漢撫摸著頭頂雙角:
「你說,會不會真箇是因為你我執念太深,與這玄功境密不可分,故而,無法脫離?」
乾皇眉頭漸漸緊鎖,沉默了片刻,方才道:
「九萬七千六百四十三次輪迴,你我何曾勝過一次……」
「不勝,則永世沉淪!」
銅鏡似被無形異力所撕裂,低沉的聲音在大殿內炸響:
「這一次,本座必勝!」
「必勝……那是聖人,你以為你是祂嗎?」
乾皇垂眸,心中亦生悸動。
「若這次,不是『太上』呢?」
「嗯?!!」
大家晚安……早點睡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