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風鈴花是老元帥愛人最愛的花束,以往老元帥受傷住院,師母總會帶著一束風鈴花來看他。
星盟最高指揮官身著一套肅穆到有些古板的蔚藍色軍服,手上一雙繡著首都星圖的白綢手套,九枚勳章依舊被整整齊齊地扣在長筒軍靴上。
若是他走得快一些,鴻淵甚至能聽到席涼腳邊金屬碰撞的清越聲響。
鴻淵有些無奈,指揮官可不像是來探病的,倒像是來匯報工作的。
儘管最近三年老元帥與指揮官在政治立場上有些齟齬,但是從情感上兩人依舊不可分割,親如父子。
指揮官畢竟是老元帥親自從孤兒院接回來撫養成人的,一直以來,他的身邊沒什麼親近的人,老元帥勉強算一個。
鴻淵特意去買來了一束風鈴花。
風鈴花是難得的品類,花了指揮官半個月的工資。鴻淵在看到床柜上一模一樣的純白風鈴花時也不驚訝,而是走到床邊將兩束花拆開,一起插進綠色花瓶里。
席涼站得筆直,嗓音一如既往冷淡。
「星際聯盟指揮官席涼向您問好。」
這本來是一個軍禮。需要軍官拿著軍帽彎腰致意,可惜指揮官的帽子丟了軍徽,所以根本沒帶軍帽。
這很不禮貌,幸好老元帥並不在意這些細節。
「三年了,難為你肯來看我。」老元帥接過護士遞過來的藥,垂暮的聲音好似嘆息。
這就是傳聞中星盟軍方第一人、聯盟史上最強Alpha、無數星河貴女的夢中情人。
護士涵養很好,她的目光不動聲色地掃過席涼,只覺得對方眉目深邃凌厲,叫人不敢直視。
老元帥吞下藥丸,動作遲緩地接過護士手上的玻璃杯。
他摸著玻璃杯沿,幽幽沉思。
「我聽聞一月前你攻下了西爾星系,時隔三年,你終是如願以償了。」老元帥不緊不慢喝了口水,眉目緩緩垂下去。
鬆弛耷拉的眼皮在微微低頭的動作下遮住了渾濁的眼睛。
接著,像是被什麼刺痛了眼睛,老元帥緩緩抬眸,話鋒陡然一凜:「是為了把功勳踩在腳底的快意,還是為了那個敵國間諜肆意報復?」
曾經的西爾帝國坐擁星海最大星系,資源豐厚,繁盛一時,是星海圖中雄踞西南的巨象。
四年前,星盟西南邊境防線不堪其擾,席涼屠象的決定前腳呈到議會,星盟後腳就在西爾帝國假意求和聲中與其建立了十年邦交。
調席涼回首都星的執政官調令連發六封,席涼拒令不從。
第三天後,老元帥親率自衛隊前往邊境,六天後席涼被當眾扣上基因鎖帶離戰場。
星盟日報外交欄對席涼進行了強烈的譴責,人們將他釘在破壞和平的恥辱柱上痛罵。
他們罵他天生嗜殺好戰,冷血殘暴,甚至還有醫院相關人士透露席涼的心理報告,指出當時身為上將的席涼無法與人類共情,具有嚴重的精神問題。
經過元首、元帥和大主教三方商議,最後決定撤銷席涼一切職務和功勳,清查席涼二十八年來所有記錄。
可惜的是,他的過往記錄乾乾淨淨,查無可查。
之後一年,西爾帝國韜光養晦。
經過民議會投票後,席涼被流放至偏遠的雙子星。
之後半年,西爾帝國突襲月星,一場戰爭後,雙子星永久湮滅,只剩下一團烏色塵埃。
那一天,鴻淵違背主人命令,將主人塞進醫療艙。在核爆的最後一分鐘帶著席涼飛離了雙子星系。
九億人,包括指揮官的愛人,連骨灰都不曾留下。
鴻淵側首,看向席涼。
席指揮官容色毫無變化,他像塊被裁剪好的木板一樣端立在病床前,聞言只是抬眸看向老元帥。
「您不公。」
鴻淵有些意外,這三個字完全不符合指揮官的語言習慣。
指揮官語言習慣是說一不二。
他可從來沒有身為晚輩的自覺。
這三個字語氣硬邦邦的,但是表達卻是類似於抗議的意思。
從行為和語言表達習慣上分析,契合這句話的人屬於江若川。
江若川在不滿意指揮官的決定時,經常用這種方法——禮貌又溫柔的控訴。
老元帥沒有人工智慧分析的結果,他壓根沒察覺有什麼不對。
他將手上的水杯遞還給護士,不悅道:「哪裡不公?」
「無論江若川是不是敵國派來的間諜,在此之前,他都是獨立完整的人。你侵犯了一位公民的基本人權。你甚至連申辯的機會都不曾給他。」
老元帥病體還沒有痊癒,這一段話氣得眉眼抽動幾下,怒火中燒。
他厲聲道:「我若是給他機會,你現在就是通敵叛國!」
連接老元帥的醫療光板上的心率陡然上升。
「我寧願上軍事審判庭。」席涼淺冰色的眼瞳寒意森森。
「你休想,格蘭特家決不能出現第二個斯恩!」老元帥喘著粗氣道。
護士心頭一跳。
這個名字七年前炙手可熱,而如今也被遺忘在茶餘飯後了。
格蘭特·斯恩,曾經的星盟上將。
他不僅是老元帥長子,原本也是軍方親自選定的繼承人。
傳聞他英俊偉岸,仁義重情,文韜武略,是個百年難得一遇的優秀領導者。
可惜七年前因叛國罪被永久監禁。
護士看著老元帥身體數據的劇烈變化,緊張道:「您現在不能生氣,我看不如今天就到這裡吧。」
老元帥一隻手捂住心口,另一隻擺了擺拒絕了護士的攙扶。因為氣悶臉色漲紅,加上呼吸不暢,讓他整個人看起來有些痛苦。
席涼靜默地注視,沒有一句關心暖懷的話。
老元帥撫著胸口緩了許久,心率終於回落。護士查看醫療電子屏平穩的曲線也終於鬆了一口氣。
兩個人臉色都說不上來的難看。一個坐在病床上喘息,一個端著死人臉站立在旁,看樣子雙方都沒有結束的意思。
「北塔實驗室的56號實驗體你見過了?我聽說改良過,與你匹配度很高。你要是還記著那個江若川,就把他帶走。給他植入的記憶我看過了,雖然有段感情史,但都是假的,他是精神嚮導,可以幫你。」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這次的聲音多了些長輩常有的溫情。
席涼晃了個神。
他想起那天槍口滾燙的溫度,西服外套上浸透的血跡。
想起江若川掙扎推開自己的手和一觸即分的指尖,染血的皮膚冰涼徹骨。
而最後,自己身上那件沾有江若川血跡的白襯衫——那段獨一無二的基因序列在他上繳後,變成了實驗室里粗製濫造的產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