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工激動的模樣,李牧羊並不奇怪。
以前打交道他就發現了,劉工這個人就這個德行。
你要是好好給他說,他就很誇張,但你要稍微堅決一些,他就又變得軟起來。
「劉工,這可不是搶錢,我這不說給你幫忙吧,至少也解決了難題吧。你想想,這現在都啥時候了,馬上9月底了,這要是第一層霜下來,地可就凍了。」
「這些我咋不知道?」劉工沒好氣地說,「我前幾天不也給你說過嘛。」
「對啊,你知道嘛,我還以為你忘了呢,這地要是一凍起來啊,想再挖開,可就不容易,你要花費更多人力物力是不?
那你想啊,到時候你難道給上面匯報,說是地凍了,不能怪你,那人家會問你,你早幹嘛了,非要等到地凍才做,是不是做事不上心啊?」
劉工沒說話。
事實上這些話先前他就給李牧羊表達過意思,只是沒這麼明顯罷了。
李牧羊在他的基礎上添油加醋,說的更加嚴重一些,搞的他現在反而有些擔憂。
「雖然我不是你們公家人,但我其實也聽說過一些,你們啊,有時候只看結果,不看事情的難度和過程,我怕是到時候沒人會聽你說吧。」
「哎你說這個也不是沒道理,上面的人根本不知道下面做個事多難,你就說我在你們村建這個配電站,從頭到尾你都看到了,能是個簡單事嗎?」
「可不是嗎,要不為啥說上面一張嘴,下面跑斷腿呢,你們確實不容易……」
李牧羊順著說了幾句,快速掉轉話頭,「所以,現在的問題不是為何省錢,而是把事情做好,做成吧。
你想想,你們上面的人會以為你省了一兩塊錢誇獎你嗎,當然不會。為啥呢,人家公家的錢多了去,根本不在乎這一塊半毛的,但事情進度沒有達到要求,到時候可是一層層都不好交待啊。」
「唉。」
劉工初步被帶入小溝渠,李牧羊覺得還欠兩把火。
「說到這個,其實我一直還在擔心呢,這一到九月底時,很可能隨時落下第一場冬雪。我們平原上落雪很快就會消融,但山里可不同,一旦落下來,可能整個冬天也不會消融……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山裡的木頭想運輸出來,基本是很難的啦。
可不從山裡搞木頭回來,我們平原上哪找這麼松木呢,想都別想,所以這事你可要多上心,事不宜遲,過了這個村,可就沒這個店了哦!」
好吧,李牧羊是將「威逼」做到極限。
要是被家裡看到,就以為他人設崩了呢。
在家人面前,他一直是個老好人,忠厚老實,說話好聽,完全不會像在外面面前這樣展示出咄咄逼人,世故圓滑的模樣。
做生意就是這樣,沒有什麼將心比心。
在利益分配沒談好前,就應該盡力去爭取,等到談好後,就嚴格遵守合同,保持誠信,就算個好的生意人。
李牧羊這只是前期模擬。
他的果園前期是個種植產業,但一兩年後,果園的桃子開始大面積上市,就會轉變為生意。
遲早要用到一些生意經。
包括他和吳忠實的關係,如今他只是小打小鬧,吳忠實指甲縫給他勻點,就夠吃飽他。
但一旦兩人變為幾萬,甚至幾十萬的生意,就會牽扯很多利益分配問題。
人不可能突然就變得聰明。
不是說,到時候他就直接擁有高超的生意技術,要想在將來能和吳忠實這樣久經沙場的人有談話的資本,從現在開始,他就應該在細節上注意。
一點點培養自己商業思維。
他前世見過太多的人,在生意小規模時一直在賺錢,所以就想著將規模擴大,能賺更多錢。
但事實是,生意這玩意,不同規模的運行理念不同,很多人做大後,很快就因為經營不善,不但沒有賺到錢,反而將之前積攢下來的一點點東西給虧損完了。
未雨綢繆,是李牧羊這輩子一直記在心裡的事。
不能屎堆到屁股門上,才想著解褲腰帶。
果然,劉工聽到下雪的事情,眉頭皺了起來,也被嚇到了。
他不是山里人,不知道其實下雪根本不會影響木頭運輸,反而更輕鬆呢。
因為木頭這東西,山上有專門的運輸渠道,一般都是靠近一個懸崖,將木頭直接滾下去。
如果下雪的話,木頭在山上轉運時反而更輕鬆。
利用信息不對等賺取利益,這是做生意最基礎的原則。
「這麼說的話,確實還要抓緊點,」劉工長舒口氣,但還是面露為難,「不過16塊確實還有點多,上面根本沒有給我這麼大的空間。」
「這樣嘛,劉工,人都是活人,怎麼能被尿憋死呢,你可以換個方式解決問題。」
「?」
劉工不知道他葫蘆里賣的什麼藥,很是戒備地看著他。
「我記得你上次說過,配電站建好之後,需要有個人配合你們做實驗對吧?」
「沒錯啊,不是說放你們家嘛?」
「這不就是了,你可以以此和上面說嘛,就說大家對拉電很排斥啦,需要一些補助……」
「哪有排斥,我只是沒問而已……」
「話不能這麼說吧,你看看,開始拉電,你們是不是需要做一些試驗電路,這些電路其實將來都沒啥用,是要拆掉,那不就是浪費嘛。
那如果試驗的地方離配電站越遠,是不是你們就需要耗費的材料和人力更多呢,這一來一去,可不是要很多錢嘛,所以從理論上說,這個試驗的地方肯定要離配電站越近越好是不?」
劉工睜大眼睛,他震驚地看著李牧羊,感覺自己快要被忽悠瘸了。
眼前這個人,真的是個老農民嘛?
就憑他這種口才,做什麼不行,看很多做生意的人,當官的人,都趕不上吧。
誰能想到,他就是普通果農呢?
「另外,你還要考慮試驗的便利性嘛。你想想,我們家離配電站近,是不是有問題更容易解決,還有啊,我們關係融洽,熟稔啊,溝通起來要更簡單,輕鬆是吧?
就說我們村里很多人,你和他們說話,說十句他們能聽懂半句就不錯,基本是做點事情,就要給他們好處,你倒是想想,這樣折騰來折騰去,不是瞎耽誤工夫嘛。
耽誤工夫沒啥,你倒是還能接受,那你們上面的領導呢,他們能受得了嘛,一想到你竟然把幾個村民都搞不定,是不是就會懷疑你的工作能力?」
「這……「
李牧羊這些話,其實每一句都危言聳聽了。
但偏偏道理就是這個道理。
劉工始終處於一種有點反抗,但轉瞬又覺得好像是,又覺得誇張,又覺得有道理的糾結里。
慢慢就被帶到溝里。
「所以啊,我給你說,你就說找到我們作為試驗點,為了讓我們配合,也是費了一些費用,但誰叫我們關係好呢,我也不和你斤斤計較,就不要額外收了,全部放到電線桿上吧。」
李牧羊說得口乾舌燥,才將話題又繞回來。
只是這會,劉工已經說不出反駁的話,他整個人腦子亂鬨鬨的,被李牧羊給繞懵逼了。
「就16塊一根,應了吧?」
「哦哦不行,16不行,上面給的最多是15,只能15.」
「真的只能給我15?」李牧羊追問。
「只能15.「劉工急著說。
「好,那就15吧。」
李牧羊忽然笑了笑,站直身子。
剛才說話時,他離劉工逼得很近,給劉工一種壓迫感,讓他有種不答應,就要壞事的緊迫。
果然,情急之下,劉工直接慌亂地將他的底牌全部丟出來。
而李牧羊,從來都沒想過16,他從開始的目的就是15.
按照15一根的價格,他有400根木頭,5塊一根拿,那就能賺到4000元。
分王天孝20%,也就是800,他還能賺到3200.
和王天孝分配比例,他之前就深思熟慮過,他準備之後果園規模大後,也會堅持這樣的比例。
地是他的地,思路是他的思路沒錯。
但技術和具體執行,包括後期的果樹管理,主要靠王天孝,相當於王天孝才是果園的技術負責人。
他逐漸會變為一個老闆類的模樣。
果園是基礎,他從果園起家,但果園發展到一定程度,可能還需要做其他事情進行輔助。
最好是,上下游都要涉獵一部分。
單純只做果園,產品單一,風險會很大,萬一遇見天災,或者水果價格便宜,那損失就很大。
另外,如果將下游加工或者出售的渠道一直捏在別人手裡,即使這個人是吳忠實,他也依然不會特別放心。
萬一……
兩人關係不好了呢?
人家可以繼續去其他地方尋找合適的桃子,他到時候幾十萬斤桃子,突然賣給誰呢?
……
很多事情,在沒發生前,他就必須想到位。
人性在各種利益的折騰下,不一定能全部經的住考驗,只要將命運掌握在自己手裡,才能高枕無憂。
在和王天孝相處過程中,他一方面仰仗他的技術,另方面也逐漸給他塑造威信,果園的事情,王天孝安排的便是他的想法。
別的人,哪怕是弟弟牧雲現在還在果園幫忙,都要靠邊站。
和劉工商討確定後,為免得夜長夢多,他直接催著劉工簽訂一個採購的協議,簽字,蓋上手印,並且拿到了2000元的取款單。
定金在手,心裡才徹底放心。
剩下的便是利用王天孝的關係,看能不能讓場站派車將木頭送回來……
好吧,他從開始,就是打著兩面吃的想法。
這邊利用運輸費和轉運費做提升價格的籌碼,那邊繼續哭窮,又利用王天孝的關係,讓比較關心並體貼農民生活的戴場長心生不忍,順便送送貨。
將利益賺到更多,成本付出更低。
.
電線桿的事情就是一個插曲,後面進展的相當順利。
場站的木頭劉工很滿意,說是這兩年用到最好的木頭,覺得錢花的很值。
李牧羊自然沒有忘記趁機說好協作關係,後面要繼續用,可以一直來找自己。
桃園沒正式盈利前在,這種錢也必須賺。
劉工自然沒的說。
9月22日,是個風和日麗的好天氣,李牧羊帶著李牧雲二探錢小雨家。
這次他們去的隱蔽,錢小雨並沒有躲開,剛好在門口碰到了。
錢小雨想著進去關門,可孩子們看到爸爸,忍不住要找他,而李牧雲看到孩子們,眼淚直接就出來了。
男兒有淚不輕彈。
看著孩子們軟軟的身體,天真無邪的眼神,他對自己之前的混帳更是深惡痛絕。
以前,咋那麼混蛋呢。
賭錢有什麼好賭的呢,家裡這麼可愛的孩子們,就因為他不學好,導致分離這麼久。
他真是混帳。
錢小雨看孩子們圍在父親身邊,也不好拉走,轉身進了院子。
李牧羊踢了李牧雲一腳,兩人急忙拉著孩子跟進去。
錢小雨家的村子叫三不同。
是個很奇怪的村名。
這附近的村子,基本上都會以姓氏作為村名,例如李家村,王家村,下林村等等。
但這個三不同是個例外。
原本這個位置是三個縣交接的地方,屬於三不管地帶,後面區域重新規劃後,劃為一個村子,可因為村里人們依然保持著原來的習慣,所以形成三派。
大家的生活習慣,飲食習慣,甚至說話都不同,所以就被稱為三不同。
後來村子正式改名,也就順應民心,將名字定為三不同,標記著這個村子以往的歷史。
錢姓是三不同村非常小眾的一個姓氏。
雖然百家姓里特別靠前,但在慶城這邊並沒市場,三不同的錢姓人都是陝西那邊來的。
所以錢小雨嚴格來說,屬於老陝。
李牧羊前世來過兩次錢小雨家,也只見過她父母一面,兄弟姐妹都認不全。
時隔多年,如今再來,就更是陌生。
他們剛進去的時候,看到院裡有大大小小男男女女幾人,還有幾個孩子,卻不知道誰都是誰,排不上位置。
但也不好在這種環境下讓李牧雲介紹,所以只能暫時沉默,尋機而動。
兩人一人抱個孩子,跟著錢小雨來到大房,剛一進門,一缸子水都迎面潑出來。
差點潑到他們身上。(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