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黃口廟 4
當年何阿晟開始做人繭修邪術,心性就一點一點在變化,邪念侵入正念減少,直到最後被邪念操縱,從用死嬰到偷孩子再到……用至親骨肉。
入了邪道,心性是會逐漸改變的。腦子裡只有欲望,欲望。
修仙、成仙也是欲望。欲望重,就漸漸迷失在其中,只知道修啊修,修來做什麼好像不重要似的。
修仙是為長生,你要長生做什麼?
成仙是為不老,你要不老有何用?
在長生和不老這貌似不得了的事情之下,那漫長人生里細碎的生活中,每一瞬息間,每一個當下里,你是怎麼度過的?
何阿晟迷失在修仙中,從青年時在家中召集多多益善的清談修士,到修邪術,他從家富人興弄到家財散盡人不全,還葬送那麼多無辜孩童的性命。
他長生了,卻沒有不老。他的妻子慧娘倒是不老,可沒有長生,只是長眠。他們只有五歲的兒子小寶,他的生命停止在五歲,他的外貌也定格在五歲。
小寶無法投胎,何阿晟用自己的親兒子做了個與眾不同的人繭。父子血脈相連,用這種人繭會獲得更大的力量。做繭者與人繭之間可以交流,做繭者把自己的血滴到至親的人繭身上,還可以操控人繭的魂,使其成為可供自己驅使的幫凶。
鹿九在客棧窗外看到的就是他們父子倆,那時候小寶是被操控失去神智的,利用他可以向人索命。
小寶怕他的父親,在恢復神智的時候經常躲起來,不想被父親發現。
何阿晟說黃口廟是一個修士建的,這倒沒撒謊,只不過那個修士就是當初害了慧娘的趙鞝。
趙鞝曾拜在嶗山一仙門下,學了些簡單小法術,像穿牆術、隔空取物這種,沒什麼攻擊性,但足以唬住普通凡人。
因他修行期間心術不正,師父將其逐出師門。學了點粗淺法術的他就到人間靠坑蒙拐騙混吃混喝。經常一開聊就是降了個什麼妖除了個什麼怪,胡吹牛掰,他那點花里胡哨的本事還真就唬住了何阿晟把他奉為座上賓,其實趙鞝連只雞都不敢殺。
趙鞝那日見慧娘撞牆,嚇得從何阿晟家跑到外鄉,好一陣子都縮著不敢輕易出門。後來在外遊蕩好幾年,有一日就瞎逛到了營州城。
因何阿晟從人繭邪術上得來的能量多用在慧娘身上,他自己則迅速衰老。為了不引人注意,他趕著馬車帶著昏睡的妻子和那些人繭罐搬到營州城。
那幾年他一心專修,自認為已有些小成就。他覺得該是報仇的時候了。於是托人打聽仇人消息,還沒打聽到,有日何阿晟就在營州城的街道上撞見了又在吹牛唬人的趙鞝。
就是這麼有緣分!得來全不費工夫!
趙鞝比何阿晟大幾歲,當時也就三十八九歲,正是盛年力壯時,何阿晟卻佝僂著腰滿臉褶皺。這種巨大的變化,即使倆人面對面,趙鞝也認不出他。
何阿晟化名為沙四接近趙鞝,說自己無兒無女一生孤寡,老了怕死怕得很,若能跟趙大師學個延命之法那是再好不過。
說著拿出一屜金銀,說是自己攢了大半輩子的積蓄,統統給趙大師,求趙大師指點一二。
趙鞝本不愛搭理這個異想天開的糟老頭,但一見那白花花黃燦燦的寶貝,立時改變主意,滿口答應。
一日,有戶當地富商家六歲的獨子失足落水淹死了,父母心痛的死去活來,無論如何不捨得把孩子下葬,那母親天天抱著死屍哭,哭的嗓子都發不出聲兒,還不肯撒手,那情景真是聞者流淚見者傷心。
後來屍體都有異味兒了,一群人勸她埋了孩子,讓孩子入土為安。她又不能接受用草蓆裹著孩子下葬,非要好棺材和紙人紙馬,要厚葬。說孩子來世上一遭不容易,也沒享到什麼福就走了,太可憐。
這就難辦了,傳統風俗是小孩不能辦喪事,什麼緣故大家不是很清楚,許多地方都有這種風俗。有的說是因小孩子無兒無女,也沒有回報過父母恩,於世間毫無貢獻,在世間沒有功績,不配辦喪事。
但這無疑讓那些疼愛孩子的父母更痛心。
何阿晟就此事對趙鞝提議,建個專門收容早夭孩子屍體的廟,讓這些早夭的孩子既有地方容身,又能受些香火,還有專門的修士做法超度。
「這可是大善一件!若趙大師能做成這件事,您功德無量!怕是半仙要變真仙!」
何阿晟好一番忽悠把那趙鞝說得心動不已。
「主意是好主意,只是建廟哪有不花錢,哎只怕是有心無力呀!」趙鞝捋著他那山羊鬍嘆道。
最後廟還是建了,大部分錢是募捐來的,那捨不得孩子下葬的人家沒少出錢,何阿晟去遊說一番,保證先把他們家的孩子屍體妥善處理,並安魂撫慰。
後來誰家有早亡的小孩都第一時間送到黃口廟。
「趙大仙」有幾年裡風光得很,在營州城走到哪裡都受人敬重。
後來他被雷劈死,本地人紛紛出錢出力把他葬了。
趙鞝死後,這個黃口廟就由「沙四」管理。
多年後沒什麼人記得「趙大仙」,黃口廟也漸漸被人遺忘。只有偶爾一些不幸的家庭會把孩子的屍體送過來。
當然了,那些孩子的屍體全被何阿晟做成了人繭。
一晃眼,就到了如今。
風廣陵聽何阿晟說了些過去事,問:「那趙鞝的死想必也是你動的手腳。」
何阿晟扯了扯嘴角笑了一下,「那是自然。我這樣靠殺戮逆天修行的人隔些時候就會招來天劫。我想法子把天雷引到那個道貌岸然的渣子身上,讓他替我應了劫。」他突然面色恨恨,「他害我妻子,毀我全家,才替我死一回真太便宜他了!」
一旁抱著兒子默默流淚的慧娘嘆口氣,輕輕道:「相公,那些都已是前生事,就讓它過去吧。這兩百年,你這幅樣子,有何歡樂可言?」
毫無樂趣的長生,有必要嗎?那是長生嗎?那是煎熬。
「我在陰間兩百年不得投胎,一個孤魂隨風飄蕩,時而清醒常常昏沉,有如遭受暗室里無期的囚禁。我多想你能放下執念讓我斷了那口氣,你得解脫,我也魂歸地府。」慧娘很虛弱,聲音有氣無力。
「我……我……」何阿晟說了兩個「我」,卻始終說不下去。
慧娘抱著兒子小寶輕輕吻了吻他的臉,「小寶啊,爹娘對不起你,讓你受這麼多苦。」
何阿晟一聽,心頭巨震。
是啊,是他對不起兒子,是他親手殺了兒子,還牽制著兒子的魂。
是他痴迷修仙,不管家事,以致家道敗落。
是他痴迷修仙,識人不明,引狼入室。
是他痴迷修仙,走入歧途,殺孩童練邪術。
是他痴迷修仙,自以為是,讓妻與子魂不得安。
都是他!哪一樁慘事裡都跟他的選擇離不開關係。
原來罪魁禍首是他自己!
他才是那個最該死的人!何阿晟忽然醒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