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如怒。
三蹦子的車隊飛馳在夜幕下的崎嶇山路間。
頂著狂風暴雨一路向山腳下奔行。
柴油發動機的轟鳴聲伴隨車身不斷的劇烈抖動，中間夾雜著老村長的呼喝怒吼：
「車燈都打開！」
「他奶奶的把眼珠子都給俺睜大嘍！」
「注意看路！」
「必須把娃娃們全都安全送下山！」
狂風卷集暴雨，豆大的雨珠噼里啪啦狠狠砸落。
車斗內的柳小婉努力撐著雨傘將自己和身旁的蘇清顏護住：
「清顏你躲進來點兒。」
「別被淋濕了——」
而這一刻的蘇清顏根本無心關注那打濕衣衫的雨水。
少女坐在車斗內，卻止不住地一個勁兒回頭，死死看著山路另一頭的方向。
昏沉夜幕之下，幾乎什麼都難以看清。
好似整座大山都漸漸要被夜色黑暗淹沒吞噬。
蘇清顏努力讓自己冷靜，拼命在腦中回憶。
前世新聞里的報導說，靈泉山暴雨來襲後在短短一小時內降雨量驚人、導致上游溪流暴漲並迅速引發山洪。
剛剛第一趟車隊送人下山。
來回花了將近半個小時的時間。
這第二趟下山再回去接人……
至少還要半小時。
堪堪剛好踩在山洪爆發的時間點上。
前後或許會有時間誤差。
但概率……
一半一半。
光是想到這一點，都足夠讓蘇清顏的心臟在這一刻倏然狠狠揪緊，疼得幾乎要說不出話來。
再一次轉頭看向來時的山路方向。
蘇清顏死死咬著下唇，用力得要把嘴唇咬出血來。
此刻的她幾乎要生出一種衝動，不計代價地下車回頭沖回山上去。
甚至她已經提前開始後悔。
為什麼自己剛剛不能再堅決一些，哪怕任性耍賴不講道理，都該留在男友的身邊。
前世，她已經失去過他一次。
倘若還要再有第二次……
她甚至都無法想像那時的自己該如何面對，如何接受。
一旁的柳小婉感受到蘇清顏的心情，伸出手將少女的手緊緊握住，努力安慰：
「別擔心——」
「林然不會有事的……」
然而。
握上蘇清顏手掌的這一刻。
柳小婉才驟然驚愕發現，對方的手此刻竟比雨水更冰、更涼。
就在這時。
前方山路下坡處，雨幕中驟然傳來另一陣的發動機轟鳴。
車隊這邊的眾人下意識聞聲抬頭望去。
卻只見幾輛三蹦子打著車燈，從山下正迎面飛馳而來，最前頭的三蹦子上有村民扯著嗓門大喊：
「村長！」
「俺們把村里人都送下去了。」
「來給你們幫忙哩！」
駕駛座上的老村長大喜過望：
「好小子們！這回不孬！」
「山上還有孫老師和大學生娃娃——」
「快！接人去！」
……
夜幕昏沉，暴雨滂沱依舊。
山上的希望小學內，留下等待最後一趟營救的林然、孫義、徐亮還有520寢室幾位成員和另外的幾個東大男生。
眾人就站在教室門口的走廊上，不住朝著遠處夜色中張望，煎熬如熱鍋上的螞蟻。
有隔壁廣電專業的男生更是一個勁兒拿著手機看時間，口中喃喃念叨：
「十三分鐘……」
「這趟走了十三分鐘……」
「下去再上來，快一點兒的話再有十分鐘就到了——」
聽著這樣自我安慰、給自己加油打氣的話語。
一旁的林然卻沒有出聲，腦中思緒飛轉，不斷冷靜地做著計算。
得出的答案是。
不夠。
第一趟下山上山，花了將近半小時。
可第二趟等剩下的孩子和女生們被送到山腳，車隊再往回趕，無論天氣還是路況都只會變得更加嚴峻惡劣。
要確保車隊自身安全的情況下，下一趟上山的速度還會被迫進一步減緩。
所以他們這群人要等來援兵，最樂觀的估計都還得至少20分鐘。
但問題在於——
林然抬頭看了眼遠處的昏沉夜幕，和那愈發暴烈的山風與暴雨，更遠處，甚至隱約已經能聽見山洪傾瀉落下的轟鳴。
讓他下意識深吸一口氣。
問題在於。
他們未必還能有20分鐘的充裕時間了。
林然想起前世看到的新聞報導，山洪在暴雨後的一小時內爆發，轟然落下的洪水先一步衝垮了村莊，隨後便是泥石流將希望小學淹沒覆蓋。
他轉頭看向身後，學校後方的山壁陡峭而立，隱隱震動、時不時有泥水混雜碎石落下的響動。
林然眼中眸光眯起：
這裡已經不安全了。
當即再無半點猶豫，林然看向一旁的眾人，果斷做出決定：
「走。」
「我們往外走。」
「去山路上等！」
此刻的他無形間已經成為了眾人之中的主心骨。
當他的這番決定做出。
眾人包括孫義和輔導員徐亮在內，都沒有半點意見，果斷用力點頭：
「行！」
「現在就走！還能給來接咱們的人省點兒路程時間！」
……
很快，眾人披上雨衣努力撐著傘，在夜幕下腳步匆匆撞入風雨之中。
學校操場空地上的積水甚至都已經漫過腳踝、接近小腿肚的位置。
在這樣的狂風暴雨中涉水前行。
每一個腳步都無比艱難辛苦。
從希望小學門口出來，眾人一路跋涉向前，花了將近七八分鐘才艱難行進了大概兩三百米，終於先抵達了山路路口的位置。
站在這裡，視野空曠開闊。
向前就能看到上山過來的道路。
而身後的左右兩個方向上，則分別是平頂村和希望小學所在。
抵達此處的眾人剛鬆了口氣。
便聽得身後平頂村那邊方向遠遠傳來一陣劇烈的震動轟鳴。
眾人猛然轉頭望去，昏沉漆黑的夜幕下難以看清具體，但很快聽得房屋倒塌的聲音傳來。
所有人都忍不住變了臉色，已經猜到真相：
「是山洪！」
「村子那邊地勢低，可能已經沒了——」
而如果山洪即將過境，村子先一步淹沒，那麼希望小學那邊被山洪泥石流覆蓋也就只是時間問題。
眾人都在驚魂未定的同時生出慶幸之感……
得虧聽了林然的決定提前先出來。
要不然可能就真來不及了。
正當這樣的慶幸生起。
突然間狂風驟起，伴隨驚雷轟然炸響。
劇烈的呼嘯中，眾人身旁不遠處的山壁上突如其來有數十塊巨大山石隆隆滾落砸下，正朝著眾人所在這邊砸來！
所有人倉促間驚呼閃避躲逃。
而徐亮的動作反應慢了一拍，眼看要被一塊直徑半米多的大石當面砸中。
危急關頭。
孫義猛然一下撲上來：
「小心！」
直接一把狠狠將徐亮推開，自己也跟著一塊兒撲倒在了對方身上。
巨石驚險從兩人身上蹦跳著滾過。
最後和其他石塊撞到一起，在山路前堆疊成一座一米多高的石坡，形成了路障阻隔了道路。
其他同學們反應回過神，手忙腳亂將孫義和徐亮兩人扶起：
「亮哥沒事兒吧？」
「臥槽孫老師牛逼！！」
徐亮顯得驚魂未定，緩過神後看向孫義、一臉感激：
「謝謝！」
孫義擺著手站起身：
「客氣——」
可正說著，他突然神色吃痛倒吸一口涼氣，彎下腰去捂住右腿。
眾人慌忙關心詢問，孫義咧了咧嘴又直起身子：
「沒事兒……稍微扭了一下。」
「小問題，我身子棒著呢哈哈哈——」
看著笑容豁達爽朗的孫義。
林然下意識想起前世那篇新聞報導里的內容。
當時那場山洪落下，被泥石流淹沒覆蓋的希望小學無人生還。
但當救援隊費盡千辛萬苦將學校殘骸搬開，所看到的卻是在一間倒塌的教室內，一位渾身鮮血已經發黑結塊的年輕教師、至死都努力張開著雙臂，將幾個孩子緊緊護在自己的身下。
那位後來被評選為南省年度十大感動人物的希望小學教師——
正是孫義。
看著面前的孫義，林然微微笑起來：
時空相隔兩世。
這位年輕教師那義無反顧的救人善心依舊沒有過變化。
只是。
這一世。
或許已經能夠改變當初的命運結局。
……
不遠處柴油發動機的突突轟鳴聲突然傳來，隨即是幾道燈束破開夜幕黑暗，照亮了山路。
眾人吃驚轉頭，視線越過那一米多高的石坡、看到那兩輛飛馳而來的三蹦子時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來了！？」
「這麼快！！——」
打頭過來的兩輛三蹦子上傳來村民的呼喊聲：
「孫老師！俺們送完村里人，提前來接你們了！」
眾人醒悟。
隨即驟然狂喜！
林然同樣精神一振：
「快！」
「爬過去，抓緊上車！」
男生們火速七手八腳從面前攔路的石塊障礙前爬過去，動作敏捷地翻身直接上了車斗。
兩輛打頭的三蹦子已經坐滿，不遠處山路那頭，第三輛三蹦子也已經火急火燎開了過來。
就剩林然正攙扶著腳踝受傷的孫義正爬上石塊。
車裡的徐亮、馬曉帥等人都拼命招呼：
「老三、孫老師快點兒！」
「哎我們來幫你！——」
幾人正要重新下車，這時山坡上又有碎石不斷滑落而下，險些將車斗內眾人砸到。
同時第一波的山洪攜裹驚人聲勢、已然飛快自山路那頭席捲蔓延而來。
瞬間撲至眾人面前！
幾乎淹沒小腿，巨力沖刷之下讓人險些難以站穩。
林然直接一聲怒喝：
「幫什麼幫抓緊走！」
「我和孫義坐第三輛！」
兩位開車的村民也一個激靈，再不猶豫。
口中吆喝一聲「坐穩了」，就直接打死方向盤狠狠一踩油門，駕駛著三蹦子轉頭朝著山下飛馳而去！
第三輛的柴油三蹦子這時候也已經風風火火開到近前。
車上的村民火急火燎扯著嗓門：
「孫老師！林同學！快點兒快點兒！！」
此刻的林然吃力扶著孫義已經翻上石坡。
孫義正轉身要下坡時。
不經意抬頭。
目光掃過希望小學那邊方向。
卻驟然臉色大變，震驚呼喊出聲：
「等、等一下！！——」
「學、學校還有人！！」
林然聽得瞬間愣住，猛然轉頭也朝著學校方向看去。
一看之下。
幾乎如墜冰窟。
目光所望去之處，本該是一片漆黑的學校大門口，不知何時竟亮著一團的手電筒光束，一個小小的身影在狂風暴雨中瑟瑟發抖，隱約似乎有哭音傳來。
孫義整個人呆住了：
「是……是張小六！」
「張小四的弟弟！」
「我把他算漏了！！」
……
張小六，就是昨天眾人剛到學校時，跟在一個大孩子身邊、流著鼻涕嘴饞棗糕的小朋友，年紀不過才四歲，因為哥哥上學才將他帶到學校方便照顧。
先前清點人數時，倉促匆忙間忘了這一茬，只算了東大的同學和希望小學登記在冊的孩子們。
竟是把這個年紀最小的孩子給漏掉了。
反應回過神來的孫義轉身就要掙扎著朝學校那邊沖回去，整個人都急瘋了：
「讓我過去！」
「我把他接過來！！」
但還沒下來就被林然一把抓住：
「你去個屁！」
「腿都瘸了別在這兒瞎逞能！」
「上車！」
用力一把將孫義從石坡上推過去，孫義踉蹌著向後倒，被下車的村民趕緊扶起，還猶自急得大吼：
「小六子還在那兒呢！！」
林然咬牙，一聲暴喝：
「等著！」
「我去！！」
下一秒。
他已經毫不猶豫地轉身回頭。
狠狠一踩快要過膝蓋的水面，整個人如同利箭一般朝著學校大門那邊衝去！
這一刻，耳邊是狂風呼嘯，暴雨傾盆砸落。
腳下不斷濺起水花泥點，洪流沖刷而過的兇猛力道幾乎讓人心驚肉跳。
死死看著學校大門口的那道小小身影。
林然滿腦子只有一個奇妙的念頭——
哥們兒這經歷如果是一本小說……
那踏馬的也太刺激太狗血了。
哪個混帳作者能寫出這麼離譜變態的劇情，要讓他知道了非得弄死他……
——不。
——甚至不用自己動手。
——他那位美麗溫柔的女朋友說不定就會讓周叔出馬把對方處理掉。
兩三百米的路。
林然幾乎拼盡全力以最快速度一路衝刺殺到。
面前的張小六正哇哇大哭：
「哥哥，我要哥哥——」
林然一把將張小六抱起：
「哥哥在這兒！」
「走！」
然後再次轉身，深吸一口氣狠命朝著那山道路口方向衝去！
腳下山洪愈發兇猛湍急！
突然間聽得身後學校方向傳來地震般的轟鳴！
好似天崩！
林然甚至顧不上轉頭。
拼了老命抱著張小六死命前沖！
山路那邊，隔著石坡，車上的孫義和村民幾乎拼了命扯著嗓門大吼：
「快跑！！」
「泥石流下來了！！！」
冰冷的雨水不斷狠狠沖刷身軀。
悽厲呼嘯的狂風灌入口鼻，胸膛幾乎刺痛得要燒起來。
體力一點一點消耗殆盡。
但目的地已經就在前方不遠處！
希望就在眼前。
眼看著快要衝到那石坡前，只隔不足十米——
石坡障礙的那頭，村民和孫義已經露出激動狂喜神色：
「快！」
「過來！上車！！」
八米！
五米！！
三米！！！
這一刻，夜空中驚雷炸響！
側面山壁上轟然巨震！
無數巨石伴隨泥漿轟隆滾滾傾瀉而下！
竟是直撲山路岔口這邊而來！
林然眼中瞳孔驟然縮小到最危險的針芒狀，腦中轟鳴一聲炸開。
腦中念頭突兀再次生起。
——牛逼。
——居然還能有更狗血的……
——這要真是小說。
——狗作者……蘇鐵柱一定弄死你！
念頭只在一瞬間閃過。
而同一刻林然手中動作卻沒有半點遲疑猶豫。
拼盡全力將懷中的張小六狠狠向前拋去，伴隨孩子的驚呼哭喊聲，對方的小小身軀驟然飛過石坡，被孫義拼命向前張開雙臂一把緊緊抱住！
同時。
聽得林然的怒吼聲炸響傳來：
「走啊！！！」
***
（大章，但晚上還有，爭取十點半左右。）
（預告下一章名：《雨夜、山路、邁巴赫！我不要命，我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