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9章 彗星
集英殿內,王珪單獨留身奏對。
以往留身奏對都是官家留給章越的,不知如今官家是否覺得太偏頗獨寵章越一人了,近來也數度召王珪留身。
王珪面見天子後道:「言臣劉伯均彈劾韓忠彥無禮於番邦,不僅不可升授翰林學士,反當予以處罰?」
「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官家聞王珪之言反問道:「此事卿如何論斷?」
王珪一時手忙腳亂,他本意是試探天子心底態度看看是否對章越信任如故,沒料到官家來一句反問道:「臣以為罰與賞都有弊有利。」
官家問道:「如何弊利?」
王珪道:「此系緣邊之事,若朝廷仍主張推張之勢,則當賞矣。若打算暫時稍緩以求穩妥,則當罰也!」
官家繼續淵默問道:「樞密使空缺,朕打算命孫固為之,卿等可有異議?」
王珪一愣立即道:「此為陛下所任,臣無異議。」
官家點點頭道:「朕命下白麻!既升韓忠彥為翰林學士,亦拜孫固為樞密使。」
王珪稱是,心底揣測和研究著官家這一番權術的應用。
官家道:「王卿,當年與卿同名的唐朝宰相,以『為善最樂』四字教導皇子,卿亦當如此替朕分憂啊!」
王珪頃刻間明白了官家的意思,當即道:「臣曉得。」
王珪離開大殿。
孫固當初在政事堂里當著兩府大臣的面,最積極最堅決地反對章越對遼國挑釁態勢,雖當場被章越駁得體無完膚,但此事知道的人不少。如今官家將馮京走後空缺的樞密使之位授之。
至於對王珪這一番交代『為善最樂』,這句話最重要的就是一個『為』字。
王珪回到中書東廳後,將此事告訴了參知政事蔡確。
論天下誰最能觀風,體察天子心意,除了蔡確不作第二人之想。
之前章越與天子在伐党項之事上有所分歧,蔡確與章越關係一下子掉入冰點,之後天子委章越下涼州,伐党項,蔡確又恢復了對章越馬首是瞻的態度。
這一出一入深得為官的精髓之道。
現在聽王珪這麼說後,蔡確略有所思。
這一舉動,可能是天子對章越權勢挾制,也可能是聖心失去的前兆。
蔡確道:「官家之意,是在遼國不介入之下,全取党項,如今眾所周知,這是不可能的。」
「章相在賭遼國因涼州之事與大宋翻臉,但官家則以為不可冒此風險,使天下陷入危及之中,此乃二人分歧之所在。」
王珪點點頭道:「正是此也。」
蔡確道:「官家如今曖昧不明,但朝臣們也如牆頭草一般觀風,哪邊強勢便往哪邊倒。」
「章相態度如此堅決,但陛下與朝臣畏遼也是不爭之事。」
王珪道:「可是難辦,一旦契丹騎兵南下,與本朝的勝負如何到時候且不說。」
「河北盡遭荼毒,倒是百姓士民儘是怨懟,我等豈非在責難逃。」
「元豐新政以來的成果,亦蕩然無存。」
蔡確道:「此事不可獨議,需付之公論。呂嘉問,鄧綰,李承之等人先後因章相被貶出京,不如丞相可以召回他們。即便不允,也是落得一樁人情。」
王珪聞言心道此舉好是好,但得罪章越豈是了得。蔡確要借刀殺人,我豈會上你的當。
王珪笑著點點頭道:「我理會得。」
蔡確看王珪的樣子,便知他不會答允。
……
王珪回到府中看到其子王仲修,王仲嶷迎上。二人臉上都是一臉喜氣。
王珪道:「早告誡你們了,少再辦以往的事。」
王仲修,王仲嶷二人道:「爹爹,如今這錢都是咱們光明正大賺來的。朝廷取了涼州後,那錢財便如天上掉下來的一般。」
二人同聲大笑。
王珪問道:「賺了多少?」
王仲修目視左右壓低聲音對王珪道了一句,王珪吃驚道:「這麼多?」
王仲修,王仲嶷二人點點頭。
王珪聞此甚是欣然,旋即嘆道:「早是這般就好了,不過你們把柄還在章三的手中。」
王仲修,王仲嶷道:「爹爹,此事咱們不會去理會,若遼國出兵河北,章相的相位自是不保!」
「就算不出兵河北,章相在位也不過兩年,兩年又是你的天下了。」
王珪道:「且不說兩年後,眼下怕是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頓了頓王珪道:「不過多賺些錢財傍身,倒是無妨,到時候索性回川蜀老家。」
「我也當物色人選,你們看蔡持正如何?」
二人都搖頭道:「蔡持正此人這些年得罪人太多,日後自身安保,不是託付之人。」
王仲修低聲道:「倒似蔡京此人日後前程遠大,不可限量。一日兒在朝會時兒臣看烈日臨空,眾臣立班等候,唯不敢直視,唯獨蔡京一人直面觀之,目一眨不眨,此真貴人之相。」
王仲嶷道:「孩兒也是如此,那日孩子宴請賓客。我特找相士一一看過。相士看蔡元長後言此人面如美玉琢成,百體完就,無一不是宰相氣度,不過其後未可知也。」
王珪欣然笑道:「你們二人倒有見識。蔡元長確實是有高官儒臣之相。」
「只可惜此人心術不正,否則章相走了後他來執政,可令天下心安。」
……
蔡京正坐著車馬行進在馬行街上。
但見他的車馬外看普通,但內里確實奢華至極。
所用一器一物不僅名貴且都有來歷。
蔡京知道章越不喜下面官員奢靡,所以也是在清操上也辦得煞有介事,但他畢竟是愛享受,講排場的人,堅持了一段日子,後面就難以為繼了。
蔡京又給章越辦了幾件得力事後,便更放得開了。
儘管章越再度告誡蔡京,廉為德之本,但蔡京卻沒聽進去。
蔡京性子就是好交朋友的人,沒有酒樂宴席日子便過不下去,吃飯沒有人陪就覺得寂寞。蔡京為人也非常大方,一定要宴請來的賓客吃得滿意盡興為止,每次宴會在食具安排上各等巧思不斷,令人有賓至如歸之感。
久而久之京城裡以赴蔡京宴會為榮。
在京師這等聲色犬馬之地,蔡京可謂是如魚得水。
蔡京下了馬車,抵至一處茶肆里。
蔡京知道章越常喜歡一個人微服至此茶肆中品茶,隨便聽一聽民情。蔡京知道後也常常到此茶肆坐坐,看看能不能巧遇對方。
今日蔡京正好遇到章越在此。
章越正坐著一個人喝茶,見到蔡京向他召了召手。
蔡京恭敬站在章越身旁也不說話,與章越一起聽曲。
等到曲畢後,蔡京才向章越行禮坐在了一旁。
「丞相,陳留太守有祥瑞奉上,掘此一古劍,似為當年漢高祖與項羽在交兵時所佩,上有『破遼』二字。今已是將此破遼劍送至京師。」
章越聽了嘴邊綻起笑意,為何叫蔡京能辦事呢?
從古至今獻祥瑞,都是在特點範圍內,有著獨特的政治意義所在。
章越笑道:「甚好。甚好。」
「這位官員叫什麼名字?」
蔡京道:「名叫鄭楚端!」
章越道:「這樣的人怎麼能留在陳留呢?應是別有調用才是。」
「明日便放之廉州知州!」
廉州就在嶺南。
蔡京聞言不免大吃一驚,心知馬屁拍在馬腿上。
蔡京道:「丞相,如今朝廷上下畏遼如虎,不藉助祥瑞之事,怕是百姓們不易說服。」
章越道:「我何嘗不知呢?」
章越環目看著這上中下三層的茶肆,中央是一個大天井,天井之中歌女說書人。
至於三層茶肆中,客已半滿,無數官紳出入於此,好一派熱鬧繁華的景象。
章越手點了點桌面上的茶具道:「元長這一壺雙井茶和這些茶點,在茶肆中居然賣作一吊錢,但官紳們仍是趨之若鶩。」
「可一旦遼國打進來,這等養尊處優的日子便不在了,你說怎好?」
「天下太平久矣,人心思安,危亡便在其中了。」
蔡京道:「丞相,一道德之舉當為之。」
章越道:「然也,汴京上下都是這等享樂之風,之前下涼州破党項時,民情沸騰,都言當取之。」
「這回聽到遼國要取河北,你看這些人便不肯了。大體還是太平日子這些話。」
「你說這便是獻上祥瑞,也未必有用。」
說實話章越也很喜歡汴京,但這導致了官員士大夫間享樂主義盛行。要他們放棄好日子,而去艱苦奮鬥,肯定是不為之的。
大宋也是沉浸在這樣花錢買平安的日子裡,最後真正地『生於憂患死於安樂』。
章越對蔡京道:「該如何便如何?一切結果我自擔著。但此等之事,我不屑為之!」
蔡京聞言道:「是,丞相。」
……
在殿試前的一日。
天空突現彗星,其大如斗,拖著長長的尾巴劃破夜空。
天子得知後震驚,當即披衣看著夜空上的這一幕。
彗星之事乃不祥之事,遇到這樣的天兆,一時之間都是人人惶惶。
這時言官上疏言章越在位期間,攻伐党項,所費無數,雖有功卻得不償失。
同時章越置宋遼百姓年太平而不顧,為一己之欲,擅開邊釁,無禮於遼主,致遼國襲擊宋軍。
章越又插手三輔軍之事,安插黨羽親信,扶植私人,意欲控制此路兵馬,意圖不軌。
朝廷當予以罷黜其宰相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