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7章 我大宋不高興
蕭禧等契丹使者暫且退下歇息。
陳瓘等人都是躬身立在章越身後。
章越看著蕭禧遠去,心底卻一時沒想到那麼多,沒看見陳瓘他們一臉崇拜的小眼神。
同樣一句話從章越口中道來,與他們口中道來完全是兩回事。
長期身居高位者,身上那等收放自如的心態,毫不裝腔作勢的氣勢,還有那凝若實質,不屈不撓的意志。
陳瓘見過章惇和章越兩兄弟。
二人完全是兩性格,章惇是那等心力極強的,這樣的人永遠在積極進取,永遠在想自己能做些什麼,永遠在努力改變什麼。
章越則不同,乃後天而至。
平日看似以退為進,以柔克剛,似永遠慢人一步,可他能從書生氣中修煉出殺伐果斷來。
「瑩中!」
「丞相有何吩咐?」
章越對陳瓘道:「任何事要麼不做,要做就將他做絕,不要想著你退一步我退一步。」
陳瓘道:「是,丞相。」
章越道:「如今大勢在我,你就不要心軟了。」
「你按著自己來談,不必學我!」
……
蕭禧很疲倦,他擦了一把汗重新返回,這時見得章越已坐在一旁,而面前談判對手又換回了陳瓘。
蕭禧心底稍稍鬆了口氣,方才他在章越面前,仿佛三尺孩童一般。
此刻在陳瓘面前,他又稍稍恢復了些許底氣。
二人面前換上新茶。
陳瓘對蕭禧道:「党項覆沒在即,大遼沒有理由在扶持下去。」
「就算我們大宋不滅党項,一旁的阿里骨和西洲回鶻未必沒有想法。」
「不過以後局勢如何,大家都不知道,我們只能抓住眼前的機會。大遼再扶持党項也無意義!」
蕭禧看了一旁的章越一眼,然後道:「是大宋要滅了我大遼盟邦党項,如今卻來慫恿我大遼一併下手,天下有這般道理嗎?」
章越聽蕭禧之言,繼續喝茶沒有言語。
陳瓘繼續按他步驟談判道:「形勢在變化,你或許可以問一問阿里骨或回鶻的意思,看看他們會不會停手。若他們願意聽從你們大遼的安排。」
「那我們也是樂見其成。」
蕭禧凝神靜聽,比起之前咄咄逼人,他如今至少控制住反駁的欲望了。
「蕭公你一定要記得如今局勢變了,若是不同意也沒有辦法。如今不是我們大宋要不要開戰,而是你們大遼要不要開戰,或者一旦開戰,您大遼那邊誰來擔這個責任!蕭公你來嗎?還是當今耶律丞相?」
蕭禧沉著臉道:「此不勞你們擔心。」
陳瓘繼續道:「大宋這邊我們丞相擔著呢,而遼國這邊呢?蕭公你總不會將此一切推給貴國國主吧!若宋遼開戰,兩邊到時候誰的國本動搖,憤怒的貴國國主不會降怒於蕭公嗎?蕭公你一個人或許不惜此身,但九族未必各個都不怕死。以後大遼每年都少了五十萬歲幣以及邊境的榷場,滿朝之下會降怒於誰?」
「現在局勢就是這般,党項已是無力再戰,你們大遼再扶持下去也是無益,倒不如想想別的。」
「你們大遼這邊也需要決斷,還有就是明年歲幣和稱號的事,納貢二字以後不會出現在國書上!此事茲事體大,蕭公你怕是一個人做不了主。」
蕭禧喝了個茶問道:「那高麗在義州設榷場之事?是否也在此內?」
蕭禧有點試圖抓住僅有點的什麼。
陳瓘道:「蕭公終於問得有意義的事,此事我們可以再談,不過要看你們遼國的籌碼而定。」
「還有党項那邊我們可以看著你們大遼的面上,暫不出兵攻取,但不保證阿里骨是否會攻取。等你們大遼君臣拿出一個細則來,到時候再定下兩家要不要兵戎相見。」
「但是條件……丞相曾有句名言,不妨告之!」
蕭禧有些茫然地問道:「什麼名言?」
陳瓘道:「戰場上拿不到的,談判桌上也拿不到。」
蕭禧沒有反駁,繼續聽著陳瓘談下去。
這時候章越已是從一旁抽身離開了,看到這裡已是差不多。
章越起身的一刻,頭腦發麻的蕭禧嘴唇動了動似想說什麼,但最後沒有說。他遙遙地看著章越的身影沒入了午後的陽光中。
……
從談判桌離開後,蕭禧已是滿額是汗,一等疲憊之感油然而出。
副使蕭得里特也是這般。
還有整個遼國使團也是如此。
想到來到宋朝前,國主的期望等等。作為天下第一強國,遼國已是壓制了宋朝很久很久,從當初慶曆增幣後,宋朝在國書上寫上『納』字時,已是正式向遼國低頭了。
那時候宋朝大敗給党項,遼國在劉六符建議下,向宋朝索要關南十縣之地的名義,實則敲詐歲幣的辦法,來免去幽燕的百姓民租稅賦。
那一次談判成功後,劉六符回到幽州,遼國幽燕百姓對劉六符是夾道歡迎,好生敬仰,幾乎是頂禮膜拜。
而劉六符也因此以漢人之身躋身遼國官員的最高層。
不用打仗,動動嘴皮子就能敲詐二十萬多好的事啊。
他們此來也深受期望,其實党項的生死他們不在意,他們要的也是從宋朝這邊詐得實實在在的好處。
當然套路是一樣的,借著替党項出頭的名義,狠狠地宰宋朝一刀。
為何他們有這個底氣?
因為遼國是第一個上國,兵馬強壯之極,遠非懦弱好文的漢人可比。
這麼大的疆土,上百萬的兵馬,漢人敢說個不字?
然今日談判桌上,蕭禧清楚聽到了這個不字,沒錯,我大宋不高興!不給了!
一瞬間支撐遼國顏面的基石崩塌了。
此時此刻,蕭禧和蕭得里特二人都是手足無措,方才陳瓘說了什麼都不重要了,現在是宋朝擊垮了党項後,已經徹底沒有後顧之憂,要重新與大遼分庭抗禮了。
從此大遼不再是第一了。
宋人要他們回國,回國他們又如何與遼主交待?
又如何從他們身上期望著再敲一筆漢人竹槓的官僚們交代?
蕭禧目望著天井外,談判的地方窗戶都被宋人遮起封死,所以只有從天井可以聽到汴京城中的車水馬龍,聽到一些人境裡的喧鬧聲。
館使們在這個時候端上了飯食,飯食一如昨日般豐盛,但是遼國使團從上到下都沒有了胃口。
大魚大肉陳列在面前,蕭禧一口都吃不下。
「吃一些吧!」蕭得里特安慰道。
蕭禧搖搖頭,拔出腰間的彎刀,一點一點地割著燭火,陡然他道:「怕是以後漢人再也不懼我大遼了!」
頹然之色溢於言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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