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8章 閒棋
要問現在上海什麼最好，陳凡的答案就是城市小、距離近。
以自己家為中心，不管去任何地方，一般最遠不超過10公里，比如去機場，就在這個範圍值以內。
也有例外，但不多。
姜甜甜去學校就比較遠，要15公里，每天騎車單程就得近一個小時，可真夠累的，碰上下雨天還回不來，只能住宿舍。
不過等拿到駕照就能好一些，開著車只需要20分鐘不到，還不怕風吹雨淋。
話說為啥復旦要把學校放在那麼遠的地方呢？
陳凡思緒發散才剛開了個頭，車子便到了不久前周亞麗買的小院子。
看看，從街道辦到房子，就是這麼近。
這座院子和他現在的房子差不多大，除了沒有那顆大樹，再多了一個只有三分地的小池塘，其他方面幾乎一樣。
王幹事帶著他往裡走，一位正在工作的老師傅立刻迎了上來。
那老師傅掏出一包煙，也不用手去拿，只是在煙盒底部彈了兩下，有三支煙便長短不一蹦了出來，他這才將煙盒分別遞到兩人面前，「王幹事，這裡只剩清掃啦，今天就能弄完。」
等王幹事和陳凡一人抽走一支煙，他才將煙盒遞到嘴邊，咬住最後一支，隨後把煙揣進兜里，拍拍手上的灰塵，湊到王幹事遞來的火柴上點燃，同時瞟了一眼旁邊那個年輕人手裡銀亮的打火機，眼裡閃過一絲思索。
他早就打聽清楚，這座房子和另一座特別大的莊園，是同一個美國華人買下來的，眼前這個年輕人，應該不是那個美國華人，主要看著就不像國外回來的人。
但肯定跟那人有關係，不是親戚也是代表。
最近這種事不少，他也沒少聽說。
這邊的活剛乾完，下一個還沒著落，說不定就應在這個年輕人身上。
老師傅本來也是建築隊的一名老工人，還有兩年退休。
可是年初家裡大孫子從鄉下回城，工作也沒落實，他就讓孫子頂了崗，自己出來做了個「散工」。
其實就是有技術的臨時工。
平時靠著建築隊的老關係，掛靠在街道辦下面，在建築隊忙不過來的時候，或者撿他們看不上的，就過去上工，賺點錢補貼家用。
要不然就憑那點退休金，在補貼幾個兒子家以後，只能勉強維持生活。
趁著現在還能幹得動，能多賺一點是一點，等兒子們都熬出來就好了。
沒想到大半年干下來，又多了幾個給家裡後輩讓位的老夥計，幾個人乾脆抱團幹活，再一人帶一兩個新收的徒弟，竟然組成了一支十多人的散裝建築隊。
借著街道辦和原來建築隊的關係，平時能夠接點裝修、改造的小活。
這座院子的修復工作，對他們來說，算是個難得一見的「大工程」。
可現在工作幹完，下一單還沒著落，若是能在那個大莊園裡摻和一把？
想到這裡，他便笑著問道，「王幹事，這邊做完了，還有沒有新活啊？」
王幹事呲笑了一聲，「喬師傅，我就知道你的煙沒那麼好抽。要說工程開始之前，我還能說上話，可現在又沒有新工程，我上哪兒給你找去？」
喬師傅也不以為意，他自小跟著親爹在工地上討生活，從舊社會到新中國，雖然時代在變，但人情世故卻沒變，早就習慣了場面話。
不像那些新社會才參加工作的，處處把自己擺在主人翁的位置上，幹個活兒還挑三揀四、沒事就人五人六的擺架子。
在他看來，舊社會你是拿錢辦事、新社會人人平等，卻也要把事情辦好，才對得起拿到手的工資、享受到的福利。又不是臭官僚，擺個屁的架子。
所以他態度極好，扯著嘴角笑道，「華山路那邊不是還有個莊園嗎，我聽老秦說，就只有一支10人的建築隊在裡面忙活，……」
不等他說完，王幹事臉都黑了，當即打斷他的話，「誒誒誒，10人是正式工人，和你一樣有證件有技術的，你怎麼不說還有二十幾人的臨時工呢。」
說話的時候，還忍不住瞟了一樣站在旁邊的陳凡，見他臉色不變，才稍微安下心來。
之前那位姓周的小姑娘可是反覆交代過，一定要保質保量儘快完成修復。
可是沒辦法，如果早一年，他能把整個建築公司的幾支建築隊都調過去，而今年情況不一樣。
今年買房、換房、維修的家庭特別多。
除了有不少海外華人回國探親的時候、順便買房，更多的是普通人家有改善住房的需求。
有的是換房，換了房需要簡單裝修一下吧？有些不差錢的甚至要求推倒重建。
更多的人沒條件換房，可等子女返城，也需要搭個床架子，或者隔一個閣樓出來。
很多都需要正式建築工去做。
那些不需要正式工的工作，比如刷個牆、換個門窗之類的，家裡男人自己就能解決，頂多請附近有手藝的街坊幫個忙，就能解決。
所以凡是找到街道辦來的，都是推不了的活計。
如今建築公司的幾支建築隊早就已經打散，分到各家各戶去忙活，能給那個大莊園安排10個正式工就不錯了。
那麼問題來了，既然這麼缺建築工，為什麼老喬的建築隊還缺活兒干呢？
當然是「一切工作歸統籌」啊！
即便是安全那種給人供貨、拿到熱鬧地方去賣的路邊攤，也有街道辦在管理，否則拿不出介紹信來，那就是擾亂市場，是要被拉走滴！
哪怕建築隊只是賣力氣，可你敢私自接活干，就不怕有人眼紅告狀？
所以必須在街道辦房管所的統一管理下進行才對，否則都是不合理的。
而房管所也沒有浪費，平時給老喬他們分配的工作也不少，要不然這一年都不到，建築隊就能發展到十幾人的規模。
只不過每個人都有一顆想要進步的心，老喬他們現在不想去做賺不到幾個錢的散活，盯上了那個油水充足的「大工程」。
喬師傅連連點頭，陪著笑說道，「對對對，都是正式工。」
頓了一下，他視線也瞄了一眼陳凡，就憑剛才王幹事的表情，他就敢肯定，這位絕對是能做主的人。
隨即乾咳一聲，終於擺出老資格的架勢，「王幹事，你也知道，這棟小洋房，還有華山路那邊的大別墅，當年修建的時候，我都是參加過的。
如果東家要求換新，那我肯定沒多話，可既然是要求修舊如舊，這個我肯定更有發言權。」
王幹事撇撇嘴，猶豫了兩秒，終究還是不想背黑鍋，「人家莊師傅不僅參與建設，還是工頭呢。」
喬師傅臉上笑容不變，「是是，可多個熟悉的人，也能提高點效率不是。」
王幹事撇清了責任，便不再多說，轉而看向陳凡，「陳作家，你看？」
陳凡微微笑了笑，不置可否，轉身指了指房子，「先看看裡面，再說。」
說著便往裡面走去。
小洋房樓高兩層半，白牆紅瓦，外牆上刷著碎石，看上去很有感覺。
大門前和陳凡家一樣，也有一片四根羅馬柱支撐起來的門頭雨棚，雨棚上方連著二樓，開了個門，裝上欄杆便成了露台。
大門是對開門，此時已經被打開，裡面還有幾個年輕人趴在地上，用抹布細細地擦拭地板，老師傅們則在到處查漏補缺。
地板和牆上一米高的牆板，都是用柚木板鋪就，在三面玻璃窗透進來的陽光的照耀下，泛著烏黑黝亮的黑金色。
靠西邊的牆壁上，還有一個修復完好的壁爐。
陳凡原地轉了一圈，便繼續往裡走。
王幹事和喬師傅緊跟在他身後，有心想介紹一下吧，可王幹事想到現在陳凡自己住的就是小洋房，便自覺閉上嘴。
倒是喬師傅小心翼翼地簡單介紹了幾句，「按照王幹事說的要求，我們除了對整座房子進行修復，還加裝了可以給空調供電的專用電線，並在線槽里裝了電話線。
如果以後有安裝電話的需要，只需要在後牆線箱那裡接上就行。」
陳凡輕輕點了點頭，算是回應。
包括頂上的閣樓也爬上去看了一下，他便匆匆下樓。
直到走出大門，才對著王幹事笑道，「喬師傅手藝不錯，明天就請他也去那邊幫著修復吧。」
王幹事心裡終於鬆了口氣，對著喬師傅笑道，「還不謝謝陳作家。」
喬師傅早已點頭作揖，「謝謝陳作家、謝謝。」
等陳凡繞到車子另一邊上車，他輕輕拉了一下王幹事的衣袖，小聲問道，「他是哪個作家啊？」
王幹事隱晦地瞪了他一眼，「老喬，才離開建築隊多久，就把規矩忘乾淨啦？」
喬師傅一愣，輕輕拍了一下自己的嘴巴，「我的錯、我的錯。」
頓了一下，問道，「那我是今天交鑰匙？」
王幹事想了想，「明天一早去那邊報到，順便把鑰匙給我。」
說著呼出一口氣，「莊師傅那邊，還得我去打聲招呼，要不然他不一定肯讓你們進。你也算是運氣好，恰好今天房主過來檢查，同意你過去，要不然誰來說都沒辦法，你可頂不過老莊。」
喬師傅哈哈笑了兩聲，「那是那是，也得感謝你幫忙。」
他還想問一下，難道這個年輕人就是房主，可是想到「只幹活不張嘴」的規矩，又憋了回去。
等王幹事上車，他揮了揮手，目送麵包車遠去，才喜氣洋洋轉身進了院子，去給老兄弟們報喜。
陳凡開著車往華山路趕去，裝作不經意地問道，「像喬師傅這樣的人多嗎？我是說缺活乾的。」
王幹事搖下車窗，搖搖頭笑道，「哪是缺活干啊，再多一倍人手都不夠。現在換房、買房的人越來越多，為了解決房子問題，市里也在做規劃，要新建幾個工人新邨，如今是到處都缺建築工。
喬師傅其實本來也是我們區里建築公司的老工人，他父親在舊社會就是建築工，曾經跟歐洲在上海的建築公司開過工，所以對磚石建築非常熟悉，這門手藝也算是家傳，建國後改制，他就進了區建築公司。
這不是年初的時候，家裡老大的兒子，從鄉下回來了嗎，又沒能被安排工作，反正其他孩子、全部都還在上學，沒到工作時間，他就提前退休，讓大孫子頂了崗，自己接點散活做。
後來跟幾個情況差不多的老師傅一起，組了現在這個建築隊，由我們房管所派給事務，算是歸我們單位管理。
這次也是巧合，你表姐買的兩座房子，他那時候也參與過建設，估計就是這麼起了心思。」
他終究還是替喬師傅打了個掩護，情懷總比賺錢好聽些，尤其是在這個年代。
陳凡聽了之後，總結就是兩點：喬師傅有手藝，而且是真正的從民國時期到現在，築造老上海最頂級私宅的手藝。
其次便是現在的上海，急缺建築工。
這點和京城有點像。
上半年的時候，好多建築隊閒著沒活兒干，只能去維修老房子，現在這種小活兒也不用建築隊的人去幹了，隨便派幾個徒弟工去就行，老師傅都跟著建築隊去干「大工程」。
從南到北，都在開工吶。
他心裡有了點想法，不過現在還不急，等回盧家灣，跟楊書記他們商量一下再說。
建築是個潛能非常大的行業，盧家灣也有一支建築隊，還是為了給他建廁所才組建起來的。
若是能把這支建築隊拉來上海，和喬師傅他們合作，絕對可以雙贏。
可是現在的盧家灣也是個寶地，人家願不願意出來，還不一定呢。
如果有意願，他倒是樂意給他們安排一下，要是沒這個意思，那就算了。
最多不過是少一個以後可以蹭股份的大項目，少賺一點錢嘛，對於如今的美國暢銷書作家來說，都是小意思。
就當是一步閒棋，可有可無。
……
不一會兒到了華山路上的大莊園。
與那間小院子不同，這裡的大門是關閉著的，畢竟裡面的空間太大，又堆積了不少建築材料，現在遊手好閒的人不少，若是讓人隨便進來，順走一點東西，施工隊長也是要承擔責任的。
王幹事叫開門，陳凡再開著車進去，下車後，就在空著的場地上轉了一圈。
和剛才的小洋房相比，這裡可這就是個大工地。
原來堆積了不少雜草污水的游泳池，已經被清理乾淨，連瓷磚都被敲掉，各種設備也被拆掉，這是要重新建一個新泳池。
不遠處佇立的一正二輔三棟樓，都被拆成了空洞子，拆下來的舊材料被堆放在一邊，等著翻新處理。
一個都已經完工，一個卻才剛完成打拆，兩個院子的工程量，確實沒法比。
這個樣子，他也沒必要進去看，看也看不出什麼東西來。
王幹事剛拉著莊師傅在一旁說了一會兒話，這時走過來輕聲笑道，「這裡地方大了些，進度肯定會慢一點。不過等明天喬師傅他們加進來，就會加快進度。」
陳凡輕輕點了點頭，給莊師傅敬了支煙，便與王幹事一起離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