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8章 金蟬脫殼
「霞姐不隨我一起去順興樓犒勞五臟廟?」程千帆伸手叫了輛黃包車,扭頭問劉霞。
他的心中是不希望劉霞跟著的。
且程千帆有一絲猜測,劉霞方才言語中對他多有符和,似乎也是有意創造機會出去。
這不禁加深了他對劉霞的一絲絲懷疑。
當然,也可能劉霞是要出去處理私事。
「當然同去。」劉霞斜了程千帆一眼,「帆弟莫非是不捨得請客?」
「霞姐莫冤枉我。」程千帆叫屈道,「只要霞姐開口,便是龍肉小弟也給你弄來。」
「再說了。」他笑道,「楚叔叔可是說了,可以報銷。」
「德行。」劉霞嗔了程千帆一眼,也便上了另外一輛黃包車。
她自是迫不及待的去與手下接頭的,不過,劉霞也知道她必須與程千帆一同去順興樓吃飯,然後再徐徐圖之。
這位『帆弟』,別看在他面前表現的人畜無害,她卻是深知這位法租界的『小程總』不容小覷。
兩個黃包車夫拉著兩個各懷心思的人,奔跑在青島的街道上。
程千帆看著街上來來往往的行人,看那滿街的招牌,街名巷號。
青島曾長期為德國人侵占,故而街道上可以看到一些明顯是德文韻味的名字。
規劃這座城市的德國人認為,只有歐人區才配擁有德文街名,而歐人區則是德國人重點發展的繁華街道,故而這些繁華的街道,常會有德文名字。
不過,日本人侵占青島後,又掀起了浩浩蕩蕩的改名運動,將一部分德文命名的街道以日本命名,譬如說桃子他們現在下榻的先開旅社現在就叫「橫須賀町」,德占時期叫「基爾街」。
程千帆心頭嘆息且悲憤,國家積弱,便是這片土地的街道也跟著受辱。
……
青島名店順興樓,地址位於北京路13號,謙祥益西側,創建於民國元年,牌匾為清朝遺老王垿所題。
民國元年,前清覆滅,清朝遺老王垿來到青島定居。
某日他在一個飯館內小酌,覺得菜品頗有北京鴻興樓風味。經詢問得知,店主李萬賓曾在鴻興樓拜師學藝,後來到青島尋求發展,本想自己開個酒樓,苦於缺少資金,後來在王垿的幫助下,李萬賓在北京路上開設了順興樓。
王垿曾組織了25位清朝遺老及商界名人的耆年會,輪到誰的生日時就會飲宴聚會、賦詩祝壽。
有著王垿的扶持,順興樓的生意日漸興隆,逐漸名揚島城,無數文人墨客與達官貴人讚不絕口,逐漸成為青島商界、銀行界及政界經常聚會之所。
程千帆與劉霞在北平路十三號下車,就要入內。
「兩位,不好意思,今日已經滿座了。」順興樓的夥計小心翼翼說道,這對男女,男的英俊瀟灑,女士也是嫵媚嬌俏,他說話儘量客客氣氣,不敢得罪。
「我們預定了位子,甲三十三號。」程千帆說道。
「貴客可是迎賓館過來的?」一旁的經理模樣的男子聞言,趕緊過來迎接。
「正是。」
「兩位貴客這邊請。」經理忙說道,延手一請。
看著自家經理殷勤的引領兩人上了樓,夥計忍不住偷偷吐了口唾沫,心中罵了句『狗漢奸』。
順興樓乃青島名樓,平素高賓滿座,且須提前訂座,甲三十三號本早已經被一個老客預訂了,不過,就在半小時前一個電話打來,竟是強行索占。
儘管夥計也不知道是何人打電話來,但是,能讓東家忍氣吞聲壞了規矩的,必然是東家也得罪不起的,而在這青島,這來客的背景想必是脫不了漢奸和日本人的關係的。
「高湯燕窩、紅燒魚翅、扒爛魚翅、高湯銀耳……」程千帆先是點了幾個下酒菜,然後指著菜單上的順興樓名菜說道,「早就聽說順興樓乃島城名樓翹楚,此番定要好生嘗嘗。」
「貴客稍待,我這就去安排。」
程千帆起身來到窗邊,他推開窗戶,點燃了一支菸捲,饒有興趣的打量著樓下的街道。
「點這麼多做什麼,我們兩人怎麼吃得完。」劉霞搖搖頭說道,她倚靠在窗台邊,點燃了一支細細長長的仙女牌香菸,檀口輕啟,呼出一道細細長長的煙氣。
「這幾天虧待了肚腹,可不要好生找補。」程千帆微笑道,他吐了口煙圈,小拇指撓了撓鬢角,「享用完美食,再去喝兩杯,跳跳舞,放鬆一下。」
聞聽此言,劉霞不禁皺眉,然後卻是又笑了,「沒得弟妹管束,你這是要夜夜笙歌啊。」
「霞姐莫亂講。」程千帆趕緊說道,「只是跳跳舞,又不做別的。」
他看著劉霞,「霞姐,難道小弟在你心中就是這麼污濁之人?」
「懶得理你。」劉霞啐了一口,「吃完飯,你自去跳舞,我自去逛斐迭里街。」
「本也沒打算帶你。」程千帆嘟囔了一句,卻是被劉霞聽個正著,一把揪住了他的耳朵,「你說什麼?信不信我一會就給弟妹發電報。」
「霞姐饒命,饒命,疼疼疼。」程千帆連連求饒。
劉霞哼了一聲,這才作罷。
……
一場酣食,程千帆大快朵頤,不禁讚不絕口,「楚叔叔所言非虛,這順興樓的菜品著實不錯。」
「確實是不錯。」劉霞也是滿意的點點頭,「這高湯銀耳,我在上海、廣州的名樓都吃過,這順興樓卻是別有一番滋味。」
程千帆用牙籤剔著牙,喊了一聲,「會帳。」
酒足飯飽的兩人在順興樓分別,各自離去。
程千帆上了黃包車,直接扔給黃包車夫一枚銀元,「去青島最好的夜總會。」
「得嘞,您坐好。」車夫大喜,道謝說道。
程千帆壓低了帽子,似是閉目養神,實際上在帽檐下用餘光觀察著周邊的情況。
他此前故意說吃完飯要去跳舞,劉霞果然順水推舟嫌棄,自去斐迭里街。
此乃順理成章之事,並無可疑。
但是,正因為太過順理成章了,程千帆卻是堅定了自己的猜測,劉霞此番出迎賓館卻是另有目的。
另外一邊,劉霞也叫了一輛黃包車去斐迭里街。
她的嘴角揚起了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
看來,自己這位帆弟此番出迎賓館,乃是別有所圖。
程千帆喜歡跳舞,性好聲色犬馬,這不奇怪,但是,程千帆不該在一開始就表露要去夜總會,似是有些迫不及待。
不對,不僅僅是迫不及待,這是故意這麼說的。
這傢伙知道自己不會跟著去夜總會的,所以才提前說出來,這是——
劉霞心中一動,這是程千帆看出來她出迎賓館別有他事,故意順水推舟幫她一把?
劉霞在心中琢磨,程千帆是發現了什麼,還是只是出於姐弟之情順手為之?
她不知道。
劉霞暗自警醒,不管如何,自己此後且須要更加警惕。
或者……她的心中忽而有了一個猜測:
自己這位帆弟,是真的要去夜總會高樂,還是說故意以此為藉口擺脫她?
……
黃包車夫將程千帆拉到了平度路上的玉生池。
黃包車夫頗為善談,他推薦這位豪爽的客人先去玉生池泡個澡,然後可去玉生池南側的麗都夜總會瀟灑。
玉生池選擇的店址,是青島黨政機關和商業、娛樂業的中心區域,行政中心、大戲院、商業街、夜總會、港口碼頭都在周圍,它的開業目標,也是瞄準了這一塊市場的需求,在客源上通過職業和身份,與青島另外一個馳名的澡堂子三新樓的顧客區分開,各自都有經營重點,互相之間不會產生競爭。
到玉生池來洗澡的顧客,都是青島市政機關的辦事人員,另外還有來青演出的藝人和經紀人。除此之外,還有上級來青視察和過路的政府官員。
「客人有所不知,就是余叔岩、楊小樓、梅蘭芳、尚小雲、程艷秋這些大家,在永安大戲院演出後,都會選擇這裡洗澡解乏呢。」黃包車夫說道。
「真有這麼好?」程千帆笑問。
「哪敢騙客人,就是那傅將軍,當年在戲院看完演出,也來過這裡洗澡。」黃包車夫驕傲說道。
「哪位傅將軍?」程千帆笑吟吟問。
「就是,就是……」車夫說著,卻是臉色一變,「總之玉生池在青島是鼎鼎有名的,客人絕對不會失望。」
程千帆微微點頭,面色上卻是故意露出淡淡不滿之色。
他自然知道這個黃包車夫口中的傅將軍,是晉綏軍的那位抗日名將。
在玉生池泡了澡,找了個師傅好生的按摩捏肩後,程千帆又去了永安大戲院聽了曲。
眼看著夕陽西下,他這才離開了永安大戲院,又馬不停蹄的去了附近的麗都夜總會。
……
「不愧是『小程總』,端地會享受。」呂國義朝著地上惡狠狠的吐了口唾沫,酸溜溜說道,「先是去順興樓鮑魚魚翅,又去玉生池泡澡,又去大戲院聽戲,現在又去夜總會玩女人,嘖嘖。」
「你也說了這是『小程總』。」包慶安美滋滋的抽了一口菸捲,說道,「這程千帆在船上和飯店憋了好幾天了,現在好不容易出來一趟,且不得好生耍樂。」
他看了一眼麗都夜總會的招牌,終究還是有些不忿,「人家去好生享受了,可憐咱哥倆在這吹冷風。」
「下雪了。」呂國義伸出手,卻見片片雪花落下,他不禁皺眉,「這賊老天。」
「呂兄弟,我看這程千帆一時半會不會出來,我們就這麼大冷天的乾等著?」包慶安皺眉說道。
「那能怎麼滴?上峰可是說了,要盯著。」呂國義說道。
「不過是例行公事罷了。」包慶安凍得直搓手,「這程千帆可是比我們還要鐵了心跟日本人走,他能有什麼問題。」
程千帆和劉霞拿了楚銘宇親筆簽名申領了特別通行證外出,特工總部不敢大意,自是派了兩隊人馬跟蹤監視。
卻也是並非是懷疑什麼,有人外出,自是需要監視一番,此乃正常操作。
說著,包慶安指了指不遠處的一個小酒館,「咱哥倆去喝杯酒,叫兩個小菜,暖暖身子。」
「不好吧。」
看到呂國義有些意動,包慶安大喜,胳膊肘碰了碰呂國義,「這大冷天的,就興他程千帆在有吃有喝抱女人跳舞,咱就在這雪地里受罪?」
「可以是可以。」呂國義想了想,終於還是說道,「不過,確實需要找一個靠窗的位子,咱得盯著這夜總會門口,不然程千帆回了,咱哥倆還不知道,那可就糟了。」
「放心吧。」包慶安說道,「這程千帆最是好色,他憋壞了,不定多晚才回去呢。」
……
在昏暗嘈雜的舞池裡跳了兩支舞,程千帆嘴巴里叼著菸捲,去洗手間放了水,悄悄地從夜總會的側門出來。
他沿著昏暗的街道行走,餘光暗自觀察,確認無人跟蹤後,一個助跑翻越了牆頭,進了隔壁的巷子,然後沿著巷子走到中途,拐入了另外一個巷子,發足狂奔,來到巷子口的時候放緩腳步,平息了氣息,不疾不徐的來到繁華的街道,找到了一個電話亭。
「要橫須賀町先開旅社。」
……
先開旅社。
桃子只帶了毛軒逸和吳順佳兩人入住在此。
「組長,處座會不會還沒有看到我們的尋人GG?」毛軒逸問喬春桃。
「既然處座早有安排,我們能做的就只有等待。」喬春桃看了毛軒逸一眼,說道。
對於這位齊伍支援上海特情處的兄弟,他一開始是報以極高的警惕心的。
不過,經過一段時間的合作,喬春桃對於毛軒逸評價頗高,此人槍法精準,且身手不俗,最重要的是腦子靈光,並非只懂得好勇鬥狠之徒。
此外,最重要的是程千帆曾特別交代過,毛軒逸可信。
故而這次青島之行,喬春桃思慮再三還是帶上了毛軒逸。
「先生,電話。」旅社小夥計敲開了房門,急匆匆說道。
「找我的?」喬春桃問道。
「是,那邊說是你的四表哥。」小夥計說道。
「那人可說了姓什麼?」喬春桃面露期待之色,問道。
「說是姓施。」小夥計說道,「叫什麼,叫施開一。」
「那就是了。」喬春桃大喜,「老天保佑,這麼快就找到表哥了。」
他搓了搓手,「這下好了,找到四表哥,咱們很快就有落腳地了。」
說著,他喜滋滋的下樓去接電話,不過,離開的時候,他悄悄對毛軒逸和吳順佳做了個警戒的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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