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宮門口,熙貴妃早就派了軟轎來接謝昭昭,圓圓先下了馬車,伸手扶著謝昭昭下來。
看她下車,顧少羽便叫自己的侍衛南星放緩腳步,在稍遠的地方停下,以免唐突了她。
謝昭昭謹守規矩,一步一步都極其講究,就連下馬車,那後背都是直的,頭上步搖耳飾沒有任何晃動,更不要說東張西望。
顧少羽只看到她一個側顏。
冰肌玉骨,氣韻無雙。
清淡素雅,卻驚人的艷麗,像一朵高山雪蓮,美得遙不可及。
待謝昭昭坐了軟轎走了,他也沒喊入宮。
默默地望著謝昭昭離去的方向,笑意爬上眼角。她的影子並沒有隨時光消散,而是像一幅絢麗的畫卷,在他的腦海里一遍遍緩緩展開。
謝昭昭進了熙貴妃的興寧宮,跪下給熙貴妃請安。
皇帝不在,熙貴妃便直接把她拉到身邊,叫宮女和圓圓都在院裡候著,姑侄倆好好說話。
熙貴妃還是記憶里的模樣,雍容華貴,年輕漂亮,因為無怨無爭,姑姑一張臉看上去格外的恬靜和寬厚。
「聽說你和顧閣老定了親,姑姑很高興,這個人風評不錯。」
姑姑像個老母親一樣,對這樁婚事非常滿意。
「你祖父欠下的人情,委實是委屈了你。我原本以為你要和顧世子定親,後來聽說和顧老三定了親,我便放心了。」
「姑姑不喜歡平陽侯世子?」謝昭昭詫異。
前世里她與顧承彥交換了庚帖,姑姑也把她接到了宮裡,當時只說對方不錯,是青年才俊。
她一直不知道顧承彥在姑姑的心裡到底是什麼樣的。
「總覺得那人有些虛。」熙貴妃一針見血地說,「我懷疑,他的詩詞歌賦都是抄襲,或者是有高人捉刀。」
「他的文一出,總是驚才絕艷,萬人傳閱,我也曾以為他是不世之才。但有一次宮宴上,臨時命題賦詩,我看他甚是緊張,後來竟然醉得人事不省,詩也沒作成。」
從那次之後,熙貴妃就留了心,把顧承彥作過的詩詞文章都拿來,找來幾位大儒分析。
大儒們一致判定,這些詩詞雖然都十分驚艷,但絕非出自一人之手,其中不乏歷經滄桑的晚年之作,顧承彥這樣的年紀這樣的閱歷是寫不出來的。
「不瞞你說,知道兩府會聯姻,我便找人去試過他的才學。和我猜想的一樣,他那些詩詞歌賦,似乎都是偶然所得。若論學問,他也就勉強是個秀才。」
熙貴妃的意思,陛下也有此猜疑,贊他文章好,卻並不像顧閣老那般重用。
謝昭昭抿唇不語,上一世很多不明白的事,在重生後,想到管瑩瑩的來歷,就豁然開朗了。
一絲淡淡的嘲笑爬上眼角。
熙貴妃和她說了很久的體己話,時辰到了,心中不舍,便問她:「你可有什麼事,需要姑姑幫著的?」
謝昭昭說:「我想跟姑姑要個人,要人品可靠,心靈手巧,會來事的。」
「你要何用?」
「我想在京城裡開個雜貨鋪子。」
「怎麼想著開雜貨鋪子了?府里不缺你吃穿吧?」
像她這樣的大家閨秀,吃穿用度堪比皇子公主,府里都泡蜜水裡嬌養,哪裡會缺了吃穿。
再說,她缺一個雜貨鋪子?嫂子嫁妝里有幾十間旺鋪都在她手裡吧?
「不是為了賺錢。」她淺笑著說。
不為賺錢,那就是想掣肘某些人了。
熙貴妃拍拍她的頭,說:「那我回頭幫你想想。」
從宮裡出來,圓圓滿滿問她:「小姐,我們回府嗎?」
謝昭昭搖頭:「去南城。」
京城格局,東富西貴,北貧南賤。
像謝昭昭這樣的貴女,一般情況下是不會去南城和北城這種地方的。
圓圓不知道謝昭昭為什麼要去這些地方,但主子的命令,執行就是了。
過了一座宣河橋,便到了南城。
入目到處是來京城過冬尚未歸鄉的流民,也有受過黥刑的罪囚。
三教九流,五花八門,街道雜亂骯髒,妥妥的京都毒瘤。
「讓開,讓開!」
謝府的侍衛不會張狂,但必要的威嚴也不會隱藏。
路人紛紛避讓,馬踏著輕塵凜凜而過。
馬車上四角懸著蟾蜍香囊,車簾是千金一尺的無影紗,車架是華貴的金絲楠木。
行人望而生畏,小聲議論。
「這是哪個貴人?」
「馬真好看,連蹄子都雪白,誰能養得起這麼好的馬?」
馬車沿著幾條主要的大街巡邏一般,穿梭了好一會子,最後在一處巷子外的牌坊下停下。
這裡是商業街入口的一座牌坊,旁邊一個巷子,巷子口有個石牌,上面隸書刻著:天后巷。
巷子筆直,只有三戶人家,大門懟大街的一戶人家,青磚高牆,灰瓦門樓,和其餘兩戶沒有區別。
黑色的木門「吱呀」打開,一個老嬤嬤領著個孩子出來。
小男孩三四歲的樣子,頭髮披散著,胖嘟嘟,白生生,很是可愛。
在他們身後,一個女人身著淡紫色對襟連衣裙,內罩玉色煙羅銀絲輕紗衫,襯著月白微粉色睡蓮短腰襦。
頭髮沒有挽髻,而是鬆鬆地扎了一根長辮子,垂在胸前,與眼下婦人完全不同,全身都洋溢著恣意和張狂。
她大大咧咧地衝著老嬤嬤喊道:「王嬸,你帶著月白晚點回來。外面亂,躲著點車。」
王嬸答應著,看她關上門,嘴裡嘟囔著說:「青天白日的……哪有這樣的,每次男人來,都叫孩子晚點回家!」
巷子口不遠處,停著一輛馬車,沒什麼特色,是街上最常見的馬車。
車轅上坐著一個戴著斗笠的小廝。
「圓圓,在這附近找個人,給一點錢,盯著這一戶人家的動作。」謝昭昭淡淡地說。
圓圓有些奇怪,問道:「小姐,您認識這家人?」
「嗯。」
謝昭昭怎麼會不認識,車轅上坐著的,是顧承彥的貼身小廝王富貴,而王嬸領的孩子,她更熟悉。
養了十五年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