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天坐在小凳子上看著二舅舉石鎖,嘆口氣說:「可那個女人會壞事的啊!」
殷槿安還以為她說的是會壞張家的事,說道:「各人有各命,你小小年紀操那麼多心幹什麼?」
「也只能這樣了。」九天拍拍小手說,「我會保護二舅噠。」
殷槿安和九天是十月十四那天搬進王地主家的院子,這件事在鎮上並沒有引起太大的反響。
殷槿安被九天下了「定」字符,舅甥倆深入淺出,除了那天去王地主家,幾乎沒人看見他的相貌。
因了在王地主家一院子的「嘶」,殷槿安出了王地主家的飯桌,便戴起來一頂黑紗帷帽。
「麻煩幫助我們弄一輛馬車。」殷槿安說。
其實他只想要一匹馬,但為了隱瞞腿已經痊癒,便要一輛馬車,王地主無不答應。
十月十五日,陽光燦爛。
一大早殷槿安就覺得心裡不舒服。
煩躁!
午時,馬晨陽蒸了一鍋白面饅頭,九天抱著饅頭啃,歡快得不行。
「二舅,你吃饅頭吧?這饅頭可香了,甜絲絲噠。」九天拿個熱乎乎的饅頭給殷槿安。
不知道怎麼回事,平時九天的聲音都奶萌軟糯,今天聽在殷槿安的耳朵里,卻像擂鼓一般,吵得他耳膜疼。
殷槿安抱著頭,使勁揉著太陽穴:「頭疼。」
九天說:「你是累著了吧?少練一天,歇一歇吧?」
殷槿安扯起唇角笑笑,伸手拍拍她的頭:「不用這麼大聲,二舅聽得見。」
九天詫異地摸摸自己的小腦瓜,她聲音很大嗎?
可就在殷槿安這麼一笑,抬頭的瞬間,九天看見了他的雙目。
他的雙目原本是琥珀色,如今卻是紅色。
就是那種要溢出血的血紅色。
九天手裡的饅頭啪嗒掉地上,淚水一下子就盈滿眼眶:「二舅,你眼睛怎麼了?很疼嗎?」
殷槿安沒覺得眼睛疼,只是頭疼得厲害。他使勁地甩頭,哄著小娃兒說:「九天不怕,我有點頭疼。」
九天牽著他的手,來到水缸邊。
大水缸平滑的水面上,映出兩顆腦袋,一大一小。
殷槿安看見了自己的眼睛,通紅通紅,黑色瞳仁幾乎都要被紅色覆蓋。
他靠近水面仔細看,沒錯,他的一雙眼睛變成了妖艷的紅色。
殷槿安心下又急又驚,使勁地想這具身體以前都發生了什麼。
母親去世,每逢月圓之夜,聽覺便無比清晰,心情躁狂,然後,零零星星的一些畫面跳出來——
一個小少年被塞進一輛戰車裡,跟隨千軍萬馬,往西北而去。
太陽西斜,餘暉肆虐地撒在一望無際的戰場。
有人手拿銅鑼,在他耳邊「咣咣」地敲。戰鼓,響得震耳欲聾。
戰車、戰馬、兵器、將士……車輪聲,馬嘶鳴,兵器叮噹,人聲嘈雜,疼,頭疼……
少年生生疼得失去理智。
再睜眼,便是軍營大帳,身上纏滿白布,全身無力地癱在地上。
軍醫在給他包紮,還有人丟給他一碗飯,說道:「他娘的,你厲害。」
然後,他回了京城,又被關在一個院子裡,貼身老嬤嬤,抱著他號啕大哭
……
那是一個可怕的,被聲音折磨瘋了的世界。
殷槿安覺得原身的很多記憶都被抹殺了,他什麼也想不起來。
在那個不記得的時間段,一定發生了什麼。
眼下,他只覺得頭疼得要命,非常疼。
各種聲音,吵,吵死了。
他拿兩團棉花把耳朵塞住,依舊無法阻隔嘈雜的聲音。
「二舅,你沒事吧?」
「我沒事,不要擔心。」殷槿安皺眉,心情有些暴躁,再次說,「九天,你聲音不要那麼大,吵得我腦子疼。」
「可我的聲音很小啊!」九天委屈地說,她都快和蚊子一樣哼哼了,「舅舅,你是不是病了?」
「我不知道……太吵了」殷槿安覺得不對勁,他現在頭疼得……想打人!
心裡罵了一句「草」,他趕緊把眼睛閉上。
「九天,你去王地主家吧,我要歇息一下。」
「我送舅舅去床上睡覺吧?睡足了眼睛就不紅了。」
九天牽著他的手,馬晨陽也丟下廚房的活兒,跑過來:「公子,您怎麼啦?」
殷槿安強迫自己鎮定,說:「我有些累。家裡已經收拾好了吧?」
「收拾好了。」
「給你放三天假,回去看望一下家人。帶上些米麵,王地主送來的肉,你也帶一塊回去。」
「公子待小的好,小的必須好好服侍公子。」馬晨陽哪裡肯回家,他才幹一天。
「給你放假,你就老實回去,不要吵了……」殷槿安不耐煩地說,「哪來那麼多廢話?」
馬晨陽都快感動哭了,錦衣公子刀子嘴豆腐心,真是大好人。
看馬晨陽背著米袋走了,殷槿安對九天說:「九天,我覺得自己不太對勁。」
九天小手立即掐算。
片刻驚悚的眼睛瞪大,小聲說:「舅舅,你中了毒,每個月圓之夜就毒發。」
「……」
賊老天,我X你姥姥!
「九天,要是毒發,會怎麼樣?」
九天算了一下,鳳眼瞪大,雙手捂住小嘴巴。
「你快點說,我要知道怎麼回事,才能去應對!」
「二舅,你會聽覺異常靈敏,所有聲音放大無數倍,會煩躁,會發狂,殺掉一切在你跟前發出聲音的活物,因為他們太吵了!」
小奶包眼淚汪汪地想,二舅好可怕,會不會殺了九天?
殷槿安立即想到了那個小少年,臉頓時黑下來。
那個少年就是原身吧?
帶到戰場上,專門去殺敵的?
根本無人疼愛的小小孩童,被下毒,變成失去理智的殺人機器,被人家砍死也沒人心疼。
……X你姥姥!
殷槿安耳朵里塞了棉花在院子裡找了找,發現王地主的院子裡有個地窖,是窖蘿蔔之類的土窖,大概兩人深。
但是他不能確定會不會發出嚎叫聲,嚇著九天。
也不確定會不會戰鬥力太厲害,竄出來殺死九天。
還是那句話:我X你姥姥~
「今天是十月十五,九月十五日那天我為什麼沒有發作?」
九天小手掐掐說:「二舅,九月十五、十六日那兩天,一直在下雨。」
八月十五,也就是月亮最圓的那天,「蕭槿安」已經病入膏肓,飢餓、大病,又加上毒發,死於人間團圓的日子。
他忽然明白了,為什麼那麼粗的鐵鏈,他能砸一晌午砸斷,那是因為即便「蕭槿安」在瀕臨死亡之際,仍舊差點掙斷鐵鏈。
不然,就憑他當時那副軀體,就算砸一天,也砸不斷那麼粗的鐵鏈。
而九月十五日下了兩天的雨,他成功躲過了月圓之夜。
現在他面臨真正的月圓之夜,從午時就開始覺得不對勁。
「九天,今天你去王地主家住一夜,明天我去接你回來。」
「我要和二舅在一起。」
「我有事,要出去一趟。」
「可你病了呀。」
「我去縣城找個好郎中,把頭疼治好。」殷槿安騙她說,「我明天一準回來。」
「可師父叫我必須寸步不離地看著你。」
「帶著你不方便,我要馬上找個郎中解毒,你放心,以前那些壞人不給我治療,我得自己去治好。」
九天看殷槿安把衣服穿好,還戴了帽子,馬上要出門的樣子,就聽話地把自己的小包收拾好,叮囑「二舅早點回來」。
九天走後,殷槿安戴了帽子捂了臉出門。
龍門鎮的十月中旬已經很冷,寒風呼嘯,樹枝被吹得「咻咻」直響。
他這樣的打扮也不突兀,且捂住臉也沒人認得他。
出了鎮子,他在外周轉了一大圈,鎮外一馬平川,往南,遠處有黑乎乎的山嶺,似乎並不太遠。
但是望山跑死馬,具體多遠還要問問當地人。
他攔住一個人,問到前面那座山,有多遠?
那人看看低垂著眼皮,把臉捂得幾乎看不見五官的他,說:「你是外地來的吧?」
「是。」
「往南,走大概二十里路,就是祁山。不過,你最好別去山裡,山裡有大傢伙。天冷,人沒吃的,狼也沒吃的。」
「謝謝。」殷槿安對他道謝。
回到院子,把馬晨陽蒸的饅頭一口氣吃了五個,又用包袱包了五個,想了想,又帶上廚房裡的一把菜刀。
把門鎖好,往南走了。
他有印象,原身的老嬤嬤找過各種郎中,他這毒無解,活不到弱冠。
頭疼,越來越疼。
腳下步子更急,越來越急。
從龍門鎮到祁山腳下,大概二十里路,但是進山,找到合適的地方又費了不少時間。
殷槿安進山的時候,大約申時,天還亮著。
有人看他想進山,攔住他,勸道:「這位小哥,家裡再難,你也不能這個時間進去,山里狼多,夜裡可是危險。」
「謝謝。」他明顯覺得眼前越來越模糊,根本不敢直視別人。
頭疼,心裡更煩躁,進山的步子越發緊急。
進入山里,在雜亂的灌木和枯草中,大約走了一個時辰,站在半山腰,看看山下,四處再也沒有人家。
他找了一個向陽的山坡,周圍是杉樹和松柏混雜的森林,山頂是皚皚白雪,不遠處是一汪結了薄冰的潭水。
捧著潭水喝了幾口,冰得他打個哆嗦。
他記得帶了饅頭出來,可是又不記得放哪裡了,只覺得周圍吵得厲害!
天漸漸地黑了,月亮慢慢地爬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