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那是她的親哥哥結婚,但按理來說,嬴荷華是對外宣傳的一個快要死了的公主,不當出現在長公子的婚宴。
許梔不想讓鄭璃為難。於是將一頂輕盈的紗帽拾起來,「您覺得明日我戴面紗好些還是頭紗?」
鄭璃看著她,良久沒有說話。
許梔雖然很參加扶蘇的婚禮,但眼下,見李斯則是更為緊迫的事情。
可若芷蘭宮大門緊閉,她總不能讓李斯像李賢那樣翻牆走後門。
她飛快的把手裡那頂繡帽給擱了下來,「…我不去王兄婚宴。我去華陽宮陪祖母?」
鄭璃也拒絕了她這個想法。
許梔不想再用過去那種孩子氣的方式同鄭璃說這些事,她看著案上的博山爐,垂下頭道:「母妃是不要我去婚宴,還是不讓我見什麼人?」
鄭璃知道這個爐子的來歷。去雍城前,李賢送給她的。
但要比許梔所知要更深一些,比如這個博山爐產自蘭陵,贈給李斯的人並不是墨柒而是司馬澄。
而鄭璃清楚到底有多少流言襲擊著嬴荷華。
漩渦之中,鄭璃不會慎獨。
李斯此人,從鄭璃到秦國的第一天在呂不韋府中看到他的時候,她就認定這個人會是秦國的幸運與劫難。
嬴政大抵也不知道,鄭璃初見李斯的第一眼並不是她懷著扶蘇在梅園的時候。
而是更早一年,她尚秘密在昌平君府中,一日,昌平君帶著她到呂相的府中作客。
那才是她在秦國看到李斯的第一次。
案上,昌平君與呂相國推杯換盞,將她的出現立即定為——秦楚國婚。
呂不韋命令他身邊的一員郎官書記中核要。
那個長得唇紅齒白的同為楚國來的郎官就是——李斯。
「你似乎對秦國很陌生?」李斯問。
鄭璃那時想到的是滿目瘡痍的韓國,被韓國滅掉快五十年,卻無法忘記仇恨的鄭國王室,她聲音放得很緩,「嗯,不過對我來說,陌生的地方總比熟悉的地方好。」
李斯笑了起來。那時候的嬴政不過十五歲,可他已經背負了整整九年被拋棄的仇恨。可嬴政在提起他在趙國那段時光,尤其是提到那韓國的時候,總是抱有一種別樣的仁慈。
李斯在看到嬴政望向鄭璃那震驚的目光中就想通了這一點。
這種仁慈是因為鄭璃。
年少不可追尋之璀璨,於今日踏著泥濘的算計重新走到他面前。
這對一個王來說並不妥當。
年輕的李斯要比年邁之後更富有熱血與理想主義。所以他後來才敢在嫪毐之亂之中認可嬴政的做法。
那是血腥的過去。咸陽王宮落入嫪毐之手,就連蒙驁都勸嬴政不要急馳回宮,「芷蘭宮守衛重重!當是嫪毐之引!大王保守妥善為上!」
唯一一個敢對大王說——此時回擊才為上的人就是李斯。
彼時的李斯哪裡能想到,這會是打開嬴政對他信任的最初一把鑰匙。
對嬴政來說,他挽救了自己丟失掉的童年。
他曾眼睜睜的看著他自己的父親,最信任的仲父活生生將他和他的母親丟棄在趙國。
他不能讓這一幕再發生在他自己身上。
於是秦軍剿滅叛軍,於是芷蘭宮緊閉的大門被嬴政強行打開。
看著渾身是血的嬴政。
鄭璃顫動著,尚在襁褓之中的扶蘇嚎啕大哭。他的母妃縱然失去了記憶,可從此再無法無動於衷。
梅園之見後,她才從嬴政那裡得知,當日以一人辯群臣主護嬴政回咸陽的人就是那個跑來的李客卿。
在某種程度上來說,李斯是她和扶蘇的救命恩人。
而在不久後,呂不韋的權勢搖搖欲墜了,崩塌了。李斯和鄭璃說,「羋公主想想吧,秦國到底是嬴姓的江山。」
至於後來,早慧的女兒性子如同她的父王。致命的吸引在於此,她勢必要與李斯這樣的人『糾纏不休』。
荷華涉足滅國之戰,紛爭,又提前一步除掉昌平君,便是她的意料之中了。
「姁嫚要見的人,可是李斯?」
鄭璃問許梔的時候,表情沒有一點兒變化,眼神還是溫柔的。
「母妃,」許梔怔愣一會兒,點了點頭,她謹慎道:「若李廷尉對此次王兄的婚事已經有言在先,姁嫚定當避嫌。」
鄭璃看到了她的變化。
她輕合女兒的手。
只見在許梔略顯崇拜的目光之中,鄭璃雲淡風輕的笑了笑,「李斯喜歡將沒發生的事預想個遍,你去聽聽他倉皇之言未必不好。」
這樣短的一句話,極好的概括了李斯的一生。
這是連許梔這個後來人也要在事件並發中才能找到的規律,鄭璃卻在天下尚未統一之前就點明了。
難怪鄭璃得嬴政之鐘愛。
許梔點頭,「只是母妃,終南山上的事。我擔心……」
「荷華,」鄭璃俯下身,她柔聲道:「若我的女兒是個男子,如何要被埋沒在一次赴嫁之中?」
「你當不當參與這一次婚宴,不是他們說了算。」
「你大方去,沒有任何人有資格置喙於你。」
許梔從前鄭璃的眼中看到了種輕緩的力量,隨著年歲的增長,像是沒有聲響的江水。
——
聲勢浩大的接親儀仗,以國之重。
綢緞鋪開,比天上的晚霞還要瑰麗。
朱紅色大袖袍與金色玄鳥繡線,襯她容顏嬌麗如火。
王室,重臣。
二者之間的政治聯姻習以為常。
大概是秦國上下的風氣皆以重實用為主,朝臣們對於利益的考量的期待大過期待婚姻之間存在真情。
韓亡十年,趙亡六年,魏亡四年,楚亡一月。
秦王政三十五年的冬天,扶蘇終於娶回了王姮。(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