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興元年十月下旬,早冬時節,凌厲的北風呼嘯,白日的溫度下降到了個位數,晚上的時候甚至能到零下。
不過河內地區倒是還沒有下雪,除了遠處太行山深處偶爾能見到白頭的雪山以及環繞在雲霧薄暮當中的寒氣以外,就只剩下天地間的蕭瑟。
河內郡的盪陰縣,十月初的時候漢軍主力抵達了朝歌,為了防止朝歌的魏軍被包圍,司馬懿就令王凌撤了回去,退到了盪陰。
盪陰以西是太行山余脈的山嶺,東面和南面都是黃河,唯有西南方有道路過來,因此魏軍主力便在盪陰西南結寨。
十多萬大軍結寨的營壘足足有十多里地,從西北方到東南方,橫在了山河之間,斬斷漢軍前進的道路。
沈晨和諸葛亮合兵之後,足足有二十多萬人,這麼多人馬反而不太好施展,因此諸葛亮和沈晨分別安營,於盪陰的西南以及東南方,駐守於黑山和黃河邊。
這樣做的目的自然是方便進攻魏軍的薄弱點,司馬懿的魏軍營寨連綿十多里,若是兩端任何一方遭到攻擊,想迅速支援都非常困難。
因而可以說這樣的進攻方式,還是很適合那種軍隊極為冗長,情況極為複雜的戰鬥。甚至諸葛亮和沈晨都各自只帶了七八萬人,吳懿還帶著本部五萬人繞過盪陰,從黃河回河南,然後攻打黎陽去了。
現在是打富裕仗,在主力方面漢軍比魏軍多了十多萬,正需要這樣迂迴進攻,對前線的魏軍造成巨大的壓迫感。
盪陰城縣衙府邸內,司馬懿愁眉苦臉地坐在席上,剛剛後方發來公文,現在整個河北都已經亂套,各地起義不斷,流民四起,而且其中還有不少世家決定投了,也加入到了其中。
很多世家大族都已經快撐不住了,他們全力支持曹魏是想保住自己的人口和土地,但現在曹魏節節敗退,他們的人口和土地也不斷在消耗,那他們還繼續支持曹魏的意義在哪裡?還不如獻給大漢,至少能換個官職。
所以隨著漢軍全面入侵河北,整個河北如今都亂成了一鍋粥,聽說鄴城那邊甚至都有守軍叛變,要不是留守的陳群辛毗等人反應迅速,馬上鎮壓住,恐怕曹魏帝都已經被亂軍自己給攻陷了。
「大都督,這可如何是好啊。」
府衙廳堂內,郭淮賈逵王凌等人分列而坐,每個人臉上都露出愁苦的表情。
現在這局勢,可以說是已經到了絕境,翻盤可能幾近於無。
司馬懿將手中的公文扔下,然後用手肘撐在桌案上,用兩隻手不斷地揉搓太陽穴,雙目緊閉顯然也覺得很頭痛。
「要不,還是投降漢軍吧?」
有人小心翼翼地說道。
若是以前,敢有人說這樣的話,大抵就逃不過推出去斬了的命運。
但現在那人說這話的時候,場內眾人卻是互相對視,十多個人誰也沒有說什麼,大廳之中異常的安靜。
就連司馬懿都只是揉搓著太陽穴,閉口不談。
他要是想頑抗到底,樹立威信,順勢把那人推出去斬掉,必然可以震懾所有人。
可他偏偏沒有這麼做。
因為司馬懿知道,如果這麼做了的話,基本跟自斷後路沒什麼區別。
將來一旦打了敗仗,再想投降的時候,有人就會告訴漢軍,說原本司馬懿的部將想投降,但司馬懿卻把那人斬殺,與漢軍頑抗到底。
漢軍得知這件事情,必然會不接受他的投降。
畢竟原本可以不用打仗順利解決,司馬懿卻負隅頑抗,導致漢軍又增加了那麼多犧牲,諸葛亮和沈晨能饒過他才怪。
所以以司馬懿的老謀深算,就要為自己留下退路,絕不可能做出這種自掘墳墓的事情。
場間安靜了許多,氣氛也變得非常糟糕。
過了好一會兒司馬懿才淡淡地說道:「現在談投降,是不是為時尚早了些?」
這句話說完,全場原本凝固的氣氛才算是解凍。
聰明人已經聽出了他話里的意思——大都督並不反對投降,只是現在談投降,還有點早。
賈逵忙問道:「大都督莫非也有意?」
司馬懿搖搖頭道:「若是到了已經完全不可挽回的地步,自然還是降為上策。若我等能帶著十多萬將士投降,想來諸葛亮和沈晨也不會為難於我們,只是不戰而降,也令人瞧不起,何況若是現在投降,也確實是早了些。」
「那按照大都督的意思,什麼時候投降比較合適呢?」
郭淮問道。
司馬懿環顧眾人說道:「爾等想想,不到萬不得已,你們願意投降過去嗎?家族土地人口,現在擁有的權勢,全都化為烏有。」
「自然是不願意的。」
「是啊,若沒到萬不得已,誰願意把家族人口土地交上去?」
「現在我們在大魏是將軍,是列侯,去了南方大漢,誰知道他們怎麼安排我們這群降將?說不好就得被削為民。」
「削為民都算好的,你們知道那沈晨與太祖仇怨,萬一他發怒,要把我們殺光可怎麼辦?」
「唉」
下方眾人議論紛紛,一個個都唉聲嘆氣。
他們在北方曹魏的地盤,有人口土地,有宗族和權勢,投降到了大漢,人口和土地鐵定是沒了,權勢說不好也基本沒了,誰希望落魄成那樣呢?
所以眾人都不太想投降,只是現在的形勢比人強而已,如果不投降的話,未來的日子會更慘,說不好連命都保不住。
司馬懿見到自己三言兩語調動起了情緒,就繼續說道:「所以能堅守,還是儘量要堅守為好。」
「可是繼續堅守下去,還有什麼意義呢?據說漢軍已經快打到鄴城了.」
有人不解問道。
司馬懿就說道:「現在大將軍還在東面,陛下在北面,若是大將軍或者陛下任何一方被消滅,鄴城就守不住了,我們到時候順勢投降,也是情理之中。若是萬一他們都守住了,還擊退了敵人.」
這話一出,眾人就互相對視,都明白了司馬懿的意思。
如今漢軍三面進攻魏郡,漢軍的主力與魏軍的主力現在就在河內郡對峙,而東線夏侯淵與關羽交戰,北面則是曹植帶著一部分魏軍去阻攔從太行山里出來的漢軍。
三路的情況肯定是河內這邊稍微好一點,畢竟司馬懿帶的軍隊一是精銳,二是物資還算充沛,三是提前安營紮寨,修築好了營壘不容易攻破。
所以他們這邊可以先觀望局勢。
一旦漢軍攻破了東線或者北線,就意味著鄴城守不住了,曹魏滅亡,那他們自然也就沒必要再戰鬥,投降算了。
可如果東線和北線守住了,並且還擊退了漢軍,那麼他們就能夠繼續做曹魏將領和列侯,自然也就不需要再上繳土地和人口,也不會失去現在的權勢。
哪怕這種希望十分渺茫,幾乎不太可能出現。
但項羽都有三萬人破釜沉舟擊敗二十萬秦軍的事情,萬一就發生了奇蹟呢?
因此正如司馬懿所說,先靜觀其變,才是最好的辦法。
「大都督所言,確實有道理。」
「幸好能夠跟隨大都督,否則的話還真有可能犯錯。」
「還是大都督英明。」
眾人一聽覺得太對了,他們現在掌握的軍隊很多,完全可以待價而沽,何必太早做決定呢?
司馬懿就說道:「那就先如此,若是漢軍來攻,就擊退他們。」
說著散了軍議,自己回後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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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二十九日,上午食時三刻,漢軍再一次從斥丘清水河畔的曹營外退軍。
關平那邊能夠順利完成任務,是有內應的幫助。
但這一次就沒那麼簡單,由於地形的特殊性加上曹軍營寨布置得極為合理,廖化一直沒找到什麼好機會得手。
蔣濟似乎也料到了漢軍會使用攻心的計謀,雖然強殺到魏軍營寨外,向裡頭射箭,但魏軍都會第一時間撤到中營,等漢軍進營寨再用弓弩以及其它器械防禦。
因營寨大門比較狹窄,漢軍沒辦法一次性大量進入營寨內列陣,導致弓弩手被對方的弓弩手壓制,很難把需要用的家書信件投敵過去。
等到漢軍一撤,蔣濟和胡質也不允許普通士兵去打掃戰場,而是命令他們信得過的親衛去,將所有書信都收繳了回來。
因此一連數日,廖化都沒有能夠成功瓦解掉魏軍的軍心。
這一日廖化再次敗退之後,回到營中,卻發現營寨內陸遜已經坐在那裡,他大喜上去拱手說道:「參軍,你終於來了!」
陸遜正在看書,見廖化回來,便笑著說道:「君侯收到了你的公文,便派我過來看看,情況如何?」
廖化嘆了口氣,過來坐在陸遜旁邊,把事情的情況跟他說了一下。
末了他又道:「那蔣濟和胡質確實有幾分手段,我在外面對他們營寨里射箭,他們就退到中營去,把箭支都派人收走了,根本不給魏軍士卒們看。若是繼續強攻營寨,他們則用弓弩還擊,雖然我派的全都是刀盾手加弓弩手,用於防護和送信,但也死傷了不少人。」
聽到廖化的話,陸遜稍微思考了一會兒,倏地笑道:「這事兒倒也簡單,問題是出在將軍每次出軍,都過於集中力量。這樣魏軍那邊也能集中力量應付,若是化繁為簡,將兵力分散出去,他們就不好對付了。」
「哦?」
廖化忙追問道:「不知道參軍有何妙計?」
陸遜就把辦法告知給了他。
廖化聽後大喜。
很快晌午過後,到了下午,漢軍再次出發。
這一次漢軍人數顯然比之前少了許多,不過對於魏軍來說,還是一股勁敵。
畢竟魏軍只有一萬多人,而漢軍卻有兩萬,哪怕是一半人馬出擊,剩餘一半留在營中,他們的人數也能和魏軍相當。
魏軍那邊見到遠處漢軍再次襲來,不敢怠慢,繼續從前營又撤回中營,利用複雜交錯的營盤進行防禦。
漢軍殺到營前,卻並沒有急著攻打寨門,而是就在寨外列陣,似乎是在醞釀著什麼東西。
大概過了小半個時辰,外面都沒有什麼動靜,裡面集中兵力想要抵禦,卻發現對方遲遲沒有進攻,一時間也變得心煩意亂了起來。
胡質和蔣濟在中營的高櫓上觀望著,遠遠的能看到營外漢軍在列陣,卻不知道他們在做什麼。
而就在這個時候,卻有大量小股漢軍從魏軍營寨的東西兩側靠近過去,開始對兩邊的營盤不斷放箭,至少有上萬支箭射入了裡面。
魏營分品字形排列,外面是一個大營寨,裡面分三個小營盤,每個小營盤又有前中後三營的區別。
胡質和蔣濟為了抵禦漢軍,是把兵力集中在前面的那個營盤當中,他們駐守的地方是在前面營盤的中營,而他們的左右還有兩處營盤,卻遭到了漢軍的進攻。
幾輪箭雨過後,漢軍便撤離,胡質和蔣濟都在前面,自然沒辦法約束左右兩處營盤的那兩三千士兵,很快他們就好奇地出來撿取書信。
前幾天他們也看到了漢軍射來的箭上有書信,但卻因為被胡質和蔣濟控制著不允許他們去撿,所以一直不知道書信內容。
現在他們很想去看看。
「這是.」
「是家書,是阿澤的信,阿澤,你父母來信了。」
「我的信,有我的信嗎?」
「大家幫忙找找,我想知道父母和家人怎麼樣了。」
「我找到我家人給我的書信了。」
魏軍左右兩側營寨內頓時亂成一鍋粥,大量士兵無心作戰,紛紛去撿信件。
而且很多人看完信後,與自己隊伍的人商量了一下,竟然有不少人聚集在一起,從兩處營盤的營門方向要衝出去。
一時間整個魏營亂作一團。
中間前面的營盤內,胡質和蔣濟迅速發現了兩翼營盤的情況有些不對勁,連忙派人去查看原因。
等片刻後,過去的親衛滿頭大汗急匆匆地跑回來,對他們說道:「漢軍射入營中的信件已經被將士們撿到了,他們很多人都要衝出營去,不想打仗了。」
「完了,完了。」
聽到這個消息,胡質和蔣濟已是呆若木雞。
他們知道,徹底完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