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興元年十一月二十五日,在河內盪陰一帶駐紮的魏軍,正式向大漢投降。
在投降儀式上,諸葛亮誇讚了司馬懿與諸多魏軍將領識時務、明天時的機智精神,也表達了對司馬懿儀式前忽然病發的惋惜。
一系列祭祀、發誓、稟報上蒼等活動結束之後,諸葛亮當場宣布,將向天子上表,為諸多投降的曹魏將領請封。
請封名單自然是事後由王凌上書提供,秘密參與處死司馬懿的人,基本都會得到一個正四品職務。
其餘被蒙在鼓裡,直到司馬懿死了才醒悟的將領們,不由得紛紛埋怨起王凌。早說諸葛亮想讓司馬懿死,那他們也個個都會踴躍參加啊。
不過為了堵住悠悠之口,王凌事後也承諾,只要大家守口如瓶,統一口徑說司馬懿是暴斃而亡,那麼將來大家一起進了漢朝,就抱團取暖,一定會為大家爭取利益。
一番安撫之後,這件事情也算是隨著司馬懿的死而結束。十多萬魏軍就地投降,接受漢軍的整編,老弱病殘該放回就放回,青壯之時臨時整編成軍隊北上。
然而這個時候再北上其實已經沒多大意義,因為早在十一月中旬,還在涉國的曹植聽說夏侯淵自殺,關羽擊破東線曹軍的消息,就連忙退兵回鄴城。
同時襄國的兵馬也全都撤了回來,他希望能集結一些部隊,在鄴城與漢軍打一場最後的防守戰役。
可曹植還在路上,兵馬就散了大半。
曹魏如今的兵馬多是世家兵馬,漢軍現在都快打到鄴城城外,司馬懿那邊也已經接受投降,消息迅速傳遍整個河北,諸多世家再蠢也知道,已經沒有任何希望了。
所以帶隊的世家將領紛紛帶著各自手下逃跑,曹植能帶回鄴城的,就只剩下幾千死忠。
而關羽、沈晨、諸葛亮那邊,每日世家送來的書信更是數以百計,大量河北世家紛紛上表請降,表示願意歸順大漢。
此刻曹魏徹底沒有了翻盤的可能,曹植回到鄴城之後,基本上就只剩下不到三四千人。現在整個鄴城都兵荒馬亂,大量的世家權貴逃離,百姓也瘋狂離開,鄴城亂作一團。
曹植沒有阻止百姓的離去,曹家有一些人逃跑了,也有一些人自殺了,他這個皇帝現在變成了孤家寡人,皇宮內很多人都在逃離,混亂充斥了整個城市。
到十一月下旬的時候,趙雲、馬超以及關羽的軍隊就包圍了鄴城,鄴城城門緊閉,該跑的人也跑得差不多,整個城池變得空蕩蕩起來。
「丞相、曉卿(驃騎將軍)!」
「大元帥,車騎將軍,衛將軍,子龍(叔)。」
鄴城南門外,距離城池大概十餘里的鄉間道上,正有車隊緩緩而來。
關羽帶著張飛馬超和趙雲就在道邊的亭舍下等候。
待車隊抵達之後,諸葛亮下了馬車,旁邊騎馬的沈晨也翻身下馬。
六人互相見禮。
張飛之前一直是在諸葛亮那邊為大將,是諸葛亮手下頭號猛將,在與司馬懿潁川對峙時,屢次率領大軍前去挑戰。
這次諸葛亮和沈晨收降十二萬魏軍的時候,他聽說關羽已經打到鄴城,便急急忙忙先行過來。
在收降了十二萬魏軍之後,因大軍臃腫,又有很多善後的事情要處理,諸葛亮便打算先處理這些事情,讓關羽那邊先攻下鄴城,再北上橫掃河北、幽州,直取遼東。
結果沒想到尚書台、中書省和門下寺發來了劉禪的詔書,要他去一趟鄴城。
如今劉禪已經到了洛陽親自督戰,雖然還未遷都洛陽,但三省部台也已經跟著天子鑾駕抵達了東漢舊都,因此消息傳輸速度還是非常快,幾乎三天就能送個來回。
得到劉禪的詔書之後,諸葛亮便令吳懿暫為主將,留下周不疑、馬良、黃權、蔡篤等人輔佐,自己和沈晨只帶了幾千人馬不停蹄地前往鄴城。
之所以這麼急,是因為曹植給劉禪上了表,願意投降歸順,這也是為什麼關羽馬超趙雲他們圍而不攻的主要原因之一。
此刻眾人匯聚。
沈晨抬起頭看了眼一年多未見的關羽。
他看關羽真的需要抬起頭,因為關羽身高是兩米零七,而他的身高則在一米八六,跟諸葛亮差不多,人家高了他一個頭。
然而以前的時候,關羽站在沈晨面前,沈晨就會覺得對方像是一個巨人一般,充滿了壓迫感。
如今卻完全沒有了這樣的感覺,關羽頭髮和鬍鬚發白了,皺紋爬滿了臉,原本挺拔的身軀和腰杆,不自覺竟有些佝僂,讓他兩米多高的身軀,似是矮了那麼幾公分。
歲月不饒人,時間會沖淡一切,也會改變一切。即便是帝王將相,才子佳人,最後,也不過是一捧黃土,不會與別人有任何區別。
「雲長叔。」
沈晨看著關羽,說話有些遲疑。
關羽笑了笑,同樣拍了拍沈晨的肩膀,沒有說話。
他已經六十七歲了,就連張飛都六十三歲,到了他們這個年紀,很多事情,其實早就已經看得開。
「走吧。」
關羽說道。
一行人便沿著道路,向營寨方向而去。
漢軍此時在鄴城外的人馬十多接近二十萬,營寨連綿,旌旗遮天蔽日,將鄴城圍得水泄不通。
到了主帥營帳內後,眾人分列而坐,沒有人坐主位,這裡全是巨頭,就連小一號的馬超和趙雲都一個是衛將軍,一個是前將軍。
理論上來說,關羽雖然是大元帥,但這個職務是榮譽職,實際上他的職務還是大將軍,也就是大元帥兼大將軍,在漢朝的官員品秩里,這兩個職務都是正一品。
而諸葛亮的丞相職務也是正一品,兩個人應該是平級關係。
然而丞相是百官之首,擁有全國的政務和軍事權力,真正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所以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關羽還要受到諸葛亮的調遣。
只不過諸葛亮比較謙讓,因而就沒有設主座,大家依照位置的高低順序互相對坐著,漢朝以右為尊,諸葛亮坐在右邊第一個位置,其次是沈晨,他的對面是關羽,沈晨對面則是張飛,接著是馬超和趙雲。
眾人坐好之後,諸葛亮才開口問道:「大元帥,如今鄴城已經變成如何?」
關羽就說道:「曹植逃回鄴城,偌大城池百姓紛紛逃跑,我們並沒有阻攔,也沒有傷及百姓,現在城內變成了如何,我們倒還不知曉,一些逃出來的官員說曹植人就在皇宮,各城門也並沒有人把守。」
「是啊,陛下非讓我們先圍住城池,不然按俺的意思,直接殺進城裡,把那曹植小兒綁了送去洛陽,哪還需要這麼大費周章做什麼,直接就能收復天下了。」
張飛雙手一攤,嚷嚷著道:「現在咱們還在城外等著,搞得好像那曹植小兒還是什麼大魏皇帝似的,要這麼麻煩嗎?」
諸葛亮笑道:「翼德毋須急躁,該有的流程還是要有。」
雖然曹植上表願意投降,但古代皇帝投降都有一套流程,就像歷史上劉禪和孫皓被滅國的時候,都有一番表示。
首先是要備亡國之禮,素車白馬,肉袒面縛,銜璧牽羊,大夫衰服,士輿櫬,率領親族降臣出城。接受投降的人要過來親解其縛,接受寶璧,焚燒棺櫬,這一套儀式才會結束。
諸葛亮現在就是代表了劉禪過來接受曹植的投降儀式。
當下諸葛亮就派人前往鄴城向曹植髮出通知,而此刻鄴城當中,曹植依舊一個人坐在皇宮大殿之中,下面有三十多名大臣,以及他的妻子妾室兒女,總共五十餘人。
過了片刻,一個小黃門急匆匆地進來,向他稟報導:「陛下,諸葛丞相帶著漢天子的詔書到了城外。」
曹植長嘆了一口氣,站起身道:「走吧。」
外面用於儀式的東西都準備好了,曹植本應該脫下衣服,雙手捆綁著,嘴裡叼著玉佩,然後牽羊,但他卻並沒有這麼做,而是讓一個少年代替他。
五十多人緩緩走出了皇宮,大街上空蕩蕩的,一個人也沒有,唯有遠處城門口的方向,站著排列成兩行的漢軍士兵。
一個漢朝中年官員在士兵們簇擁下走了過來,先向曹植行禮,然後引領著他們走出了城去。
城外諸葛亮等人已經立於北風當中,最近這段時間雪停了,但天氣還是十分寒冷,那個代替曹植脫下衣服的少年才十多歲,凍得瑟瑟發抖,曹植見狀,嘆息了一聲,將他摟在懷裡,繼續向前。
很快他們就到了近前,那個中年官員指著曹植對諸葛亮道:「丞相,這位就是魏天子。」
諸葛亮有些疑惑地看了眼曹植,問道:「公這是何意?」
曹植凌然而立道:「大漢三興,天命也。魏不得天命,滅國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我這皇位,是曹叡臨死之前逼著我做的,要我做亡國之君,但我並不欠曹丕父子,所以今日我已將皇位傳給我侄兒曹霖,希望你們能善待他。」
諸葛亮皺起眉頭。
他覺得曹植的人品有些問題,滅國之前把皇位傳給侄兒,顯然是不想當亡國之君,這麼做似乎有些不厚道。
然而沈晨卻比較理解曹植,他在諸葛亮耳邊說道:「曹丕父子對曹植頗為苛刻,不僅嚴防死守,還屢次打壓,差點要他性命。七步成詩之事,兄長有所耳聞否?」
「原來如此。」
諸葛亮這才明白曹植為什麼這麼做。
曹丕父子對曹植這麼差,曹叡即將滅國了,還想著迫害自己這皇叔,把皇位傳給他當亡國之君,曹植雖然礙於曹操的情分勉強接受了,但到了如今這個地步,他可不想繼續當怨種給曹丕父子背鍋。
所以這麼做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只不過原本應該曹丕曹叡父子承擔的責任,卻被迫摁在了曹丕的幼子,曹叡的弟弟曹霖身上,也確實是有些可憐。
本來正常情況下是要先宣讀劉禪的詔書,然後再繼續流程。見此情形,諸葛亮就上去幫曹霖解開捆綁的繩索,接受了玉璽,讓人給曹霖穿上衣服,焚燒掉棺材,這才宣讀詔書。
詔書的內容很簡單,首先是說大漢受命於天,是為天命所歸,曹操謀逆,曹丕篡漢,罪不容誅。但正所謂天命歸有德,有德者不降罪於願意投降者,且曹操曹丕等首惡已死,所以不會降罪於曹植,封其為歸命侯云云。
曹植代曹霖接受了這個詔書,曹家以及諸多降臣跪地叩謝,儀式結束。
諸葛亮正準備命人將他們送往洛陽,曹植看著他腰間的佩劍說道:「丞相,植有一事相求。」
「歸命侯何事?」
諸葛亮問。
曹植苦笑著,抬起頭看著天空,輕聲說道:「曹丕是我一母同胞的兄長,但我這一輩子為他所忌,過得如履薄冰,如今大魏滅亡,我反倒是輕鬆了許多,這歸命侯,就請封給我那侄兒吧,子嗣無辜,請丞相善待。」
諸葛亮沉聲道:「漢乃仁義禮儀之國,既然接受了你們的投降,那自然不會害他們,請歸命侯安心。」
「如此,我就沒有什麼好留戀的了。」
曹植走到諸葛亮身前,整理好了衣冠,向他拱手一禮,說道:「丞相,請借我腰間的劍,允許我自裁。我父親食漢祿,卻對不起大漢。我兄長受父親遺饋,對不起萬民百姓。他們都死了,那自該我來承擔這個罪責,以謝天下。」
諸葛亮驚訝道:「公何至於此?」
曹植搖搖頭,堅決道:「植死意已決,縱使丞相不答應,我也會走上那城樓跳下去,請丞相借劍一用。」
「唉。」
諸葛亮長嘆了一口氣。
他知道一心求死的人怎麼勸都沒有用,便解下腰間的佩劍,雙手遞了過去,也算是對曹植的尊敬。
一旁沈晨看著曹植,曹植也看向他,眼眸當中滿是死志。
他隨後雙手捧劍,向沈晨彎腰行禮道:「驃騎將軍,曹家對不起你們鄧沈二氏。那年我雖才兩歲,但後來也聽說了父親屠殺徐州之事,曹家能有今日,這是上天對我們的懲罰,希望驃騎將軍能看在植自裁以抵罪的份上,莫要為難其餘曹氏子孫。」
沈晨冷冷地道:「你們曹家人我殺得夠多了,唯一可惜的是沒有親手斬了曹操老賊的頭顱。你覺得你這腦袋,能抵得過我繒陽聚百餘鄉親,以及徐州數十萬百姓的血債嗎?」
曹植嘆了口氣道:「那將軍如何才能放過曹氏子孫?」
「.」
沈晨被他反問一時猶豫,不知道說什麼。
屠殺徐州的直接仇人基本死光了,曹操、曹仁、曹洪、夏侯惇、夏侯淵、樂進等人,其中有好幾個都是被他親手處死,曹家的二代也被他殺了不少,仔細想想,或許也的確沒什麼仇人了。
在龐會開滅門復仇先河之前,當時的風氣上如果是諸侯交戰或者國家交戰,基本不太流行趕盡殺絕。即便是袁紹的子孫後代也沒有被曹操殺光,袁譚袁尚袁熙等人子孫後代有不少存活了下來,如後來唐朝宰相袁恕己就是袁熙的後代。
所以如果在直接仇人已經殺光,還遷怒於仇人子孫的話,在後世可能被人詬病斬草不除根,但至少在漢代這屬於濫殺無辜,畢竟當時除非謀逆大罪要被滅族,否則基本上不會禍及家人。
想到這裡,沈晨嘆息了一聲道:「我終究不是如曹賊那般殘暴之人,屠戮徐州的主謀和實行者基本上都已死了,我不會為難曹家子孫後代,但你必須把曹賊的墓告訴我。」
曹植驚訝道:「將軍打算剖棺戮屍嗎?」
「這是曹賊欠我的。」
沈晨冷漠地看著他,自己不一定剖棺戮屍,但憑什麼曹操可以風光大葬,徐州幾十萬百姓就得當泗水浮屍?
至少也得把他的屍骨扔出去,丟在路邊讓他成為自己詩中的「白骨露於野」方消心頭之恨。
曹植面如死灰,最終還是說道:「好,我告訴你。」
說著他就把地址告知了沈晨。
最後他退後幾步,對沈晨說道:「希望將軍能夠信守承諾。」
「嗯。」
沈晨點點頭。
曹植便雙手舉劍,走到了鄴城南門外,仰著頭,看著這座曹魏都城。
忽然不知道為什麼心中有許多感慨。
這座城市曾經是袁家的治所,後來被曹家霸占,成為魏國首都。如今,又到了該它謝幕的時候。
自己,從未虧欠過曹氏。
曹植回過頭看了眼妻子,略微有些不舍,但他死志已生,這些事情早就告訴過妻兒,讓他們別傷心,用自己一條命換曹家子孫後代安寧,也是值得的事情。
可惜啊。
明明自己什麼都沒做錯過,最終還是要替父親和那個處處迫害自己的兄長還債,這世上,真沒什麼天理。
曹植毫不猶豫地拔出了劍,對準自己的脖子重重地抹了過去,沒有任何猶豫。
「噗嗤!」
這柄劉備賜給諸葛亮的利劍瞬間劃開了他的喉嚨,割破了他的頸部動脈,鮮血噴涌而出。
「夫君!」
曹植的妻子雖然早知道夫君要自殺,可見到這一幕,還是傷心欲絕,沖了過去撲倒在曹植的身上。
曹植倒在地上,還未氣絕,雙眼柔柔地看了眼哭嚎的妻兒,片刻後就沒有了聲息。
「我走了,兄長幫忙善後吧。」
沈晨看到這一幕,不知道為什麼就覺得索然無味,有些興致闌珊的感覺。
曹家這筆血債,就這樣一筆勾銷似乎有些便宜曹操。
但抬起頭看著這天地。
這世上已經沒有跟他有仇的人了,基本上全死光,甚至還有很多跟他的仇怨無關,只是姓曹的人遭殃。
在這一瞬間,沈晨頗有種拔劍四顧心茫然,不知道要向誰復仇的感覺。
難怪當年伍子胥要剖棺戮屍。
只有一部分仇人死在自己手裡,首惡曹操卻自然病死的那種感覺,確實不好受。
可這就是人生,不是嗎?
沈晨踩在濕潤的泥地里,向著營寨的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