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咖啡廳自動門的不時開合,咖啡廳內外的人進進出出,老白的注意力自然而然地落到那些進來的人身上,在沒找到目標後,他將視線放遠到巨大的落地窗外。
此時剛到八月底,天黑的晚,道路兩旁的華燈仍未點亮,正值下班晚高峰,長安街上堵得車水馬龍,車隊望不到盡頭,各種光亮薈聚到一起,映得整條街和路兩側一目了然、清楚無比。老白清楚記得年初來時這條路有多空曠,沒想到半年過去,很多事的痕跡就被抹掉仿佛從未發生過一樣。
雖然八月上旬便早早立秋,一周前也出了伏天,但白天的京城依舊悶熱難當,即使入夜後也不會比白天涼快多少,他知道北京人管這種特別濕熱潮悶的天氣叫桑拿天,不開空調續命一天都堅持不過去。他在德國待久了,早習慣了涼爽無汗的夏天,在國內待的這段時間裡,屬這半個月的桑拿天最折磨人的精神和元氣。
被暴曬一天的空氣、汽車噴出的尾氣和人們身上散發的熱氣隨著自動門的打開不請自入進了咖啡廳,中央空調的冷氣雖開的足,但咖啡廳的空間也大,再加上窗戶和牆框間的縫隙,揮之不去的濕度終還是讓人不自覺的感覺憋悶,自動門只開了三次,老白覺得自己的襯衣像壁虎貼牆一樣黏在了他的背上。
他從五月非典勢微時開始奮起直追,過完整個夏天,樂白的狀況卻有大幅進步,但這個大幅進步也是要看跟什麼參照物比的。
離今年結束還有整四個月時間,距離投資人股東限定他完成的目標業績還有近半沒完成,如果他沒失去羊年的頭四個月,亦或他能再有半年多時間和不乏消費力的客戶,完成對賭會輕而易舉許多,可當前的事實是都不用看利潤上的差距,單單收入上的差距鴻溝就讓人一言難盡。
業務不順也就罷了,畢竟還有不可抗力的原因作祟,可被他寄予厚望的第二輪融資也出師不利,進展緩慢得遠超他的預期。
一開始為了儘快完成第二輪融資,早日達到他心中的目標,老白是下了狠心的:不僅第二輪的估值足夠理性,融資額也很克制,和那些不如樂白卻估值飛上天、心高氣傲的同行貨色比,他自認憑樂白當前的知名度和實力應該能很輕鬆就找到一筆錢,當時他擔心的唯一問題是今年只融資一次夠不夠。
沒成想這一融就是幾個月,也讓他結結實實碰了幾個月的釘子。到如今別說拿到投資了,就連他以為本該輕而易舉就能得到的投資意向書都沒撈到一份。在他有限的融資認知中,美元基金的投資意向書確實給得謹慎,但人民幣基金的投資意向書並沒那麼多講究,但就這樣他都沒順遂心意。
他安慰自己融資大環境尚未徹底恢復,結果拐了七八道彎後得到朋友傳來的信息:有人樂見他融資失敗。
這讓他對老湯和老季多少有幾分刮目相看,他沒想到兩個老東西不是只能放狠話嚇唬小孩兒、土埋半截兒的人,還真有些實打實的負能量,不光攪合黃了他接觸到的人民幣基金,連他偷偷摸摸剛搭上線的美元基金也能給破壞掉。
他一面思考該怎麼跟對方攤牌,一面不得已的選擇突然跳出來號稱要幫他完成融資的雷蘭亭,儘管雷蘭亭對居間費的比例獅子大開口遠超行業標準,老白還是一口應了他。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的道理沒人比老白更懂。
自動門處白光一閃,老白下意識地眯起眼睛關注著走進來的人,卻並不是雷蘭亭,過了約定時間還不出現難道也是出了什麼變故?
就在老白盤算時,一隻手從他身後悄無聲息地搭在了他的右肩膀上:「你是找我呢麼?」
老白低頭瞄了眼表,頭都沒回地說道:「你遲到了二十二分鐘。」
「不能怪我,誰能想到這會兒會這麼堵,還好我反應快,下了出租進地鐵。」雷蘭亭邊說邊走到老白對面位置一屁股坐了下來,高舉胳膊衝著不遠處的人喊道,「服務員,來聽冰鎮可樂,要透心涼的那種。」
老白盯著一身牛仔服、摘下墨鏡的雷蘭亭,忍著不爽問道:「一會兒見投資人你就這身兒?昨兒不是提醒你穿正裝了麼?」
「糾正一下,是你見,不是我。」雷蘭亭笑嘻嘻否道。
老白環視四周,卻沒看到有什麼人朝他們走來或關注他這個方向:「投資人在哪兒呢?」
「別急,咱倆先聊幾句,說完就帶你過去。」雷蘭亭一臉的雲淡風輕。
「還聊什麼?」老白反問。
從遠處走來的服務員把飲料放在桌上後快速退下,雷蘭亭迫不及待地抄起冰可樂,一把撕開拉環扔在桌上,連飲幾大口後才心滿意足打著二氧化碳嗝放下了可樂。
老白冷冷地注視著他的表演,不發一言。
「老白,一會兒你要見到的投資人雖不能媲美美國教師退休基金、中東主權基金那種主流美元基金,但也都是口袋深的主兒,他們……」
「雷蘭亭,兜圈子的話就免了吧,要多少直接說數。」一聽雷蘭亭的開場白,老白就知他要坐地起價,他和投資人約好的時間已過,他既不想再耗下去,也不想把時間浪費在跟雷蘭亭瞎扯上,他想儘快見到投資人,免得對方對他產生不好的第一印象。
「嘿嘿,痛快,跟明白人做事就是簡單哈。」雷蘭亭打著哈哈笑道,「之前咱們簽的居間合同上寫的提成點是百分之五,但後來人家聽說了樂白的一些事跡後就不太想再和你往下聊了,非讓我取消這次路演。你做樂白花的心血和精力這麼長時間我一直都看在眼裡,非常不容易,我很佩服,咱們又是這麼多年朋友,我就只能責無旁貸的幫你反覆做對方的思想工作,直到上午人家還不同意呢,等到下午就同意了,那你說,我為你、為樂白花的心血和精力是不是值得比之前稍微多那麼一點點的回報呢?」
「多少?」老白不動聲色又問了一遍。
雷蘭亭皮笑肉不笑地伸出一隻手掌到老白面前,在對方冷峻的目光中將手掌緩緩翻了個面。
翻倍。
面對雷蘭亭的囂張挑釁,老白卻並未動氣,反而吐字清晰:「之前簽五個點我都沒躲掉姓湯的刁難,十個點肯定給不出來。」
見老白毫不猶豫拒絕的同時還把鍋甩到投資人股東身上,雷蘭亭心下冷笑,也真的感到一絲意外,他沒想到老白這麼剛,儼然一副完全不在乎煮熟的鴨子飛了的做派,一時拿不準老白是真不在乎,還是裝腔作勢給他看,他盤算了片刻,假裝爽朗地笑道:「你別多想,這是只有你融資成功才要給(我)的錢,不成功(我)一個子兒都拿不到。」
老白嗤嗤笑著,不再說話,臉上掛著嘲諷表情,彎腰撣了撣筆挺乾淨的褲腿兒。
「行,居間費不能翻倍也沒問題,我還有個替代方案。」雷蘭亭以退為進道,「樂白本來也不做東南亞市場,那就把這部分的獨家授權給我,每年我給樂白交授權費,公司允許我用樂白的牌子,如果我需要樂白的線下資源,樂白得無條件配合,至於我怎麼做、賺多少樂白都無權過問。授權一次管三年,年費每年不能漲。」
「東南亞市場樂白明年就會碰,最遲後年。」老白第二次拒絕道,「不可能給你授權,獨家就更不要想了。」
本作品由整理上傳~~
「錢也不漲,授權也不給,」雷蘭亭站起身,假裝無奈地雙手一攤,音調陡然一高,「那就是沒得談咯?」
如果時間回到去年樂白第一次融資時,雷蘭亭敢挑釁說出剛才種種趁火打劫的詞語,老白就算不當場賜他一個大嘴巴至少也會怒罵拂袖而去,可如今的老白並沒這麼做。
他需要錢。
他心裡門兒清,樂白無法完成羊年的業績對賭是大概率的,但按目前這個勢頭發展下去,明年業績會非常好(如果非典不捲土重來的話),尤其是明年希臘辦夏季奧運會,樂白很有機會一戰鞏固江湖第一的地位,因此他越來越傾向於趁著今年業績不達標把明年的支出大頭也都埋在今年,反正今年財報是小幅虧損還是巨額虧損都是對賭失敗,差別不大,但明年是小利還是暴利對樂白的第三輪融資很重要,扭虧為盈除了能讓第三輪的投資人眼前一亮,幫他省去無謂的口舌,更重要的是方便他報更高的公司估值和融更多的錢。
他可以認輸和接受失敗,前提是為了一個更偉大的目標。
而在他的規劃里,公司支出中分量最重的就是收購第三方公司。
南德幾個小旅行社因為拿不到單暗地裡在找接盤俠的事他已盯了不少日子,如果他手裡錢夠,就能快速實現收購。併購式發展的最大好處就是節約時間,可以快速累加資源、增加客戶、打擊或毀滅同行、確定江湖地位、吸引更多資金。如果沒有資本介入,樂白大可耐心等待客戶的自然增長,可資本一旦進來了就不再有等公司慢慢自然發展一說,資本只在乎發展速度,不在乎公司是不是被揠苗助長,不在乎公司發展是不是符合事物的客觀發展規律,不在乎大股東的道德有無瑕疵,不在乎員工是否可以理解企業文化,快速發展和儘快賺錢是資本對被投企業唯二的要求,慢就是原罪、就是無能、就是公司走向死亡的預兆。
收購第三方公司和開掉第三方公司的員工意味著花錢,併購式發展的第一年由此對收購主導方來說多數時是要承擔虧損甚至巨額虧損的,但長痛不如短痛,疼一次好過年年疼。
在長久的沉默後,老白用不容置辯的口吻說道:「最多七個點。」
「八個。」雷蘭亭報出最後的試探,想看老白的底線能不能更低。
「你要能接受就帶我見(投資人),不能(接受)就別浪費我時間。」老白說著站起身,「這個點數我就說一次。」(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