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月正圓,鍾謙坐在自家小院裡看書,桌上泡著一壺他藏了好久都不捨得用的香茶,旁邊還擺著一碟金黃油亮的月餅。
夜風微涼,瀰漫著桂樹的清香。
他深吸一口氣,如此愜意之時,沒有某人來煩他,真是……嘔嘔嘔,什麼味道?誰家殺豬殺到他院子門口了?
剛想學著古人對月吟幾句自己作的詩,一股難聞的血腥味就像是炸開的茅坑侵襲了他的嗅覺。
作為醫師,他對血液的味道那是再熟悉不過了。
嘭嘭嘭!
脆弱的小院門被砸出了毀天滅地的氣勢。
如惡鬼般的始作俑者在鍾謙的小院外扯著嗓子喊:「小謙子!不好啦!我上山撿到了個快死的傢伙!」
鍾謙沉默地站在院子中間,嘆了口氣,認命地向門外走去。
他美好愜意的中秋之夜,沒了。
「小謙子!」
「來了來了,喊這麼大聲你索命啊!」
推開顫悠悠發出「吱呀」一聲響的老木門,鍾謙心疼地摸了摸門板上被索命鬼砸出的兩個坑。
爺爺的,這得是什麼魔神轉世才能有這破壞力啊。
沒時間給他在那兒矯揉造作,白玉把一坨勉強看得出人形的東西扔到鍾謙腳邊,泰然自若地吩咐道:「今天剛上山撿到的,你看看還能不能救。」
濃重的血腥味撲面而來,從暈倒之人的身形勉強能看出這是個少年人。
鍾謙用手扇了扇面前的空氣,還沒嫌棄他院門口那一地的血赤糊拉,聽到白玉這句話,如同平地一聲雷,他張著嘴,一臉不可置信:「你?撿人?救他?」
「對啊,怎麼了?」白玉不耐煩地摳摳腦袋。
「我天,這明早得是西邊出太陽啊。」鍾謙愣愣道。
看著他這副樣子,白玉無端感到一股怒氣從丹田處緩緩升起,一直到停滯在胸腔里,越想越氣,她二話不說,一拳砸在了鍾謙家的院牆上。
又是一個約摸深一尺的坑。
鍾謙咽了口口水,面無表情地扛起地上那一坨生物,邊走邊說:「醫者仁心,我鍾謙這輩子最看不得有人倒在我醫館的門口。」
「呵。」
鍾謙敢怒不敢言,乾脆假裝沒聽到這一聲質疑他職業操守的冷哼,扛著那個人形生物進了空置的西屋。
方才他被白玉一把扔地上的時候鍾謙就已經粗略瞟過了兩眼,肢體沒有詭異的扭曲,外表看起來出血量大但實際上並沒有太嚴重的外傷。
用一張粗布墊著號完了脈,也沒有出現脈象異常的情況。
排除內傷,又檢查了外傷,基本可以確定——
「你用這傢伙擋野豬了?」
鍾謙嚴肅地看向百無聊賴等在旁邊的白玉。
「你怎麼知——胡說!我才沒有!」白玉聲音不自覺提高了幾分。
「沒擋野豬,他這一身剛添沒多久的外傷哪來的?」
「就不能是他自己沒長眼撞到了嗎?我可是好心救了他誒。」
……就算眼神再不好,也沒什麼人會上趕著被野豬創吧。
懶得吐槽,鍾謙連嘆兩口氣,心底在膽戰心驚地想自己遲早被她以各種「不小心」的理由玩死。
恐怖如斯啊。
「哎呀我不管我不管,大不了就先在你這急救這麼一晚,明早我再把他扔山下的鎮子裡去唄。」
白玉見鍾謙在那兒一副老神在在的樣子,旁若無人地撒起潑來。
其實她也不是故意把那個人害,咳,把那個人弄成這樣的。
今天白天天氣太好了,她在山上采草藥的時候趁著日光正盛,乾脆倒在了樹杈子上睡了會兒,誰知道一覺過去,她在夜裡直接被凍醒了!
本想著趕緊回家順便蹭一趟鍾謙家的月餅,誰知道她剛準備下樹就被林子裡一陣砍殺聲嚇得縮回了樹頂。
夜色朦朧,即使是銀月的輝光之下,她依舊看不清是哪幾波人在撕票。
躲在樹上大氣不敢出了好一會兒,那些令人頭皮發麻的殺人動靜終於是漸漸平息了下去,但白玉一直等到過了好幾息也不敢輕舉妄動。
雙腿麻的快失去知覺的時候,她還是抖著腿下樹了。
說來也巧,她下樹時一片摸黑,自然是沒看見在她下腳的地方還趴著個奄奄一息的傢伙。
「你別告訴我他身上那些抓傷也是你一腳踩出來的。」鍾謙黑著臉道。
他和白玉蹲在小廚房裡,炭火噼啪燃燒的爐子上燒著一砂鍋藥材。
白玉還沒說完,訕訕道:「當然不是,你還沒聽到後頭呢。」
當時山里那麼黑,空氣里又泛著一股冰冷的鐵鏽味,若有似無的霧氣瀰漫在林子裡,而白玉不小心一腳踩中那個半死不活的人後,對方又果斷地發出了一聲慘叫,那麼陰森的氣氛,這叫聲差點沒把她也給一起帶走。
白玉被嚇到連踩了好幾下那人,直到對方用馬上就要仙逝的聲音向她求饒:「……別,別踩了,求您別踩了……」
「對不住對不住!你……還活著沒呢?」白玉看清了對方是個人,連忙從他身上腿軟地爬了下來。
她道著歉,對方似乎沒有要理她的樣子,於是湊近一看,她才發現人家已經暈死了過去。
「那他身上這些抓傷是怎麼回事?」鍾謙摸摸下巴,沉思道。
「誰知道呢?反正今晚救他一命,明早把他往鎮子裡一丟不就成了嗎?」
白玉無所謂道。
反正不管怎樣,鍾謙都能把人給救回來,她也不用一定要等對方恢復了再放對方走啊。
鍾謙盯了她一眼。
白玉不耐煩道:「盯我幹嘛?我臉上又沒東西?」
「不是,」鍾謙感慨道,「我只是沒想到你強行讓人家內傷加重昏厥過去,還能這麼理所當然地想著明天把人家丟掉。」
「有什麼問題嗎,」白玉臉上寫滿不解,「這世上又沒有救人一定要救到底的規定。」
世上當然沒有這種規矩。
白玉惹得禍,她自己都說不用管到底了,那就由她所說的去做好了。
鍾謙很快說服了自己。
他久居山中,在山上只有白家一戶鄰居,白家父母去世後,在山上就白玉一個活人能和他說話了。他有家傳的醫術和一屋子醫術,白玉無聊就經常跑上山幫他采草藥,逢年過節的時候,鍾謙就帶著白玉去鎮子上的醫館裡賣藥草,得到了錢基本都歸鍾謙管,誰讓白玉那傢伙永遠花錢如流水。
其實換他也不習慣生活中突然闖進別的東西的感覺。
就在鍾謙和白玉都在沉默的時候,西屋那邊傳來了一陣奇怪的響動。
「應該是醒了,你去看看吧。」鍾謙頭也不回道。
「哦。」白玉出奇聽話地出門了。
往常要求她隨便做點什麼都得唇槍舌戰你推我推好一會兒,今天居然一喊就動。
明早可能真得在西邊看到日出了。
鍾謙在心裡唏噓道。
……
一腳踹開西屋的門,白玉徑直往床邊走去。
那名渾身負傷的人似乎是被痛醒的,沾滿了血的臉上只能看到他緊皺的雙眉。
白玉就杵在一邊盯著他。
「……水……」
那人嘶啞著嗓子道。
「什麼?」
白玉沒聽清。
「……水,水……」
他又重複了一遍。
「什麼『鬼』來『鬼』去的,在做噩夢嗎?」
很明顯,白玉還是沒聽清。
「……我、我想要,水……」
這回白玉聽清了:「哦哦,要水是吧,等著。」
過了一會兒,白玉端著一碗水回來了。
「吶,喝吧。」
她就這麼把水放在那人的腦袋邊上。
「……」
見對方半天沒動,白玉靈機一動:「你喝不了是吧,那這樣好了,我來幫你。」
白玉用左手掐住那人的臉頰,強行用力使他張開了嘴。
隨後她右手拿起碗,將溫涼的水灌進他的嘴中。
「……咕嚕……夠、咕嚕嚕、夠了……」
白玉以為他說的是不夠,於是乾脆把剩下的半碗水也一口氣灌了進去。
在徹底陷入昏迷前,他還想勉強掙扎一下,奈何白玉鉗住他臉的力氣實在太大,他掙不動,最終還是心懷不甘地昏了過去。
白玉放下碗,隨手在對方衣服上沒被血污染的地方擦了擦。
第一次照顧病患沒有經驗,不過看對方睡得這麼安詳,應該……沒有什麼問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