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蘇梨從夢裡驚醒,身邊空無一人。
她躺在床上半晌才逐漸回過神來,想起秦見深一直在炭窯那邊守夜,緩緩鬆了一口氣。
最近炭窯那邊訂單越來越多,不止秦見深,秦老根和秦秋澤也過去幫忙了,時常忙碌到深夜都回不來。
炭窯也從最開始的一個增加到了三個。
招財從箱子上跳下來,對著她喵喵叫。
蘇梨起身穿上鞋子,走到桌邊給自己倒了一杯水。
喝了一口,竟然是甜的,紅糖水。
一定是夫君走時掛念著自己,特意泡了紅糖水。
蘇梨心中一陣暖流滑過,慢慢將一杯水都喝掉,嘴巴裡面甜滋滋的,方才做的噩夢也散去不少。
招財慢悠悠跳到桌子上,對著茶壺喵喵。
蘇梨不由噗哧一笑,把招財撈過來擼了兩把,調侃道:「你對著茶壺叫什麼呀?難不成這紅糖水你也想喝嗎?」
招財就在她懷裡,安安心心地攤開肚皮,享受擼毛待遇,幸福的一雙眼睛都眯了起來。
小爪子四腳朝天,沒順兩下,蘇梨便感覺掌心傳來一陣灼熱,是熟悉的預警。
蘇梨心裡咯噔,連忙鬆開招財去查看聚寶盆。
聚寶盆還是以往的樣子,外表沒有任何變化,裡面淡金色的液體緩緩散開,露出一副景象。
畫面中是一個蘇梨從來沒有見過的男子,他被一群乞丐驅趕著到一個小巷子裡,那些乞丐對他拳打腳踢。
她盯著那個人的臉看了半天,隱約覺得這個人有些眼熟,長得很像秦老根和田桂蘭,難不成是什麼親戚嗎?
秦家所有人蘇梨都已經了解見過,如果說唯一一個沒有見過面的,那就是老六了。
可是老六進京趕考一直還沒有回來,這個人總不能是老六吧?
蘇梨心中已經琢磨著,竟然還真有這種可能。
看那人身上穿的雖然髒兮兮,衣裳底子卻是很好的。
如果和自己家沒有關係,聚寶盆怎麼會給自己預警呢?
眼見天就要亮了,蘇梨乾脆就不睡了,起來收拾整理東西。
碰巧今兒田桂蘭醒得也早,剛從園子裡頭摘了一把青菜回來,準備親自給大夥做飯。
最近田桂蘭心情不錯,自打得了那個御賜牌匾,整個秦家都圍繞在喜慶熱鬧的氛圍中,光是客人就接待了好幾波。
雖然累是累點,但也頗有一種揚眉吐氣的感覺。
那可是皇上親筆提的字啊,放眼方圓百里,誰家能有這樣的殊榮?
「阿梨怎麼醒這麼早?」
蘇梨洗了一把臉,正用布巾擦手,想到聚寶盆預知的景象,她想了想說:「昨夜睡得早了些,今天就醒得早了。」
田桂蘭沒有多想,嗔怪道:「你這孩子,家裡又沒有讓你一定要早起,也不用你再做活,怎麼不多睡一會兒呢?」
這樣的話蘇梨聽了不止一次,她靦腆道:「實在睡不著了,哪有那麼多覺可以睡呀。」
田桂蘭無比欣慰,想到二房那個她就愁得不行。
最近可真是,老二媳婦越來越懶了,原現在杏花村還勤快一些,自打來了臨安,她瞧著越發不如以前。
蘇梨上廚房去幫忙燒火,火剛點上,她狀似不經意問道:「娘,上一次你和爹去秦府,爺爺奶奶有沒有說六弟什麼時候回來呀?「
算算時間,四月份的春闈,如今都七月多了,不管考得如何,走水路應該早就回來了,怎麼還不見消息?
提起這個,田桂蘭的笑容就慢慢淡了下去。
雖說家裡得了聖上封賞,但老六還是她心頭一直掛念著的大事。
「一直沒有消息呢。」
田桂蘭已經決定,如果七月底還是沒有老六的消息,就再去臨安問一問。
雖說他們家和秦府關係沒有那麼融洽,老六卻不能不管。
蘇梨聽得心裡直打鼓,看來不管預知中的那個人是不是老六,自己都要過去看一看,以防萬一,反正那個人也在盛豐縣,她順路。
盛豐縣。
秦耀祖漫無目的的流浪,他兩天前就跟著一個車隊來到盛豐縣,聽說自己的親生爹娘就是住在這附近的鴛湖村,但是他卻沒有勇氣去尋找。
在雲州讀書的這麼多年來,他幾乎從未回過家,每次只有書信送到家裡,還都是敷衍之語。
他不知道爹娘如何想,只知道自己身為兒子,確實沒有盡到孝敬爹娘的心。
如今大伯一家不再理會他,他才幡然醒悟,原來大伯二伯花了那麼多錢供自己讀書,並不是真的因為喜歡他,也不是因為憐憫,只是看他有讀書的天賦,想著等自己考取了功名繼續為他們家效力。
所以自己落了榜才會落到如此境地。
如果是爹娘,會因為他落榜而看不起他,選擇放棄他嗎?
秦耀祖心中幾乎是立刻冒出一個答案,絕對不可能的。
走到一處安靜的牆角,一家客棧老闆端出五六個熱饅頭分給牆邊的乞丐,那些乞丐一擁而上,紛紛爭搶。
秦耀祖也很餓,他的銀子早就花光,身上連一個銅板都沒有。他見那老闆施捨給乞丐饅頭,想了想,上前去恭恭敬敬地作揖:「在下路過此地,已經流浪了許久,不知店家可否施捨一個饅頭給我,日後必當有重謝。」
客棧老闆聽他文縐縐的一番話,不由多看他幾眼,說道:「那你等著。」
然後返回客棧裡面,又拿出兩個熱饅頭,用油紙包好了塞給他。
秦耀祖連忙道謝。
客棧老闆對他有幾分興致,看他大口吃饅頭,跟著打聽:「看你這番懂禮數,應當是讀過書吧,為何會在街頭上流浪呢?」
秦耀祖吃東西的動作慢了下來,眼神黯然:「我做錯了事情,不敢回家。」
而且他也沒有找到家在哪。
客棧老闆哈哈一笑:「我還以為是什麼事兒呢,怎得你都這樣大一個人了,還跟小孩子一樣做錯事情不敢回家,在外頭流浪著。放心好了,不管你做錯什麼事,你爹娘都不會怪你的。」
他拍了拍秦耀祖的肩膀,轉頭又走進客棧里忙碌了。
秦耀祖聽了他的話,心中生起幾分複雜的情緒。
他把一個饅頭匆匆吃完,另外一個捨不得吃,放進懷裡藏著,準備等餓了再吃。
沒往前走幾步,巷子裡忽然竄出一群乞丐把他整個人拖了進去。
他大吃一驚:「你們幹什麼?快放開我!」
為首的乞丐冷笑一聲:「你是新來的吧,竟然敢跟我們搶地盤,也不看看這塊地是誰的!」
秦耀祖一臉懵逼:「我只是路過的,馬上就會離開這兒。」
乞丐們才不管他什麼時候離開,只知道他出現在這兒,還搶了他們的饅頭,觸犯了他們的利益,就該挨打。
「兄弟們,教訓他一頓,看他下次還敢不敢搶咱們的東西。」
說完,一群人圍上去,對著秦耀祖拳打腳踢。
秦耀祖本就是文文弱弱的書生,根本打不過這麼多人,很快就被逼到牆角,抱著頭縮起來。
正當他感到絕望的時候,巷子口忽然傳來一聲嬌喝:「你們快住手!」
蘇梨緊趕慢趕,找到對方的時候對方還是已經挨了打,她只能喝斥那些乞丐停下來。乞丐們看見有人攔著,還是一個年紀輕輕的小夫人,有些猶豫起來,停了手腳。
蘇梨看他們在旁邊還不肯離開,從懷中抓出一把銅錢,揚手灑到外面街上,叮叮噹噹散了一地,咕嚕嚕地滾到遠處。
乞丐們看到立刻兩眼放光,當即顧不得地上的情耀祖,趕緊跑著去撿銅板了。
蘇梨這才有空子跑到秦耀祖跟前蹲下查看對方的情況:「你沒事吧?快醒一醒,我帶你去看大夫。」
秦耀祖意識已經陷入半昏迷的狀態,只聽見耳邊有個女音在關心自己,卻睜不開眼。
蘇梨看這樣下去不行,可是自己轉頭去找人又不放心把人單獨扔在這兒,目光落在外面撿錢的乞丐身上。
幾個乞丐樂滋滋咧著嘴巴數撿到多少個銅板,一回頭發現蘇梨又站在了自己不遠處,趕緊紛紛把銅板藏進懷裡,並出言威脅:「我跟你說,這些錢撿到了,那就是我們的,我們是不會還給你的。識相的,趕緊走開。」
蘇梨聲音溫柔:「我沒有想要回來的意思,只是想請你們幫個忙,這些銅板就都是你們的。」
她又從懷裡掏出一把大概有十幾文的樣子。
乞丐們面面相覷,領頭的站出來問:「你要我們幫什麼忙?」
蘇梨指了指巷子裡剛剛你們打的那個人:「請幫我把他送到醫館去。」
乞丐們一愣,都等著領頭的做決定。
領頭人咬咬牙,對身後其他人說:「去,幫她把人送過去。」
蘇梨鬆了口氣,看著這些乞丐把秦耀祖抬進醫館,將銅板交給他們才去醫館查看情況。
老大夫仔細檢查過秦耀祖的身體,號了號脈,對蘇梨說:「這人沒什麼大事,就是脾胃有些虛弱,似乎最近沒怎麼好好吃東西,身上的傷也只是皮外傷,破口子的地方用上金創藥很快就好了。至於他昏迷,應該是因為腦袋被撞到了,等醒來看看沒有什麼其他狀況就可以回去了。」
「謝謝大夫。」
蘇梨給了診金,又請藥童幫忙給秦耀祖上藥包紮。
心中不由慶幸,幸好自己來得早,這人的腿還沒有被打斷。
真的被打斷了,想要再養起來,就是好幾個月的事兒了。
秦耀祖沒有昏迷太長時間,很快就醒過來了。
他雖然昏睡著,對外界的聲音卻聽得清晰,知道是蘇梨救了他,所以醒來第一件事,他先向蘇梨道謝:「十分感謝夫人救了我,不知夫人可否告知姓名和住在何地,以待日後我還給夫人診金以及報答夫人。」
「我是蘇梨,路過那巷子看到你挨打。你叫什麼名字?為什麼不回家呀?」
「在下姓秦,名耀祖,做了錯事,實在愧對爹娘,不敢回家。」
秦耀祖捏緊了衣裳。
換作之前有大伯一家當孤兒當靠山,他在書院中混得也如魚得水,從來沒有被人欺負過,沒想到也會有如今這般境地。
僅僅是幾個乞丐,他都打不過。
讀了這麼多書也沒有用上半分。
秦耀祖覺得十分挫敗。
蘇梨眼神一亮,果真是老六。
「這倒是巧了,你這名字有些耳熟,和我家六弟的名字一模一樣呢。」
秦耀祖笑了笑,回答說:「我這名字算不得什麼,人人都希望子孫光宗耀祖,所以經常有爹娘給兒子取這個名字。」
「那當然不一樣,你們連姓氏也一樣呢!」
秦耀祖愣了下,也覺得有些奇怪,這個確實比較稀少。
「是啊,真有緣分。」蘇梨漫不經心的試探說:「該不會,你在家裡排行也是老六吧。」
秦耀祖沉默下去。
他人也不傻,這麼聽著確實巧合太多了。
「小夫人還未曾回答我,你住在何處?改日我定當親自登門道謝。」
蘇梨也不曾瞞他:「我夫家姓秦,住在鴛湖村的秦家大院。你只要到了鴛湖村,隨便尋一戶人家問一問便知道。」
此話一出,秦耀祖更是良久無語。
他在外面流浪這麼長時間,不好意思回家,被乞丐打了一頓,竟然遇到家中不知哪位嫂子,還要勞煩嫂子找人把他抬到醫館,給他拿診金買藥,還有比這個更丟臉的事情嗎?
他在心中不斷掙扎,最後還是決定暫時不透露自己的身份。
「好的,我記住了。」秦耀祖說完,拿起自己裝著衣裳的包袱,轉頭就要離開醫館。
蘇梨上前把他攔住:「等一下,你要去哪兒?身上還有傷呢!」
爹娘都那麼長時間沒有見到老六了,自己好不容易把人逮住,可不能輕易就把人放走。
「一直呆在醫館也不好,我該走了。」秦耀祖低聲說。
「你現在這個樣子,我不放心,你單獨走。你家在哪裡?我在縣裡開了鋪子,剛好有驢車,我讓人送你回家吧。」蘇梨語氣不容置疑。
秦耀祖當然不可能答應。
他現在還沒有要回家的想法。
自己在外面讀了這麼多年書,那麼久沒見過爹娘和哥哥們,除了愧疚還有膽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