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
這是那日晨曦初現,牛軻廉與眾將領完成了數度戰術推演,將凌霄渡這處缺口問題擺放到大家面前時,議事廳里響起的第一個回應聲。
給出回應的是姜逸塵。
姜逸塵並非是逞匹夫之勇。
即便他只去過一次凌霄渡,只在那鐵索鏈上斬落過地煞門畢鄂,而且贏得並不輕鬆,甚至可以說是生死一線。
但他很肯定,在那般環境下,沒有多少江湖高手能展現出十成十的實力。
而他,至少能確保九成八的發揮。
這就是他守關的底氣所在。
「我也去。」
冷魅緊跟著出聲道。
冷魅不是盲從。
她同樣去過凌霄渡,更對姜逸塵有信心。
而她也能幫到他。
二人間沒有過任何商量,也不需要商量。
四目相對時,姜逸塵已能看到從冷魅雙眸中透出來的堅定。
——雖千萬人,吾,願相隨!
彼時議事廳里有過一陣短暫的靜默。
因為在冷魅跟著請纓之後,上神筆峰守關凌霄渡的兩個江湖義士名額已滿。
靜默中,有人為此暗暗吃驚,有人不禁心生敬意,還有人仔細琢磨著二人能否承此重任。
為何僅可由兩個江湖人上那神筆峰守那凌霄渡?
因為此前眾人已充分合計過,算上裝備、後勤輜重等事物,神筆峰峰頂上同一時間內所能容納的駐守人數不足二十人。
加之立冬已過,神筆峰峰頂的凌冽寒風,說如刀刮骨都是輕的,氣候環境需得往更惡劣的情況考慮,物資儲備宜多不宜少,人員數量還得適度縮減,以十七人為宜。
其中六人分兩組分別操縱兩架中型弩機,五人為機動弓弩手,至少需有四人可以兩兩輪班負責後勤保障。
如此一來,便僅餘兩處立錐之地留予江湖義士。
這兩名江湖人所要面對的風險及所要承擔的重任可想而知。
此二者非但不能是默默無聞的無名之輩,更得有以一當百之人、有一夫當關之勇,再者輕功身法亦不能拖了後腿。
這般前提下,許多人自認沒有能力站出來。
大多人那一刻腦海中浮現過諸多名字,有在九蓮山下一度靠一己之力牽制住屠萬方的兜率幫幫主笑面彌勒,有一現身就把屠萬方按在地上摩擦的神秘人如來聖手,有出手總是撼人心弦的聽雨閣飄影,有龍多多、謝飛、鬼魅妖姬、封辰、佐鋒、莫殤等等等等。
然則有些名字的主人已不在人世,有些人輕功泛泛在鐵索道上勢必束手束腳,有些人則遠在千里之外,或是擔負著其他使命。
偏偏沒有人聯想過這兩個名字會是「姜逸塵」和「冷魅」。
蓋因此,在那一陣靜默過後,洛飄零替沉默的眾人進行發問。
「你二人當真已清楚此去凌霄渡所將面臨的兇險?」
「勇士不出十人,兵馬不過兩萬之眾,箭矢不超十萬之數。」
姜逸塵用先前一干人等分析得出的結果作為回答,這是瓦剌軍可能用來突擊凌霄渡所投入的最大兵力。
畢竟中庭瓦剌軍目前的主戰場仍在於頂在晉州城前的西陘關,以及西南面貼靠著雲頂高原的北望關。
凌霄渡這處戰略缺口只能用來布置奇招,打晉州城個出其不意,對西陘關直接形成包夾之勢,又可從正中處掐斷西陘關與北望關的聯繫,聽來似是妙計,卻受限於地勢與環境,難以畢其功於一役。
倘若瓦剌軍在此下重本乃至孤注一擲,只會是本末倒置,將正面戰場上打出來的優勢拱手回送。
洛飄零又問:「瓦剌勇士十人,人人均有銅煞門童沖之驍勇,你二人可能擋得住?」
姜逸塵答道:「平地上不能,天塹鴻溝之上未必不能。」
洛飄零接著問道:「縱使這十人身死,尚有兵馬過萬,你二人真能擋住?」
姜逸塵反問道:「勇士十人不能過,兵馬過萬憑何能過?」
洛飄零提出先前曾提及的假設,問道:「如果瓦剌軍能在鐵索鏈上縱馬馳騁,你又何如?」
姜逸塵道:「鐵馬冰河逆勢而為,為保平衡,能一能二不可三,有我二人當關,來多少對,殺多少雙。」
……
洛飄零與姜逸塵的一問一答間,大家發現洛飄零所問的問題幾乎算不上問題,他只是在確認姜逸塵的態度,誓死不退的態度。
守關確實需要有誓死不退的態度,然則沒有實力空有態度的話,誰敢委以重任?
只是姜逸塵真沒有實力嗎?加上冷魅又如何?
後者是曾經的魔宮第一女殺手,手下亡魂不乏十四惡人古懷瀅之流,實力不容小覷。
唯一疑點在於,在沒法掩藏形跡的情況下,這位女殺手的實力勢必遭到一定削減。
相對而言,前者的姓名放在江湖之中著實可稱之為後起之秀,名氣卻不如後者大。
可若是將後者的姓名替換為「殺手夜梟」這四個字後,情況便大不相同了。
這兩年間幾乎可以稱得上中州風雲人物的殺手夜梟,名號是從十四惡人易無生口中傳出的,彼時初出茅廬的殺手夜梟幾乎憑一己之力拔除了整個地煞門,從易無生的「寸草不生」下僥倖逃得一命;再聞名時便是以幽冥教黑無常的身份在百花大會尾聲唱了出反叛戲碼;身墜陰陽橋後仍未身死,更在護送牛將軍父女南下嶺南時力退百餘東瀛殺手;而後於蜀黔一帶攪風攪雨,挑落紫衣侯、覆滅紫夜軒,一時令人聞聲膽寒;至於在鬼魅妖姬劍下一而再再而三走脫已成了部分江湖人取笑諸神殿的笑柄……
一樁樁一件件事跡都足矣印證這位在大家瞧來有些老實木訥的瘦削年輕人絕非易與之輩,在場中人恐怕大部分都沒八成把握拼下其性命。
那麼那些所謂的瓦剌勇士想來也會覺得這般對手扎手。
眾人心下一番考量後,不得不承認姜逸塵和冷魅的能力足夠適配那一條鐵索鏈上的狹路之戰,其他人未必比他們二人更合適更默契。
洛飄零的問題似近尾聲。
「倘使此去一去無還?」
姜逸塵堅定道:「為國為家,當死則死!」
洛飄零不依不饒地拋出問題道:「倘若對方以車輪戰進行輪番消耗,你二人能撐幾天?」
姜逸塵稍加思索即道:「最少五天。」
「好!不少於五天,可敢立軍令狀?」
哪怕軍令狀對死人毫無約束,洛飄零還是鄭重其事地發問。
這一問有些越俎代庖,牛軻廉卻已同手下兵士授意去準備相關事宜。
顯然牛將軍很清楚洛飄零從發問至今的一言一語都是在為這一問做鋪墊,這個節骨眼上讓姜逸塵與冷魅立下軍令狀,便可起到戰前動員時那一鼓作氣、一錘定音之效,遂順水推舟。
在一道道目光的注視下,姜逸塵早已不再是未入江湖的西山島嫩雛,不再會一被生人盯著看就渾身不自在,不再會因被如此多人盯著看變得畏畏縮縮。
這已同個人性格無關,此時此刻的他代表著中州人中州男子中州匹夫,事關家國,就算是匹夫也當知道何為大局,在這種場面下不能有分毫露怯。
姜逸塵鎮定自若地牽起冷魅主動伸過來的手,同聲道:「願依軍法!」
隨後在兵士遞來的軍令狀上共同摁下手印。
在那之後,牛軻廉與眾將領緊步敲定了同姜冷二人一齊上神筆峰的十五人人選。
但這還沒完,洛飄零在私下徵得姜、冷二人同意後,提議在出發前為二人辦一場軍營婚禮,同時也為十七人壯行。
這個提議毫無疑問得到了眾人的積極響應!
……
……
用一場婚禮給二位新人壯行多少顯得有些悲壯。
可在此非常時期,行此非常事宜,哪怕未來不如人意,也會被當作一場佳話。
於當事人而言,倘若此行十死無生,至少也不會太過遺憾,至少這一段美好記憶已深刻於腦海之中;相反,若之後還有未來,那無疑將在今後人生中添上一段極其美妙的回憶。
這場婚禮雖是臨時起意,辦得倉促而簡單,但決然稱不上寒酸,而且姜逸塵和冷魅收到的祝福只多不少。
除了西陘關的十萬餘中州將士們外,還有聽雨閣、道義盟、醉紅顏、散人居、紅塵客棧、埠濟島等近百中州江湖人作為親友共同賀喜。
孤心魂直接將從章寶岩那奪來的鐵花劍當作賀禮送出。
其中最奇最及時的祝福莫過於易忠仁的到來。
老伯似乎早等著這一天又或是早有料見,在瓦剌和東瀛先後敲響入侵的戰鼓後,便讓易忠仁傾力支持中州中北部至東部間的輜重運轉。
正因此,易忠仁才得以在收悉聽雨閣要在西陘關為姜逸塵和冷魅操辦婚禮的打算後,第一時間趕至,既為城關帶來十足的糧草補充,又籌措到足夠的喜酒、紅燭等事物來撐起婚禮場面,做到公私兼顧。
易忠仁代表了老伯,也代表著姜逸塵的親人。
龍多多也足夠代表冷魅兄長親臨。
雙方便都有了各自長輩出席做見證。
若要說這場簡單的婚禮有何不足,倒也有那麼兩小點。
第一點便是新郎新娘沒能穿上大紅婚服完成婚禮。
這點確實是無法在短短几日內急得來的。
不過易忠仁已應允日後定要明媒正娶、補上八抬大轎將新娘子娶過門,而夢朝歌則一口包辦二人婚服。
第二點不足,則是新郎官的酒量稍有不足。
不足矣同眾賀禮人把酒言歡。
只能同新娘子飲完那交杯葡萄酒,而後掛著像是被燙熟的雙頰,踩著顛三倒四的步伐,抱著新娘子早早入洞房~
……
……
十月初十。
相比起婚禮時的喜慶氛圍和祥和天氣,神筆峰上的景況可以用人間冰獄來形容。
山頂上的風都像是受了凍,發出令人牙酸的嗚咽聲。
神筆峰峰頂連接至對岸莽荒之原的鐵索道上,也便是「凌霄渡」,表面上雖還未凝結出冰霜,可仍能輕易看出鐵索鏈受凍增重,微微下垂了些弧度。
在刀風中,搖搖晃晃,想來沒人能在其上如履平地。
至於對岸是何光景,站在神筆峰上根本看不清。
即便沒有下雪,廣闊無垠的莽荒之原在這初冬季節看來已籠罩上了一層縹緲紗帳。
只是不管是紗帳還是營帳都難以在神筆峰峰頂停留一時半刻。
姜逸塵和冷魅已來到峰頂之上守了兩天兩夜,耳邊無時不刻都是呼呼呼的風聲。
二人只能借著地勢掩護蜷縮在角落裡相互依偎取暖。
直到昨天他們才等來了那十五人精英小隊、兩架中型弩機與所有後勤輜重。
雖然上來的僅有十五人,卻需半百人馬將他們與一應事物一齊送上峰頂。
也是從昨日開始,冷魅和姜逸塵有了熱湯暖身,得以擴大活動範圍走到鐵索中段處去觀望對岸情形。
嗚!——
「你聽到了嗎?」
走下索鏈的冷魅一邊回望向對岸,一邊詢問姜逸塵。
姜逸塵給出了肯定的回答:「聽到了。」
——那是行軍的號角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