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下旬,路易大一的第二個學期結束了。
他完成考試,並迎來兩個多月的暑假。
考試結束的夜晚,他和吳三省,以及校區里同年段的幾個亞裔結伴前往B-B-B狂歡。
他們縱情玩樂,到最後神志不清,路易在一張陌生的床上醒來,身邊躺著個不認識的女人。
他們一起吃了早餐,到分別的時候,他都不知道對方叫什麼。
這種快樂至死的生活,好像約翰·列儂那句著名的話⑴
路易不確定吳三省是否失去了他的處男之身,這不重要,他要啟程回家了。
他在香港出生,但他對那個地方幾乎沒有什麼印象,因為他3歲的時候就和父母來到美國。
由於家裡有親戚在克利夫蘭安家,所以,他們一家也選擇在克利夫蘭落腳。這一待就是15年。
如果非要給路易找個家鄉,克利夫蘭可能是比較接近的答案,雖然他不生於此,但他長於此。
當下的克利夫蘭,不是未來被詹姆斯球迷所嫌棄的窮鄉僻壤,1977年的今天,這裡是美國第五大城。
隨著美國的傳統工業式微,而日本和西德等外國工業大國崛起,以更優秀、更出色、更便宜的產品衝擊美國本土,以及70年代初的科技革命,讓美國的本土工業逐漸衰弱,而首當其衝的,便是克利夫蘭、底特律這些傳統工業重鎮。
歷史的車輪滾滾而來,擋是擋不住,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至少在70年代末,克利夫蘭還是一副繁榮景象。
機場裡到處都是傳教的宗教主義者和乞討的流浪漢。
問題是這些乞討者從穿著打扮上比路易還要帥氣。
他為了風光回家,可是挑選了最滿意的行頭。
一開始路易對於主動前來乞討的人還是動了惻隱之心,但隨著他見到的乞討者越來越多,他們的打扮也越來越突破他底線的時候——看起來比我還帥氣你乞討你嗎呢,去賣屁股沒市場嗎?——於是,當他的手伸進口袋又什麼都沒掏出來並搖頭說「沒有。」的時候,對方厭惡地罵了句:「吝嗇的東方人!」
最初的時候,路易不知道「東方人」是涵蓋了所有亞裔的歧視性稱呼,現在他知道了。
所以他毫不客氣地回了句:「惡臭的流浪狗。」
受到路易本身的影響,他對「東方人」這一稱呼開始有了本能的厭惡。
「東方」(Oriental)一詞源於拉丁語「oriens」,意思是「東」或者「太陽升起的方向」。羅馬人把他們帝國的東部叫作「伊里利孔姆行」(Praefectura PraetorioOrientis)——包括巴爾幹半島東部和如今的敘利亞。而西方人理解的東方則擴展到西方探險家深入的亞洲地區。直到後來,歐洲人用這個詞表示歐洲以東一直延伸到太平洋的廣大地區。東方占了全球的四分之一,包括中國、埃及、尼泊爾、朝鮮、土耳其、蒙古、印度尼西亞、黎巴嫩、印度和日本。
歐洲人占領大部分東方地區時,普及了「東方」的概念。殖民者對東方思維、東方性格和東方社會進行學術研究,並將研究結果用於征服和管理占領的地區。可見,概念和征服是息息相關的。
這其中的潛在假設是,東方比西方低一等:東方是陰柔的、被動的,而西方是陽剛的、專橫的;東方是感性的、內向的,西方是理性的、外向的;東方因循守舊,西方與時俱進;東方原始、粗俗、無防禦之力,西方是文明的燈塔、優雅的標杆,擁有強大的軍事力量。東方需要文明開化。
除了發展遲緩,東方人順從,很有外來人的氣質,神秘莫測,而且奸詐狡猾,乞求被別人識破。東方人註定要聽命於剛健、理性、有活力的西方人。
對於東方人來說,黃色是最適合他們的膚色。這是關於膚色的最表面的描述。而對顏色的文化解讀則和西方人對東方人的看法產生共鳴。高加索人或歐洲人是白色——是純潔和能力的象徵;尼格羅人或非洲人是黑色,因為他們無知、粗野;蒙古人或東方人是黃色,這是代表病態與怯懦的顏色。
在美國稱呼亞裔為「東方人」,和稱呼黑人「尼哥」的性質,是一樣的。
路易身材高大,體格強壯,流浪漢即使憤怒也不敢有所作為,只能憤恨不平地看他離開。
路易搭便車回家。
這個夏天,他要好好利用。
因為他手頭上的球探報告是有時效性的,約翰·朗已經大四畢業,即將參加選秀,並且大概率會被選中,等他進入NBA,他的報告就是一張廢紙。
正好,在克利夫蘭就有一支NBA球隊。
他們的賽季已經結束,就像許多追求進步的球隊一樣,他們在招募次級球探。
這是最低級的球探,類似於臨時工,如果短期內不能做出成績,就可能被開除。
如果要當職業球探,路易需要擱置學業,風險雖然很大,但值得。他相信,這是他在當代唯一有優勢的領域。
不過,在這之前,他要先獲得母親的支持。
那個記憶中無比暴躁的母親。
她渴望自己的孩子出人頭地,從事體面的工作——醫療行業是最佳選擇。
路易的家在東歐幾里得街的第34街,當年他們搬來的時候,這裡還很繁華,經過十幾年的改造,附近的居民已經少了一半。
有經濟學家預言未來這裡會淪為郊區或者貧民窟。
不過,路易的母親李軒冰從不相信專家的話。
今天她準備了一頓豐盛的晚餐迎接圓滿結束大一學年的兒子回家。
和一般的美國家庭動輒吃肉汁豬排、雞肉醬、醬汁熱狗不同,李軒冰的手藝還是傳統的中餐,豐盛的家常菜和顆粒分明的米飯——她和路易都不喜歡吃黏糊糊的軟米飯,要稍微干硬一點才合口。
進門之前,路易糾結該如何打招呼。
進門之後,就像發生在他身上所有的條件反射。
路易不受控地喊道:「媽,我回來了。」
儘管路易的回憶里,李軒冰經常以暴躁的形象出現,但此時,她就像所有許久不見孩子的母親一樣喜笑顏開,「快,把東西放下,趁熱吃吧!」
路易發現這不難,一點都不,難的是如何告訴李軒冰他已經放棄了考上醫學院的夢想,從而去致力於成為職業籃球的次級球探,最初的幾個月極有可能因為工作做得不到位失業,即使工作穩定下來每個月的薪水也只有1000美元出頭。
這與醫生差距極大,在李軒冰的眼裡,球探絕對算不上是體面的工作。
如實招供很有可能付出慘重的代價...
從生理上來說,路易是年輕人。
但心理上已經不是了,向母親坦白百害而無一利。
無法理解自己的母親只會帶來麻煩和困擾,無論怎麼描繪職業籃球的前景,此刻,她的想法和大多數美國人一樣,那是個沒有前途的商業機構。為了起薪1000美元的工作放棄成為醫生的可能,簡直是瘋了。
而且,此次「求職」的成功機率不高,何必自尋難堪呢?
種種考慮下,路易決定放棄提前招供的想法。
即便他求職成功,他也不能即時坦白。
在他的收入足夠「體面」之前,媽媽最好什麼都不要知道。
能夠吃到熟悉的中國菜讓路易頗為感動,過去的一個月,他既要在學校里每天領略70年代的瘋狂,又要專心準備球探報告,還得忍受好吃但很膩的垃圾食品...這些都給了他不真實的體驗。
而李軒冰的中國菜,放到穿越前也不合他的口味,但現在,這是最美味的佳肴。
不能更完美了。
兒子連聲稱讚自己的廚藝讓李軒冰難以置信地產生了一種叫害羞的情緒。
印象里,路易是很內斂的一個人。
他最多只會說「好吃」,而不會說「太好吃了」,「我快哭了」,以及「媽我愛死你了」這種話。
果真是距離產生美嗎?出去一年就整了個大變樣。
她最初還擔心路易被哥布林縣的花花世界給蒙住雙眼,她聽說那裡的夜店和各色俱樂部很有特點,女孩也普遍比保守主義的大堡壘克利夫蘭要奔放得多。
她擔心自己的孩子變壞了。
現在看來,出去一年這小子比過去更成熟了。
「媽,你老看著我幹嘛?」路易笑道,「動筷啊!」
「唉,我不餓,這湯涼了吧,我去給你熱一熱...」
看李軒冰手忙腳亂生恐招待不周的模樣,路易大感自己決定的正確性。要是一上桌就坦白,哪來這母慈子孝的場面?
暫時就這麼著吧,讓媽媽知道真相固然很重要,但如果明知她不支持還要破壞眼前的美好逼著她支持自己無法理解的事情,那怎麼可能呢?沒準這會兒已經被趕出家門了。
⑴老師問我長大想做什麼,我說「做快樂的人」,老師說我不懂問題,我告訴老師,是他不懂人生。五歲時,媽媽告訴我,人生的關鍵在於快樂。上學後,人們問我長大了要做什麼,我寫下「快樂」。——約翰·列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