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可毀不可辱
夜色濃稠如墨，圓月高懸中天，好似玉盤，月華平淡如水，卓凌風卻是心潮起伏，與臨近中秋的夜華格格不入。
以卓凌風的身份地位，武林中沒有任何一人有資格讓他夤夜相見。
但唯獨滅絕師太除外。
卓凌風自覺周芷若之事，怎麼說也是自己有負滅絕師太所託，而以「峨眉派」在武林中的聲望，以及滅絕師太宛如長天一般的高大自視，這事著實不太好料理，故而早就傳下話去，只要滅絕師太到來，隨時稟報。
他一面尋思如何面對滅絕師太，一面快步行來，忐忑間，已臨丐幫的會客大廳。
他遠遠就見四面火把高舉、亮如白晝，人影綽綽。
這座大廳乃是為了英雄大會，各門各派達成共識後，商議起事反元細節所用，故而造的很是巨大，也一直有丐幫弟子把守。
丐幫幾位八袋長老並立台階之上，其中一人遠遠看見卓凌風，一個箭步從台階上迎了下來，雙拳當胸一抱，躬身一拜，壓低聲道：「幫主，這滅絕師太可是來者不善哪！」
此人身材壯實，目如電炬，仿佛一個屠夫，正是與卓凌風一同出海的丐幫八袋季長老。
卓凌風輕「哦」一聲，然後定了定神，昂視闊步，直趨大廳。
「參見幫主！」
門前三十六名丐幫弟子分兩排左右站立，齊齊行禮，卓凌風左右抱拳示意。
但見兩邊還有十幾名身穿玄衣的男子，都是峨眉派裝束，
卓凌風不覺心跳加快，有如揣著一隻小兔，大廳內雖然一片靜寂，然而有眾多呼吸聲，顯然裡面有很多人。
峨眉派重女輕男，男弟子不傳上乘武功，而今男弟子在外面，那裡面肯定是女弟子了，
季長老揭開門帘，卓凌風一腳跨進門檻，另一腳卻像在地上生根似拔不起來。
只見闊大的中堂之上明晃晃點著數十枝牛油蠟燭，兩邊擺放著百餘個木椅，
然而無人就坐，兩邊只是站立著數十名玄衣女子，其中大半是落髮的女尼，一小半是老年、中年、妙齡女子，俱各肅然不語。
但一個個都是杏目圓睜，目光筆直地望向卓凌風，神態或是豪邁異常，或是顧盼生姿。
卓凌風見這聲勢，暗暗咋舌，向前走了幾步，目光正在逡巡滅絕師太，還不及詢問。
突然斜刺里一股巨力排山倒海而來，卓凌風心頭一沉，但他身經百戰，袖袍拂出，勁力所至，袍袖厲如刀劍鋒刃，直指來人手腕，身子向前電射而進。
但身形尚未迴轉，便覺一股勁氣排空而至，令他一時呼吸不暢，他腳下變換步伐，又向左側閃去，轉眼一看。
明暗易位，出手之人是名緇衣老尼，身材高瘦，雙頰深陷，卻是目光如炬，灼灼逼人，正是滅絕師太。
卓凌風急道：「師太何必如此？」
滅絕師太目光閃爍，如風而至，形如鬼魅，左手屈手成爪，拿向卓凌風心口。
卓凌風向後疾掠，欲要化解滅絕師太攻勢，不料滅絕師太右袖飄然拂來，袖上勁力如同蟒蛇，當空一繞，向卓凌風腰間纏來。
卓凌風腳下一點地，騰空一個筋斗翻了出去。滅絕師太身子微躬，身形如電，反手一掌又擊向卓凌風胸腹之間。
滅絕師太何等神功，卓凌風一直未曾還手，腳還未落地，但覺大力驟至，只好拍出一掌，掌力一撞，又借力遁走。
滅絕師太掌腳齊飛，疾如電發，卓凌風閃轉騰挪，兩人有如一陣疾風，任是滅絕師太施展渾身解數，也是打不到，摸不著卓凌風的身影。
掌風反而刮的牛油火蠟忽明忽暗，峨眉一眾弟子刮臉如刀，瞧的又驚又愧。
要是換個別的地方，或者人少一些，卓凌風為了能讓滅絕師太出氣，也就不躲了，挨她個十掌八掌也不妨事。
然而這裡人多口雜，自己身為丐幫幫主，被人打上一頓，實在是對丐幫聲威有損，只能躲閃。
滅絕師太連出十招無功，突然沉喝一聲，身子平平飛出，安然坐在了左側的椅子上。
卓凌風也身形一定，臉色平靜，渾然不以被滅絕師太追打而有絲毫怒意。
兩人這番交手快捷無論，眾人都被兩人如此駭人的武功鎮懾住了。
卓凌風含笑抱拳道：「峨眉派蒞臨敝幫，請恕以慢客之罪。」
滅絕師太卻大手一揮，淡淡道：「不必客套，我等自叨酒食，何慢之有？」
卓凌風尷尬一笑，到了主位落坐，季長老垂手侍立一旁。
卓凌風道：「快給眾位姐妹奉茶！」
季長老瞥了一眼滅絕師太，心道：「人家不喝！」
滅絕師太驀地縱聲長笑，笑聲清亮高亢，震得燈光閃爍，屋裡屋外峨眉弟子與丐幫弟子耳中嗡嗡鳴響，無不變色，幾位八袋長老眉頭微蹙。
滅絕師太突然笑聲一斂，雙眼如電，看向峨眉一眾弟子，辭色嚴峻道：「我峨眉派雖以女流為主，然豪傑之士，節必過人，挺身而斗，此乃匹夫見辱。
為師不肖，有負郭祖師與恩師所託，這也是為師聊以自慰之處！
而以卓幫主的身手猝然臨襲而不驚，乃屬常事，但在本幫地盤被我無故攻擊而不怒，此堪為天下大勇者也！爾等要多學！」
峨眉一眾弟子齊聲恭身道：「謹遵師父教誨！」
卓凌風抱拳道：「師太謬讚了！」
滅絕師太淡淡道：「大家都坐下吧！」
峨眉弟子都坐在了大堂的椅子上。
滅絕師太灰白長眉突地一挑，沉聲問道：「卓幫主，芷若人呢？」
這一問直讓卓凌風不知如何措辭，他以為滅絕師太會詢問關於流言的內情，結果人家只問周芷若的下落。
卓凌風莫可奈何地展露一絲苦笑，道：「不敢相瞞，我與令徒起了爭執，鬧的很不愉快，她自己跑了，我也不知她的下落！」
峨眉弟子各個握拳瞪眼，流露出憤怒神氣。這一時之間，百餘道目光落在卓凌風臉上，季長老站在一邊，但覺殺氣四溢，不由屏住呼吸，偷偷後退半步。
他是打定主意了，這幫娘子軍要是打幫主，他得第一個開溜！
免得誤傷！
因為他知道這事自家不占理，肯定不是打架的事兒。剛才幫主不都沒還手嗎！
他又能做什麼？
而且更有趣的是，這些女子各個豪邁異常，卓凌風卻怯生生的像個女娘，相映成趣，著實好笑，但又不敢笑，憋的好生難受。
滅絕師太突然冷笑幾聲：「你只做你的男子漢大丈夫，哪裡還有空理會老尼弟子的死活！」
卓凌風緊蹙眉頭，一言不發，似乎有一些心神不定。
這時峨眉大弟子靜玄師太忍不住起身，拂塵一舉，揚聲道：「卓幫主，關於敝派周師妹之事，敢問尊意若何？」
靜玄師太是滅絕師太座下數一數二的好手，當年帶同紀曉芙等人上武當山向張三丰祝壽，已可與崑崙、崆峒諸派掌門人分庭抗禮。
圍攻光明頂時，曾對護衛五行旗的張無忌出手，招數之精妙遠在張無忌之上，只是內力不及其深厚，踢了對方一腳，結果自己被震斷了腿，當日被卓凌風從趙敏手中救下，現在腿傷已經好了。
卓凌風知道峨嵋派靜字輩的大弟子們，在江湖上都已頗有名望，任誰都能獨當一面，處分大事，對她開口問詢，也不以為意，說道：「待到了英雄大會上，卓某自然會加以交代！」
這時峨眉俗家弟子貝錦儀冷笑一聲，道：「卓幫主威震江湖，言行卻不夠光明磊落，殊出人意料之外。」
卓凌風強擠出一絲笑容，道：「貝女俠何出此言！」
貝錦儀冷哼一聲，道：「你可知伱差點害了周師妹一生。」
卓凌風幽幽一嘆道：「貝女俠這話說的重了，旁人不信我，滅絕師太不該因江湖傳言對卓某有所誤判。」
這時一個年長女弟子文文靜靜的說道：「卓幫主，關於江湖傳言原委究竟若何，我等不得而知，但師父她老人家再聞得此事之後，就說過，卓幫主絕非是因周師妹美色，故意指使屬下下藥迷奸，這是有人栽贓陷害！」
她叫蘇夢清，曾參與西征明教之役，卓凌風在西域也見過她。
至此，卓凌風已然看出滅絕師太帶著一群女子深夜登門，是要將自己給淹了，忙向滅絕師太拱手道：「多謝師太明察秋毫！」
滅絕師太淡淡道：「老尼倘若對你連這點信任都沒有，那也算是白活幾十年！」
滅絕師太深知卓凌風為人，當初她要將周芷若嫁給他，他都不同意，又豈能指使屬下下藥迷奸，這一節她壓根就沒信！至於為了踩踏少林與明教顏面，她也是不信。
利用女子清白行事，這不是君子所為，也就不會是卓凌風的手筆！
貝錦儀卻冷笑一聲，道：「哼，你當妾身方才所言，是指你與周師妹的一則流言嗎？」
卓凌風一怔道：「那這是為何？」
貝錦儀柳眉一挑，冷哼道：「好，這事多說一遍也不妨事，今日我那周師妹借酒消愁，喝的酩酊大醉，險些被人侮辱……」
卓凌風霍然起身，劍眉倏揚，脫口道：「險些被人侮辱？」
不待貝錦儀開口，滅絕師太冷聲道：「芷若臉上一道深嵌入肉的手掌印，想必是卓幫主的傑作了。」
卓凌風臉色一紅，當即俯身下拜，說道：「師太所言不差，正是在下所為！」
滅絕師太冷冷道：「你就不辯解幾分？」
卓凌風恭身道：「有理盡可辯解，但這事我無從辯解，師太將弟子交付於我，我沒能保護好她，讓她飽受詬病，此為其一，而今又如貝女俠所言，她險些……」
他心中暗想，周芷若喝的酩酊大醉，險些被人侮辱，這就跟前世女子被人「撿屍」一樣。
著實是自己大意了！
果然就聽滅絕師太道：「芷若今日在一酒館喝醉，險些被幾個江湖流氓帶走，若非被老尼遇上，你可知會發生什麼？」
卓凌風不禁劍眉深鎖，凝聲問道：「這幾個人屬於哪家哪派？」
滅絕師太冷冷道：「既被我撞上，他們豈有說話的餘地！」
卓凌風不禁一怔，「那……」
話未說完，滅絕師太目光一轉，冷冷哼道：「卓幫主，還有什麼要問的？」
卓凌風一蹙眉尖，道：「師太，您叫我卓凌風便是！」
滅絕師太沉聲道：「你與芷若的流言，老尼不想思索，也知道你是為人算計嫁禍。
可是芷若中了春藥之毒，應是無差。
你身為一幫之主還帶著丐幫長老，竟然被人擺了這麼一道，你是男子，一切倒也好說，最多說你色令智昏。
可芷若自己蒙羞於江湖，我峨眉派也見笑於武林。你說該當如何？」
卓凌風口乾舌燥，咽一口唾沫，說道：「師太，你知道的，我跟周姑娘是清白的。」
貝錦儀粉面一沉，寒聲道：「難道你還要周師妹當著全天下的人，將她手臂上的守宮砂亮出來，以證清白嗎？」
卓凌風不禁語塞，在這個時代，將女兒家的胳膊露給別人看，那就是扯淡了。
滅絕師太沉聲道：「老尼雖一女流，既然側身武林，又要執門立戶，當有匹夫見辱之心。芷若名聲有損，還可說是你一時不察，然而你卻伸手打了我的徒弟。
我峨眉門戶可毀不可辱，老尼擔負師父之名，要向你討回一點公道，應不應該？」
卓凌風頓感進退維谷，滅絕師太為徒弟討公道師出有名，自己呢？
難道還能與之動武不成？
季長老咳嗽一聲，尷尬道：「師太，幫主與周姑娘之事，乃是小兩口鬧……。」
卓凌風橫了季長老一眼，道：「你胡說什麼？」
季長老汕然一笑，恭身而退，他本想說小兩口鬧彆扭，你做長輩的插手，像什麼話，怎料馬屁拍到馬腿上了，不由心想：「老夫為你解圍，你還不領情，那你自己看著辦吧！」
靜玄師太沉喝道：「師父，我看這卓凌風是金玉其貌，虎狼其心，今天必要讓他難逃公道！」
滅絕師太道：「不錯！」
說著身形晃動，手腕忽地一縮一伸，腰間長劍如閃電般自鞘中抽出，復又如蛇信般一吐，劍尖已經抵在了卓凌風胸口「氣戶」穴上。
「師太，萬萬不可。」
季長老面色微變，衝口而出。
丐幫弟子也應聲一凜，齊齊衝進大堂。
卓凌風頓覺一股勁氣直抵穴門，但他雖處困境，卻仍泰然自若，揮手示意不可妄動。
以他的武功就借揮手之勢，虛空一掌就能將胸前長劍盪開。
而滅絕師太若是有心殺人，在卓凌風伸手時也可以挺劍直刺。
故而兩人只這一個動作，旁人不懂，兩人卻是心下瞭然，均知對方對自己極為放心。
卓凌風語音沉靜地道：「師太應當明白，在下並非怕事之人，也不是不敢擔當之人，只因我與周姑娘之事，實在是一言難盡！」
滅絕師太道：「你的這身武功，不至於是擺飾吧？你將老尼這峨眉掌門一併打殺了，不是更能凸顯你的男子氣概嗎！」
卓凌風也不想去解釋為何要打周芷若，只是喟然一嘆，道：「師太，若要為徒弟報仇，就請動手吧！卓凌風絕不抗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