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章 天下共誅之
今番英雄大會,卓凌風深知會有人作梗,對於明目張胆的尋釁,他是絲毫不懼。
然而就怕有人顧左右而言他,挑動群豪。畢竟群豪中多有隻為瞧個熱鬧,不管是非。
如今這空如老和尚句句扣在理上,自己也不知他是心向少林,不明真相之下為了本門派聲譽著想才有此舉,還是知道一切,但卻心向成昆,就是為了挑動大戰。
當下只能再瞧上一瞧,以靜制動!
卓凌風淡聲道:「大師言重了。武林至尊不是自封的,也不是你少林寺說了算,少林寺更非你一個空字輩的僧人所能代表。
你既然受到空聞方丈委託率眾參加盛會,還是謹言慎行的好。別活了幾十年,最後晚節不保!」
他話音剛落,就聽人叢中有人陰惻惻地一笑,說道:「卓幫主,江湖上人人皆知,少林派千百年來就是武林中的頭兒腦兒,結果伱與明教張教主橫空出世,年紀輕輕,不但武功獨步,更是執掌大教,蓋盡天下英豪。
如今少林一個小小的俗家弟子卻擺了你與丐幫一道,姑且不論人家手段是否卑鄙,但人家讓你在天下英雄面前,甘願飲服淫媚之藥,以證清白。
你神功無敵,無所畏懼,此舉很大程度上是為了峨眉派清名,足見你心中大為不安,自覺愧對滅絕師太與周女俠。
張大教主更是虧的慌,他喜愛周女俠,什麼都不知道,但為了明教以及一眾英豪的顏面,日後也不得不將心上人丟開。
嘿嘿,任你卓凌風,張無忌、滅絕師太再是了得,這個啞巴虧不也吃定了嗎?
人家陳友諒只此一事,不但自己個揚名於天下,連帶著少林寺也是威名遠揚!
我說空如大師哪,你也不用裝模作樣啦,你就痛痛快快地告訴天下人,這武林盟主這一至尊席位,無論落在誰頭上,終究也得在我少林寺面前低下你那桀驁不馴的頭顱,這不是更痛快嗎?」
這番話說得陰陽怪氣,但傳在眾人耳中,仍清清楚楚。
眾人齊往聲音來處瞧去,卻不見是誰。顯然那人身材矮小,說話時又不站起,坐在人叢之中,誰也見他不到。
而且這人說的不錯,張無忌的心上人自然是周芷若了,卓凌風因此而感到不安,也是事實。
否則堂堂男子漢,又身懷蔑視天下的神功絕技,何必要當眾飲服淫媚之物,以證清白。
但周芷若再是清白,卻也與卓凌風牽扯頗深,這次英雄大會必要產生武林盟主,一統號令。能與丐幫卓凌風相爭者除卻張無忌,舉世再無第二人。
而他身為大教之主,若是還要將周芷若娶做教主夫人,明教所有人也是面目無光,還有什麼臉面去與丐幫爭雄!
至於峨眉派本就女流為主,這事的確大丟顏面,坪上眾人嗡嗡的議論聲一片。
掌缽龍頭低聲對卓凌風道:「幫主,說話這人叫做『醉不死』司徒千鍾。此人玩世不恭,聽說不拜師,不收徒,不屬任何門派幫會,生平極少與人動手,誰也不知他武功底細,說話素來冷嘲熱諷,但見事通達,往往一語中的。」
卓凌風微微頷首,心想這人一次性得罪丐幫、明教、少林、峨眉四派,著實是膽氣過人。
空如踏上兩步,合十朗聲說道:「敝派雖也是武林門派,但卻是佛門子弟,武林至尊席位無論花落誰家,對我少林寺沒有絲毫意義。
卓幫主,昔日重陽真人武功天下第一,全真教號稱天下武學正宗,難道說他們也出來爭奪過武林至尊之位嗎?
常言道捉賊拿贓,老衲也只是就事論事,敝派弟子行事縱有不當,也該等查明真相,或者雙方對質,不能全憑一面之辭!
否則老衲若是說丐幫,或者明教哪位弟子也做出了什麼不可言說之事,有辱門派聲譽,那是不是也能因此而成事實呢?」
此言一出,群豪面面相覷,誰都接不上口。畢竟捉賊拿髒這是千古不變的道理,陳友諒從未宣稱他對此事負責。
人家現在也不知所蹤,或許陳友諒這個人已經被卓凌風殺人滅口了,也好死無對證?
周芷若俏臉生寒,揚聲道:「空如,倘若你深夜身處大海之上,遇上陳友諒這等狡詐之人,又能有什麼法子?」
「阿彌陀佛!」空如合十道:「老衲又怎會深夜與女子相處呢,周女俠言過了!」
周芷若咬了咬牙,身形欲動,忽聽一個西北角上一道清亮的聲音悠然響起:「空如大師說得在理,峨眉派自郭女俠創派以來,一向都是大家風範,滅絕師太更是當世高人。
周姑娘,看樣子你是不是仗著武功厲害,就罔顧道理,要向空如大師動武了?」
發話之人瘦削挺拔,身穿黃衫,神情飄逸,氣象沖和,正是崑崙派掌門鐵琴先生何太沖。
崑崙弟子西華子和衛四娘死在周芷若手上,群豪皆知,他身為掌門,又焉能不拿個態度出來!
周芷若本就有動武之心,但經他這麼一說,竟似理屈詞窮,就要以武壓人,這就絕非名門正派之所為了。
滅絕師太冷冷道:「何掌門,你那弟子不休口德,取死有道,你若要討公道,老尼奉陪!」
「呵呵,比就比,誰還怕你不成?」
一個身材高大的老婦從崑崙木棚中踏步而出,正是何太沖妻子,崑崙「太上掌門」班淑嫻。
她脾氣暴躁,昔日周芷若指點張無忌破解她們崑崙兩儀劍法,她早就不忿之極了。
如今徒弟又被周芷若所殺,安能容得?
但聽何太沖淡然道:「滅絕師太言重了,夫人你又何必生氣,有卓幫主這位天下第一高手在側,我崑崙派這點微末功夫,又豈足在天下英雄獻醜?
我等此番前來,只為響應卓幫主號召,大家一同致力於抗元大事,如今尚未商量出一個結果,大傢伙就動起武來,說小一點,傷了和氣,不利於以後並肩作戰,說大一點,這是故意消除我漢人力量,豈不是親者痛,仇者快!
大夥說是不是?」
他身後的崑崙眾弟子紛紛道:「掌門人高見!
「是,是啊!」
「師父明見萬里!」
爭辯說理,並非滅絕師太所長,一時急得面紅耳赤,渾身發抖。
她有心直接出身邀戰,又恐誤了卓凌風謀劃。
卓凌風看著這一幕,心中念轉不停,這些人多少都有矛盾,不解決肯定是不行的。
而他本來胸有成竹,將一切訴諸大會解決。
但他瞧見周芷若的樣子,又有些恐懼。
對!
卓凌風就是怕周芷若。
因為場上無論出現任何事,他都有應對之策,唯獨周芷若這個變數!
其人心意本就難測,剛才嘴上聽起來是在推崇自己,但她的最終目的又是什麼?
誰能預料?
他可沒忘了,周芷若說要挑戰趙敏的話。
一旦他在眾目睽睽之下,提出比武解決爭端的主張!
結果周芷若也來一出她要與趙敏解決爭端,屆時他又如何?
閃念間,一個白面微須的中年漢子站起身來,手搖描金摺扇,神情瀟灑,說道:「在下前日與峨眉派周姑娘以及卓幫主發生了一點小摩擦,哈,在下還與卓幫主過了兩招,雖說技不如人,但在下輸的心服口服。
哈,而且我也可以萬分肯定,周姑娘乃是冰清玉潔的姑娘家,這則江湖傳言純屬居心不良,就是想要敗壞卓幫主與明教,少林、峨眉的名聲,也好引發大亂戰!
夏老英雄,何掌門都是當世高人,若都糾著仇恨不放,恐怕正中奸計啊!」
這人正是有著十二房妻妾的歐陽牧之,他久經花叢,女子是否處女,一瞧便知。
此話若是旁人所說,倒是沒什麼,可他這等花叢老手一開口,讓眾人無不浮想聯翩,轟然大笑。
峨嵋派中十餘名女弟子霍地站起,個個柳眉倒豎,滿臉怒色。
周芷若則是銀牙緊咬,暗暗發誓待此事一畢,非取其性命不可!
混亂之中,人叢中司徒千鍾又陰惻惻地一笑,說道:「這一位兄台好英俊的人物,說話又哈聲哈氣的,想必是湘南衡陽府的歐陽兄台了?」
歐陽牧之摺扇搖了兩搖,笑道:「不敢,正是區區,你捧我一句,再損我一句,剛好抵過。」
司徒千鍾尖著嗓子,陰陰一笑,說道:「歐陽小老弟,你生性好色,不知深淺,得罪了峨眉周女俠,卓幫主沒有取你性命,那是他一心想要化解武林恩怨,自要以身作則,不欲擅開殺戒!
所以你就算不拍馬屁,這條命也能留了下來。
但峨眉派滅絕師太與周女俠可不是好相與的,你這話一出,她們這群英雌們可沒有卓幫主的心胸,現在還不知想著怎麼收拾你呢?」
歐陽牧之瞬間面紅耳赤,想到滅絕師太與周芷若的為人與武功,不由坐了下來。
夏冑大聲道:「是『醉不死』司徒兄弟麼?」
司徒千鍾哈哈一笑,道:「夏大哥,謝遜與你有殺弟之仇,所以你想找明教報仇,但孤身一人,勢單力薄,如何能是明教對手?
這謝遜是明教的護教法王,更是明教張教主的義父,別說謝遜二十年蹤跡不顯,他此刻就算站在這裡,你當他就伸脖子給你砍嗎?
你想著卓幫主英雄仗義,必會主持公道,可人家邀大伙兒來此,志在天下,又豈能為了你一個老朽,得罪明教?
我說夏大哥哪,你有點老糊塗啦,做兄弟的勸你一句,還是明哲保身的為是。」
夏冑大聲道:「那謝遜與俺有殺弟之仇,此仇不報誓不為人!」
說著看向卓凌風,朗聲道:「卓幫主,謝遜此賊欠下血仇無數,我等找他報仇,找了許多年,雖然找不到他,但要我等與明教有切齒之恨的人共事,可不是一種為難嗎?」
只聽場中數十人跟著道:「此言有理。謝遜此賊濫殺無辜,我等恨不能將其挫骨揚灰,如何能與明教並肩攜手!」
卓凌風右手一揚,眾人登時止聲。
卓凌風正色道:「卓某人之所以崇尚張教主以德報怨之舉,只是因為他這等大仁大義之所為,卓某自己做不到。
因為我生平信奉殺人者,人恆殺之!
那我身為東道,尚且做不到以德報怨,又如何能讓所有人忘卻一切仇恨?
也別說謝遜,就是卓某人自己,誰的親朋好友死在我手上,若是想要復仇,均可上台賜教,若是技不如人,死在當下,也無怨言。
但這次英雄大會的意義就在於,天下英雄雲集,若誰相互之間有梁子未解,當著少林,武當、峨眉等諸位德高望重的前輩,自然可以解決,他們也是一個公證。
但仇恨從無窮盡,此會一了,各門派間便不得再轉相尋仇,以免殺戮不止,如有犯者,由天下英雄共誅之!眾位意下如何?」
卓凌風算是看出來了,這些人心思各異,若強行壓制,終究不是上策,當下給他們提供一個解決恩怨的平台。
至於周芷若,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空如與何太沖之流本見卓凌風一心想要消弭各派宿怨,故而故意挑動眾人情緒,他若執意強行壓服,必然引起眾怒,他一家之力又能如何?怎料卓凌風來了這麼一招!
歐陽牧之又站起身來,說道:「在下很覺得卓幫主此議甚是。
咱們江湖人的道理都在拳腳兵刃之上,想要報仇,生死自然也是各安天命。
哈,同門同派的師友,可不許出來挑戰報復,哈,否則糾纏不清,勢必斗個沒有了局。」群雄都道:「不錯,正該如此。」
司徒千鍾又尖著嗓子,陰陽怪氣地說道:「卓幫主此言,是指人人都能藉助武林大會解決恩怨,可好多人想要報仇,自忖敵不過對方,但深仇大恨又不能不報。
那能否訴諸大會,好讓你這位天下第一高手,主持公道呢?」
眾人聽到最後這句話,場上群雄倒有一大半轟然叫好。
「是啊,是啊,卓幫主神功無敵,有他出頭,什麼公道都能討回來了!」
「不錯,不錯!」
「卓幫主身為東道,自該為武林大會主持公道。」
嗡嗡議論之聲大起,一時聚蚊成雷,嘈雜的耳語之聲,竟然聒耳欲聾。
卓凌風縱目一掃全場,氣凝丹田,縱聲說道:「眾位聽了,今日盛會,英雄雲集,彼此恩怨難以刨白,都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
慢說區區,不敢自承什麼天下第一高手,更加給不了這公道!
因為縱然武當張真人親臨,他也給不了這公道!」
眾人一片譁然,武當武俠面面相覷。
師父給不了公道?
他們是不信的!
只聽卓凌風接著道:「我們都是習武之人,一路走來,誰的手上沒有人命?
無論被殺之人是否惡貫滿盈,罪惡滔天,但我們又有什麼資格隨意剝奪他人生命?
無非只是誰的拳頭大,活的更久罷了!
實際上卻不代表他的道理更大!
既如此,這浩瀚天下又有誰有資格去妄談公道二字?
卓某今日所能做的,只是為雙方提供一個公平的條件,不叫有人仗著自家門戶廣大,以眾欺寡!
但說到底,這一切都是個人與門派的私怨,卓某再是不肖,又豈會去做什麼人的手中刀?」
場上有好多人原想著卓凌風肯定是想成就武林盟主之位,那麼他與明教必然是要爭鋒相對,為他們做主也是人心所向。
那麼乘機收攬人心,做為己用,才是基本操作,卻不料卓凌風意思很是明確,那就是一切仇怨,只能一對一了斷,他不會幹涉。
而且卓凌風說的頗有道理,其時天下大亂,四方擾攘,武林人士行走江湖,若非殺人,便是被殺,頗難獨善其身。手上不帶絲毫血漬者,除了少林派、峨嵋派少數僧尼外,可說罕有。
就連武當張三丰年輕時,真武劍下也殺了不少人,大傢伙都是殺人,又有多大的分別?
你說人家惡,可惡人的家人不這樣想啊,他們想的就是自家人的好,他們若找卓凌風出頭討公道,他管是不管?
一時間人人相覷議論。
只聽夏胄大聲道:「卓幫主此言差矣,這世上有好人歹人之分!
好人自然不能殺,壞人歹人就是該死!
謝遜這狗賊濫殺無辜,狼心狗肺,專做傷天害理之事,與他這種人結交之人,能有什麼好東西嗎?誰能放心與他攜手併力?」
他的親兄弟為謝遜所殺,心積怨毒,數十年來只想找謝遜報仇,但找尋謝遜不到,連帶著明教也恨上了。
此言一出,四周便有數百人隨聲附和。
這些人都是有親友被謝遜以及明教中人所殺,人人都深恨之。
突然間場上發出一聲長嘯,雄渾悠長,直如千軍萬馬疾行赴陣,將滿場叫罵聲一齊壓住。
這嘯聲若是發自卓凌風之口,尚不令人吃驚,但他立於高台之上,並未開口,場上眾人無不呆住,罵聲越來越低。
但場上一流高手暗暗吃驚,盯著明教木棚目不轉睛。
突然間明教木棚中走出一位身穿白色大斗篷,身材極為魁梧之人,只見他將斗篷往後一掀,露出黃髮,只是雙目失神。
「謝遜!」
「啊,他竟然在此!」
人叢中有人驚呼出聲。
謝遜朗聲道:「謝遜在此,夏胄,你弟弟夏良是我所殺,你要報仇就請上台賜教!」
語音一落,身形急轉,不待夏胄再說什麼,便逕自奔向高台。
到了丈余處,他雙目雖瞎,但卻將這丈二高台,視如坦途,並未凝功作勢,舉步一跨就上了高台。
在場之人,全是眼力不俗的行家,他們眼見謝遜的獅子吼以及跨上高台的身法,沒有一個不是心神一震。
一些與謝遜有仇之人不禁膽寒,原有的一二分鬥志,剎那間消失得無影無蹤,他們圍攻謝遜,還則罷了,但要單打獨鬥,誰能匹敵?
夏胄面色一變,他知道這位雙眼已盲的瞎獅王,具有一身自己難以企及的功力。鬍鬚抖動,咽了一口唾沫,澀聲說:「姓謝的,你在這裡,好,好,好!」
謝遜也不理他,徑朝卓凌風拱手道:「卓幫主,謝某血債纍纍,就借著這次大會一併了結。」
卓凌風微微頷首,朗聲道:「既然大夥仇恨之心難平,謝遜業已現身,這高台就交給諸位……!」
話音未落,突然轉眼遠眺,低聲道:「總算是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