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6章 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倀
「現在,後悔了嗎?」
不論蕭元邃說這句話的時候口吻有多沉重,但在這個時候聽到這句話,商如意還是覺得刺耳,每個字里仿佛都包含著滿滿的諷刺。
她抬起了那雙此刻唯一能表現她的情緒的,黑白分明的眼睛看著蕭元邃,這話似是挑釁,可他的眼神中卻也含著滿滿的凝重和憤怒。沉默了片刻,商如意道:「後悔倒是不後悔,因為我做事從來都是對事不對人。」
「那——」
「但有些生氣。」
「哦?氣什麼?」
「氣她糊塗。」
「……」
「錯不在我,她要報復也不該找上我。」
聽到這句話,蕭元邃徹底忍不住的笑了起來,他慢慢踱步到了商如意的面前,雖然臥雪還極力的想要阻隔在兩個人中間,可他高大的身軀如同泰山壓頂一般,即便是真的擋住,也根本什麼也擋不住。
反倒是商如意輕輕拉了一下她的衣袖,示意她不用如此,臥雪這才悻悻的退到了一邊。
蕭元邃也徹底站到了她的面前,低頭看著她:「所以,你認為她應該來找我?」
「不是嗎?」
「……」
「是你把她逼上的絕路,她才會報復。」
聽到「絕路」二字,蕭元邃的眼神忽的閃爍了一下,而商如意兩眼一瞬不瞬的盯著他,因為那張臉上只露出了這雙眼睛,那目光就顯得格外的灼人。
她道:「可她卻找錯人了。」
「……」
蕭元邃長出了一口氣,像是徹底的無話可說了,過了一會兒才淡然笑道:「這麼說來,你不怪她,也不用去找她討公道了。」
商如意抬起手,指尖微微顫抖著,隔著繃帶輕碰了一下自己的臉頰。
蕭元邃看著她觸碰的那個地方,不由得皺緊了眉頭——他不知道她到底傷得如何,但傷在那個地方,真的留疤的話與破相無異,若是尋常的女子都會痛苦不堪,更何況她容貌昳麗,且身為一個王妃,只怕對她的將來也是大有影響的。
商如意看著他:「不是不怪她,但公道我自己會討。」
「……」
「我和她的恩怨,是我和她之間的事,請你不要插手。你插手進來,只會讓她更瘋狂。」
「……」
「我要如何去向一個瘋子,討還公道?」
聽到「瘋子」二字,蕭元邃的眉心又是一蹙。
他雖然已經不在乎綠綃的生死,甚至,如果此刻商如意因為自己受傷而勃然大怒,要他懲治綠綃也無不可,但不論是生是死,他心裡的綠綃似乎永遠都是離開之前,那副柔媚又妍麗,引得所有男人趨之若鶩,為之瘋狂的樣子。
他有些難以想像,她變成瘋子的樣子。
他的心裡突然湧起了一股不知是什麼的,複雜的滋味。
但不等蕭元邃釐清自己的思緒,耳邊又響起了商如意低沉的聲音:「所以,我不要她現在死。」
「……」
蕭元邃抬頭看了她一眼,點點頭。
他原本是過來看望她,也想跟她說說話,可這個時候心裡思緒萬千,他反倒有些待不住了,正準備轉身離開,一低頭就看到站在另一邊一直十分警惕的盯著他的那個叫臥雪的丫頭手裡正捏著一件東西,旁邊的小凳上還擺了一點針線,和幾件已經縫好的東西。
仔細一看,是幾塊巴掌大小的厚棉布,兩邊各縫了一條繩,像小耳朵似得。
他問道:「這是什麼?」
臥雪看了他一眼,沒說話,倒是商如意淡淡道:「我的臉上有傷,總不能就這麼出去見人。這東西是我用來蒙面的。」
「蒙面?」
蕭元邃有些詫異,尋常人蒙面大多是帶一頂帷帽,又或者用面紗系在腦後,倒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的,於是問道:「怎麼用?」
商如意對著臥雪使了個眼色,她便默默的放下手中的針線,拿起其中一個來蒙在臉上,兩邊的繩子則掛到了耳後。蕭元邃第一次見到這樣的東西,確是比帷帽和面紗都更方便,而且不論如何行動都不易掉落,嘆道:「這倒是好東西,你們的手可真巧。」
商如意淡淡道:「這就過獎了。這是大盛王朝的太子——應該是太子妃做出來的,我不過是依葫蘆畫瓢罷了。」
「哦?」
蕭元邃微微挑眉。
這兩年,他倒是聽說了一些關於大盛王朝的太子,也就是宇文曄的那位兄長的事情,宇文愆在他們這一群世家子弟當中算得上出類拔萃,更有些特立獨行,畢竟這樣的出身居然去雲遊四海當和尚的,放眼天下都找不到幾個,沒想到他居然又回到了宇文淵的身邊,而且這麼快就娶妻了。
看來,權力的魔力,要比佛法大得多。
他對此人也並非不感興趣,但這個時候卻提不起太多的心思來,於是只淡淡的敷衍了兩句,便轉身走了出去。
外面,風雨仍未停。
雖然雨已經比之前小了很多,可不知是不是因為雨太涼,風太冷的關係,蕭元邃一走出那個帳篷,迎面一陣風吹來仿佛把他身上的熱氣都捲走了大半,他莫名的感到一陣手足冰冷,好像周身的血液都要凝結了一樣。
他默默的往前走。
因為烏雲蓋頂,加上周圍的篝火又熄滅了不少,光線十分晦暗,有些地方昏暗如黃昏,可這個軍營是他下令搭建的,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方位,所以即便沒有一點光亮他也能在裡面穿行自如。
只是,走了一會兒之後,他突然停了下來。
面前,是一個有些陌生的帳篷。
裡面一點光都沒有,安靜得像是一塊沒有生命的石頭,但蕭元邃卻莫名從冰冷的空氣里,從那沒有任何生息的帳篷里捕捉到了一絲熟悉的氣息。
這裡是綠綃住的帳篷。
回想起剛剛商如意說自己的插手只會讓綠綃更瘋狂,這句話讓他的心裡莫名的感到了一絲沉重——他明明,不在乎她的生死的,甚至於,他是希望她似的。
因為他,因為他的兩句詩而死,她就永遠是她的,哪怕污穢的身體,可用死亡洗刷了一切,就是乾淨的靈魂。
她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倀。
可為什麼,聽說她發瘋,他的心裡會有些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