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2章 早了三千年

2024-10-15 00:01:49 作者: 眀智
  李定安揮了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

  專家們圍著長案,議論紛紛。

  他們討論的,並非汝瓷和柴窯天青釉的區別,因為這個說法古早有之,且早有論證:汝瓷即承自柴窯。

  他們奇怪的是,判斷一件瓷器的出產地,除了分析瓷土、釉料、工藝、造型之外,竟然還可以分析塑胎時的水質?

  放了上千年了都,還怎麼分析?

  在場的所有專家也都知道,梅瓶石灰含量高於筆洗,但所有人都認為,這是為了增加瓷胎可塑性和強度。

  但沒有任何人想到過,這是為了平衡因為不同水質造成的酸鹼值差異,所以才加了石灰。

  包括顧春風。

  感覺差距,一下就被拉開了?

  當然,只是李定安單方面的說法,需要檢測,但當他說出「分析礦層賦存岩層」的那一刻,顧春風就知道不用測了。

  研究古董不需要懂地質學,既便偶爾會用到,只需了解點皮毛就夠用。顧春風原本也不懂,但自從他被林子良羞辱的體無完膚,知恥後勇之後……

  說白了,所謂的礦層賦存岩層,就是礦土挖乾淨之後,下面的地層。

  而從唐朝開始,瓷匠就知道,瓷泥越老,瓷礦越深,瓷土品質就越高。所以採礦的時候,要求就一個字:深。

  挖穿瓷土礦層帶出來的部份,就叫附著土壤……

  要問有沒有區別?

  有,而且區別極大:

  汝州和鄭州之間相距只有一百公里過一點,瓷土屬同類型礦脈,但汝州是寒武系灰岩浸蝕面上,賦予石炭系本溪組的水硬鋁石型沉積鋁土礦。

  而鄭州則是奧陶系碳酸鹽岩侵蝕面上,賦於石炭系上統本溪組含鋁黏礦層(體)出露鋁土礦。

  這是專業解釋,繞口不說還生僻,但只需要知道,汝州的瓷土礦床比鄭州的早了一億年,汝州的賦存岩層是灰岩,鄭州的是碳酸鹽岩……

  再說直白點:兩種瓷器中的附著土壤成份有本質性的區別,一測就知道……

  所以,顧春風有一種嗶了狗的感覺:

  真就是他媽的,自己為什麼沒想到?

  李定安又為什麼會知道,這麼生僻且冷門到家的知識?

  其實這都不算什麼,畢竟百分之九十九點九九的瓷器專家都不懂。

  但水質造成的酸鹼度差異呢?

  他知道,其餘專家也知道:梅瓶的瓷胎中摻了石灰,他們也知道,摻了石灰的瓷胎當然要比沒摻石灰的更白一點。

  再表現在釉面上,顏色當然要更淺一點,所以造成了色差……但他們一直找不到,塑胎時為什麼要摻石灰的原因。

  就只能認為,是為了便於塑型。

  結果然並卵,所以,顧春風很想給自己一巴掌:等於就隔著一層窗戶紙,卻是李定安幫他們捅破的?

  關鍵的是,還是他親自把李定安叫過來的?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他老感覺,專家們現在看他的眼神中,多多少少帶著點異樣。

  但凡說話的聲音稍小一點,他都懷疑,這些王八蛋是不是在議論他?


  顧春風越想越氣……

  ……

  「你剛才去瓷器室了?」

  「哦,顧主任喊我過去,小小的探討了一下。」

  「吵架了?」

  「沒有啊?氣氛很融洽,老師們都挺積極!」

  成傑目露狐疑:「那顧春風為什麼黑個臉?」

  李定安搖頭:「我不知道!」

  他當然知道。

  但說句真心話:他真沒想和顧春風發生太多交集,至少在搞清這個人的具體立場,以及上面為什麼安排他進專家組的原因之前。

  顧春風也一樣:感覺李定安就是翻版的林子良,而他又在林子良手上吃了那麼多的虧,所以潛意識中,就有一種很強烈的排斥感和暗示:以後得離這小子遠點。

  這一次,也只是因為他這個所謂的「瓷器組」的組長只是臨時性的,他懶的得罪人,也懶得和人爭,就把問題丟給了李定安。

  純屬無意之舉,順手為之,但不想,巴掌從天而降?

  然後,就成這樣了……

  成傑半信半疑,李定安也不好解釋,兩個人各懷心事,進了銅器室。

  銅器不多,就那麼八件:鹵薄鍾,兩樽甗,一樽邊,一樽盂,一樽敦,以及兩樽大盤。

  一目了然,沒什麼可清點的,而同時期同類型的器物,國博和故宮都有,都研究的明明白白,沒什麼可研究的。

  所以,銅器組的人很少,就只有三位:朱處長帶著國博的一位副研究員,以及首博的一位館員,主要工作是修復。

  修復山洞塌了的時候,被掉下來的石頭砸壞的兩樽甗。

  看到他倆進了門,朱處長打了聲招呼,又沖李定安招手:「李老師,你來看!」

  李定安走過去,探頭瞅了瞅:甗的上半部分,也就是長的像鍋的鬲,側面被砸了一個坑。

  約摸拳頭大,還挺深,最深的地方足有三分公。

  這很正常:洞頂那麼高,石洞落下的力道不會小,這東西沒被砸出洞,就已經說明很結實了。

  不正常的是,凹下去的那個坑裡,竟然有好多層鏽,而且每一種的顏色都不同。

  先是一層灰鏽,很薄很亮,隱隱返著銅光。

  長期理入沙中,且極為乾燥的銅器大都有這種特質:沙中的石英沙會與銅和錫反應,但因為很乾燥,反應速度極慢,所以鏽很薄,且反光。

  出土的實物極少,迄今為止,就鄂爾多斯發現過幾件銅矛。

  第二層是黑皮,也就是所謂的黑漆古,還是因為長期置於乾燥的環境中而形成。

  第三層是棗紅皮,同樣很亮,這是氧化銅成份的黑漆古與燥熱的空氣反應,生成氧化亞銅。

  第四層,像是不鏽鋼?

  這是青銅器長期埋於中性土壤中,錫析到器物表面產生的所謂的「水銀光」,又稱水銀沁。

  所以,憑這層鏽,就能推斷出這隻甗之前的埋藏範圍:只有北方且靠近黃河流域,才有長期且穩定的中性土壤。

  看到這裡,算是成功的勾起了李定安的好奇心。


  銅器鏽色五花八門,且呈「五彩斑瀾」的物件,他不是沒見過,國博就有好多。但那是因為土壤成分多樣性,與銅器產生不同反應的結果。

  就直白點:沒有什麼分層的說法,全部集中在表面。

  有分層鏽,且每層不同顏色的銅器也見過,陝博中就有好多。

  那是因為當時發掘技術有限,沒有妥善處理,沉澱在表面或沉積內部的氯根鹽與空氣產生氧化,形成破壞力極大的氯化亞銅,並逐次腐蝕銅器,俗稱發坑貨。

  但最多的就三層,超過三層,再厚的銅器也只會蝕成一堆渣。

  所以,他第一次見,有銅器的鏽層超過三層,器物還保存這麼完整,分界還這麼明顯?

  關鍵的是,並非氯化物,由此可知,這幾層漆,是分時段,分階段鏽上去的。

  稀奇了……

  轉著念頭,又看第五層,頓時,李定安瞪大了眼睛。

  紫不紫,金不金,這難道不是紫金?

  紫鏽很少見,但李定安不是沒見過:銅器表面,同時生成黑色的黑漆古與紅色的氧化亞銅,兩種鏽皮的連接部位,就是紫色。

  金鏽更少見,但他也見過:橙黃色的鉛黃與紅色的氧化亞銅中和。

  但紫金色的鏽,他真就第一次見?

  重點在於這上面,並非什麼鏽和什麼鏽的連接部位,完全就像是一整層。而且與銅器本身貼的這麼近,感覺不像是自然形成的鏽,而是像……一整層漆?

  李定安看了好久,越看越覺得,這一層,更像是烤上去的:「朱處長,有沒有對這層紫金鏽做分析?」

  「做了,主要成份為鉛錫黃和氧化銅,並有少量的氧化亞銅。」

  金黃、紅、黑……按照色譜,確實可以生成紫金色。但裡面有金色鉛錫黃……李定安總覺得哪裡不對?

  有關這東西最早的記載,已到了元代時期,當時歐洲藝術家為了追求「純淨的黃」,用鉛化合物和其它金屬化合物調配而成,之後成為西方油畫的主要顏料之一。

  引進中國已是清代康熙時期,被當做琺瑯彩的主要原料。

  自然生成的也有,還挺早,但極少:截止目前,就三星堆出土的有數的幾件銅器上,發現過這東西,但都是與其它成份的銅鏽共存……

  嗯,三星堆,共存?

  李定安終於知道哪裡不對了:三星堆的鉛錫黃是自然生成,但上面,卻是人為製造。

  問題是,這一隻,可是商朝時期的甗……商周時期!

  他猛吸了一口涼氣「朱處長,最好再做一下進一步的檢測,看銅錫黃的主要成份是否為錫酸鉛和矽錫酸鉛?」

  「啊?」朱處長愣了愣,「這裡設備有限,估計做不了,再一個,我們也不會……」

  「李定安,你會不會?」

  得到肯定的答覆,成傑一錘定音:「那就調設備,如果調不了,再聯繫相關機構……李定安,哪裡能做?」

  「川博,或是故宮!」

  「只有這兩家?」

  「對!」

  稍一思索,朱處長恍然大悟:「這東西,和三星堆有關?」


  「可能性應該不大!」

  「那哪來的錫酸鉛和矽錫酸鉛。」

  李定安不吱聲了。

  頓時,朱處長腦洞大開:這些東西,是元軍從三星堆遺址挖出來的?

  但干係太大,李定安不敢說……

  成傑也被驚的目瞪口呆:開什麼玩笑?

  不管是內部共識,還是對外宣傳:1929年,廣漢農民燕某整修老宅,發現漢玉……1933年,哈佛燕京學社、時任華西博物館館長葛維漢等人在此考察及發掘……

  至此,代表歷史和考古學界正式發現月亮灣遺址,建國後更名為三星堆。

  結果倒好,李定安來了個元代?

  「但任何史料中,都沒有過記載?」

  所以才說可能性不大。

  但只是不大,並非沒可能。就像青龍山和渾善古城的風水法陣,以及那處山洞。同樣,任何史料中都沒有記載,不照樣發掘出了那麼多的文物?

  李定安不置可否:「先做,做完分析再看。」

  朱處長好久都沒反應過來,成傑牙疼似的,拿出了手機。

  李定安又看了看銅器,忍住將前四層銅鏽全部剝開,一探究竟的衝動。

  等成傑打完電話,聯繫完故宮,兩人一道出了銅器室。

  剛邁出門,成傑一把抓住李定安的胳膊,聲音中透著駭然:「真是從三星堆挖的?」

  「估計不是!」

  「你別估計,要真有把握,你趁早給我個定心丸!」

  李定安不說話,成傑眼睛一眨不眨。

  兩個人僵持了好久,李定安嘆了一口氣:「不是!」

  成傑猛呼一口氣:三星堆有多出名?

  不止是全國轟動,還有海外的高度關注,結果,啪啪一頓打臉?

  這算什麼,丟人丟到了國外?

  還好,不是……

  看他擰巴臉,李定安左右瞅了瞅,笑眯眯的:「司長,給你說點高興的!」

  成傑表示懷疑。

  「真不騙你:那東西,很可能是人為製造,已經達到了合金的範疇!」

  「你是說那樽鬲?」成傑下意識的抬起頭,眼神很奇怪:「青銅器,不就是合金?」

  是個人都知道,用的著你這麼神秘兮兮?

  「不是……我說的是那層鏽,也就鉛錫黃……其實那不是鏽,而是防鏽層,是人為刷上去的,又高溫烘烤,從而形成了一層合金膜……」

  啥玩意?

  成司長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化學界公認,鉛錫黃是1300年左右,由義大利畫家喬托調配而成,不過當時是合成的粉末狀的顏料,錫是錫,鉛是鉛……真正的形成合金,已是上世紀八十年代:

  因為這東西熔點極低,就只有一百度過一點,且延展性強,所以用來焊接和製造一些高精密度的零件……」

  這一次,成傑終於聽懂了:「那一層鏽,是合金?」

  李定安點頭:「很有可能!」

  做了斷代檢測,那件東西是正兒八經周朝早期的物件,也就是公元前一千年左右,而那漆,也只可能是那時候刷上去的。

  再算一算,上世紀八十年代,到公元前一千年……豈不是說,中國人為製造鉛錫黃合金的歷史,比美西方早了整整三千年?

  成傑登時愣住,定定的看著李定安。

  推翻三星堆的時間算什麼?

  他越想越覺得,這句更像開玩笑……(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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