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燈漸去漸遠,駛出了車場。
張漢光目光幽冷,一動不動。
「我以為,你既便不發瘋,也會發飆?」
「怎麼發?」
「比如把林子良打一頓什麼的?」
李定安呲著牙笑,張漢光卻瞪了他一眼。
半個小時前,他和王成明才收到信息:一艘不明身份的貨船靠近近海,請求停靠天津港……這等於什麼?
和李定安猜的一點都不差:這王八蛋真把十八羅漢送回國了。
別說打,動他一指頭試試?
所以,林子良才有恃無恐……
張漢光越想越不對:「李定安,我這仇是不是報不了了?」
李定安欲言又止。
當然能報,但前提是,你得找准對象……
「說話啊?」
李定安看著門外:「看到他的腿沒有?」
「看到了!」
「你就沒覺得有點眼熟?」
我熟個屁?
髒話涌到了嘴邊,張漢光登時愣住:不對,確實有點眼熟。
被挑了腳筋,又長時間得不到救治,導致神經和肌肉萎縮,就會成這樣。
早些年的沿海一帶,這樣的不要太多,張漢光見的也不要太多。
再看林子良的情況:他能站起來,有痛感,但活動能力極其有限,受傷區間應該不會超過六年,不會短於三年。
所以,李定安才會問:五年前,你在哪……
因為公海的古玩走私案,就發生在五年前,他弟弟就死在那場火拼當中……
嗯……不對?
那時候,林子良手下如果有武裝份子,怎麼可能被人挑了腳筋?
張漢光的心臟「咚咚咚」的跳:「那時候,林子良在哪?」
「我猜,他可能被關在哪。」
豈不是說,公海案不是他幹的?
「你確定?」
「我又不是醫生,怎麼確定?想知道,就自己查!」
李定安嘆了一口氣:「但我可以幫你捋一捋……記不記得,我那幾隻杯子?」
「記得,林子良造的……就因為那幾件玩意,你們部和保力把你當寶一樣……」
「對啊?」李定安拍了一下手掌,「有光瓷技術,他還造什麼假古董,走什麼私?」
張漢光張大了嘴:兩年前在江西,李定安問他:有這樣的技術,只是躺著數專利費十輩子都造不完,林子良走什麼私?
他當時不清楚這套技術的具體價值,還嗤之以鼻:誰還嫌錢多了扎手?
但現在他才知道,這套技術有多重要?
不信?
看看監管委,付主任和郭局長為了堵李定安,都殺到他准丈人家裡去了。
還有王成明,真就以為李定安鑑定技術高,考古能力強,所以才有了這樣的待遇?
屁,就是再強一倍,李定安都沒這個資格。
所以,只要林子良願意,真的可以像李定安說的那樣:只是數專利費,都能數到手抽筋……
「不是他?」
「都說了得你自己查!」李定安頓了一下,「不過提醒你一句:既便就是他幹的,估計你這仇,也報不了了!」
「憑什麼?」張漢光的眼睛瞬間就紅了,「就因為十八羅漢?」
十八羅漢算個毛線?
李定安的嘴唇輕輕囁動:「杯子,也就是技術!」
仿佛給了一錘,腦袋裡直接炸開,張漢光一動不動,直愣愣的。
于思成心心念念,郭彬削尖腦袋都想把李定安弄到監管委,弄到科創局,為什麼?
需要李定安出國協助,部里第一時間就派王成明這種連他見了都發怵的人物貼身保護,為什麼?
就因為李定安能反推、破解林子良的光瓷技術。
甚至李定安都還沒開始研究,只憑一份停留在紙面上的計劃就有這個待遇,如果是全套且完整的技術呢?
王成明直勾勾的盯著李定安:「密碼箱裡的那個U盤?」
李定安點點頭。
王成明終於變了臉。
如果知道林子良當時說的「杯子」,是這種東西,他就是掐著李定安的脖子,也得讓他答應下來。
悔意如海水,在心裡來回翻滾,王成明猝然回頭。
但都過去了多久,天知道林子良去哪了……
張漢光咬牙切齒:「你為什麼不要?」
但凡李定安剛才點點頭,這套技術,就姓李了,還有姓林的什麼事?
他拿屁將功贖罪?
「動腦子想:如果他真犯了罪,這樣的東西不留著保命,憑什麼送給我?」
張漢光又愣住了:對啊,憑什麼?
因為很可能,林子良不需要什麼將功贖罪?
比如,公海案不是他幹的,南海沉船不是他撈的,龍紋大缸不是他仿的,緬甸的武裝份子不是他訓練的,南海的走私路線,福清、大連的中轉基地、景德的仿古瓷工廠都和他沒系?
等於所有的所有的違法犯罪,都和他沒關係,當然就不需要什麼將功折罪……
所以,李定安壓根不是因為林子良的兩條瘸腿,就判定他無罪,而是那隻U盤……
「但明明是你說的,他想將功折罪?」
「廢話,審訊技巧中的誘導話術你不懂?」
我懂個錘子我懂?
「那你為什麼不要?」
「我憑什麼要?」
那特麼是錢嗎,那是懸在頭頂上,隨時都會索命的刀……
「我再提醒你一下:林子良剛剛才坑了唐佳麗好多好多錢,具體是幾十億還是上百億,你問權英。」
「怎麼可能,那是他老婆?」
「有什麼不可能的:湯玲也是他老婆,還是唐佳麗的姐姐,親上加親,不也被他坑得更慘?」
「坑?」
「不是坑是什麼:憑林子良的技術,他如果想造仿估瓷,哪需要派老婆來原古瓷窯址建廠?」
李定安一嘆,「你但凡冷靜點,就能通過我和他的對話復盤:他和藤原勾結,用假羅漢把真羅漢換了出來,然後假的賣給了新加坡華商和他老婆,真的送回了國……
有多真?如果不是我見過真品,真就認不出來。因為他用的是光瓷技術,別說肉眼,儀器都測不出來……
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他從國內購買礦土、瓷片、釉料,到仿品出窯上船,從前到後就用了兩周時間……」
張漢光又像凍住了一樣:與之相比,湯玲在江西弄的仿晉瓷,真就像小兒科……
「不對……湯玲是來找寧王寶藏的?」
「寶藏個屁?林子良又沒去過八大山人的老宅,更沒見過地下室牆上的那隻黑狗,他哪知道寶藏在哪?」
因為他找了好幾年都沒找到,就以為是以訛傳訛,八大山人的那幅畫也根本不是什麼藏寶圖,索性將計就計,哄湯玲來送死……
但他沒料到,藏寶圖真的是藏寶圖,他和湯玲找了十年都沒找到的寧王重寶,真的存在。
所以,林子良才說自己運氣好,也很奇妙……
「他們有仇?」
張漢光終於恢復了點智商,「他的腿,是湯玲和唐佳麗弄斷的?」
不然呢?
李定安為什麼近似侮辱一般,故意提起唐佳麗怎麼怎麼樣?
就是想觀察一下。
但真的,說到蘇氏兩姐妹,林子良的眼神就像想起了兩泡屎,除了嫌棄,還有恨意。
但提起齊英和馮攸然,眼神柔和,且透著絲絲懷念和愧疚……
一個人的表情可以偽裝,但眼神,頂多只能控制,哪怕是代院長和王成明這樣的高手。所以李定安很自信,不會看錯。
所以,八成就是張漢光說的這樣。
也更說不準,從頭開始,他都是被人設計的:比如向國外倒賣技術成果,比如坐牢,比如假死自殺。
更比如,他被弄出國之後受過很長時間的折磨,所以現在半殘不殘。後來可能屈服了,才造了龍紋大缸,造了仿古瓷。
至於光瓷杯和光瓷技術,百分之九十九,蘇氏兩姐妹到現在都還不知道。
不然她們何必跟人格分裂了一樣,放著光明正大安安穩穩的大錢不賺,非要玩命?
不誇張,就她們提著腦袋搞走私,造高仿瓷的那點收入,和光瓷比連九牛一毛都比不上……
「你再想,我和他這麼大的仇,他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比對親兒子還好,要什麼給什麼,甚至不惜把林思齊當搭頭。
「他要報仇?不對……」張漢光一個激靈,「他早就已經開始報仇了?」
李定安吐了一口氣:好了,這混蛋智商終於在線了,不用他再費那麼多的口舌。
沒錯,林子良可能從很早,大致應該是他被放出來之後,就開始報仇了。
比如,東北的那船仿古瓷?
不然,馮攸然哪來那麼大的能力,連警察都查不到有文物走私到大連,她卻知道?
又比如,龍紋大缸?
舉世唯有兩件,不管買家是官方機構還是私人,到手後肯定會研究了再研究,遲早都會發現破綻。所以,只要能把大缸賣到國內,能引起有關部門的注意,林子良就等於成功了一半。
但沒料到,半路冒出來的李定安,計劃順利的超乎他的想像?
在林子良看來,他不但是人才,還是老天賜給他的幫手,突然就讓他看到了復仇的希望。
這樣隱形而又強大的隊友,當然要保護好。
所以,洛根十有八九就是他綁架……哦不,九成九和這一次的藤原一樣,被他買通,到哪躲了一段時間。
然後,他又放假消息,把唯三知情的陳靜姝和權英嚇到了京城。
這下好了,蘇氏姐妹和他後面的人,連仿龍紋大缸是誰識破的,何細仔是怎麼落網的都不知道,遑論李定安?
再之後,馮攸然莫明其妙的就送了自己一隻杯子,又把自己哄到了東北,發現了更多的杯子。
這下更好了:光瓷技術啊,振興民族科技,甚至是軍工科技,以國內有些單位的尿性,還不查個水落石出?
但林子良千算萬算,就是沒算到:李定安膽子那麼大,敢把技術昧下來?
還查個屁?
怎麼辦?
東邊不亮西邊亮,姓林的有的是線索和功勞,然後,湯玲就露頭了。
那套技術,也終於引起了上面的重視,然後不停的查,不停的查。
同時,林子良也不停的送線索,李定安也不停的立功。再然後,走私路線、中轉港口、武裝基地……一個連一個的被打掉……
所以,兩人之間,哪有什麼深仇血恨,不共戴天?
只有一個絞盡腦汁,不停的算計,另一個懵懵懂懂,不停的湊巧,但奇妙的是,兩人竟然能配合的天衣無縫?
張漢光的眼睛慢慢的突了出來:「我特麼一直以為,全是你神機妙算?」
「難道不是?」李定安斜著眼睛,「沒錯,大都是林子良故意設計的,但你知道的線索不比我多的多,你怎麼沒算出來?」
張漢光被懟的啞口無言。
「你之前不知道這些?」
「我要早知道,我能不告訴你?」
這麼一算,林子良可不就是純友軍。萬一搞不好,被早就氣紅了眼的張漢光一槍崩了呢?
所以,他之前只是覺得林子良很不對勁,跟人格分裂一樣。直到兩人面對面,看到他眼中的感激和欣賞,李定安才突然明白……
「怪不得他對你那麼好,跟親兒子似的?」
「廢話,你也不看看,我幫了他多少忙?」
「不對……」張漢光悚然一驚,「這王八蛋要搞大的?」
想到了?
李定安嘆了口氣。
本應該是如星辰一般璀璨而光輝的一生,有乖巧和女兒,有美麗且那麼有本事的老婆,還是兩個?
但就這樣被毀了?
換自己是林子良,老子弄死他祖宗十八代。
但雙拳難敵四手,所以林子良想找幫手,而且是站在明處,能幫他吸引所有火力,還能幫他照顧好家人老小的幫手。
然後,他才能躲在後面,來一次狠的……
問題是,那特麼可是敢派武裝份子,和海警在公海上火拼的對手?
李定安自認為,自己著實沒這麼大的能力。
他反倒覺得,林子良可以換個思路,比如拿他那套技術換點支持什麼的。
但估計達不到他的預期,更可能讓他體會不到那種酣暢淋漓,解心頭之恨的感覺。
也更有可能,他經歷過太多的事情和波折,受了太多的折磨,他再也不敢輕易相信別人。
所以,才想把自己拉下坑。
但還是那句話:有命賺,還得有命花。
自己又不是多缺錢,幹嘛拿命拼?
反正,該自己乾的,自己已經幹完了……(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