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硯有些沉默。
難得認可系統的觀點。
季禾確實有些詭異。
此時的她嘴唇鮮紅,眼周漆黑,顴骨、鼻樑卻又離奇慘白——
和白天見到的那位「季禾」,截然不同!
而且。
正經人哪有穿大紅色運動鞋半夜亂跑的?
眼前的季禾,和記憶里烏篷船上的季禾重疊。
柔婉安靜的少女微微垂首,性子靦腆,總是避開和旁人視線交匯。楚硯這才想到,避開旁人的視線,除了性格內向,還有一種可能。
季禾也許從最一開始就在掩飾什麼。
漆黑幽暗的連廊上。
那雙仿若凝固的紅鞋,終於動了!
只見季禾伸手,在包里窸窣摸索。
然後黑夜裡,驀然亮起了滲人的幽光——
那是夜色里極其不尋常的一幕。
在紅漆斑駁的連廊上,象徵封建餘孽的經文前,詭譎呼嘯的夜風之中,季禾倏忽掏出了一盞白的發亮的LED環形補光燈!
只見她熟練安裝補光燈,打開手機攝像頭,對準了頭頂的《女三字經》。
然後又反過來對準自己。
她低聲呢喃。
聲音在寒風中打顫。
「大家好,《1717黃金眼》記者季禾為您報導。根據《婦女權益保障法》第三章第二十條,婦女的人格尊嚴不受侵犯。禁止用侮辱、誹謗等方式損害婦女的人格尊嚴!然而,通過群眾舉報,我們意外發現,在一些隱蔽的角落,仍有某些組織通過教授傳統道德來約束女性,甚至限制女性人身自由!」
「在本次行動中,本台記者通過某種途徑抵達了該機構下屬駐地。令人痛心的是,在臥底過程中,我們還遇到了一位即將陷入魔爪的無知少女!接下來,就由本台記者為您一探究竟……」
連廊外。
無知少女楚硯:【……】
無知少女的懵逼系統:【……她是友、友軍?】
楚硯忍不住揉了下眉心,唇角倒是微微弧度松融。
她終於知道現在的季禾為什麼和白天不一樣了。
夜間直播通常要考慮到光線特性。
要在補光燈下凸顯五官,就要選擇高覆蓋力的粉底,強對比度的眼妝,更誇張的高光和唇妝。
以至於沒有開補光燈的時候。
季禾看上去,完全就是個行走的女鬼。
而且此時的季禾在鏡頭前磨磨唧唧廢話不斷,越說越興奮,越說越憤怒——
楚硯瞭然,季禾為什麼穿紅色鴻星爾克了。
正常i人不會買顏色誇張的鞋子,正常i人廢話不會這麼多。
季禾從頭到尾,壓根就是e人裝i!
夜風中,季禾罵的激情洋溢,罵的洋洋灑灑,罵松熾,罵松靈,然後一路往上罵他們的祖宗十八代,把棺材板翻出來繼續罵,把祖墳掘出來接著罵。
楚硯在激烈的背景音里思索。
【奇怪。】
【是誰……把松氏的事舉報給她的。】
又是誰,把島上的地圖給了她。
好在季禾究竟行事謹慎。
始終把音量限制在可控範圍內,那盞迷你補光燈在拍完連廊之後也被偷摸藏了起來。
然後把東西一卷,換了一個方向繼續拍攝。
然而驀然之間。
季禾表情凝固。就在不遠處,她的身後,有極輕的腳步聲傳來!
季禾猛地回頭。
黑暗之中,竟是何嬸匆匆向這個方向趕了過來!
何嬸神色疑惑,似是聽到了什麼動靜,一路走一路張望。而季禾已經站在連廊盡頭,退無可退——
忽的只聽「撲通」一聲。
有石子被扔到了遠處。
何嬸一驚,調轉方向朝竹林走去。
季禾愣在原地。
等她反應過來,朝剛才發出動靜的方向看去,表情驚訝至極——
月色中,楚硯抱臂倚在連廊邊沿。
神色平靜,仿佛兩人只是散步之時偶然相遇。
季禾停頓幾秒,渾身激動一顫!
楚硯慢吞吞做了個口型。
【回去。】
季禾卻欣然歡喜!
她貓腰,蹭蹭跑了過去,神色激動,壓低聲音:「姐妹,你也是來臥底的?」
楚硯:「……」
季禾吐字極快,說話像連珠炮:「我是1717黃金眼的,你是哪個電台的?還是自媒體?我——」
楚硯伸出食指,輕輕立在唇前。
季禾立刻反應過來,機警看向何嬸的方向。
「回去,」楚硯言簡意賅:「明天再說。」
季禾有些猶豫,壓下心中疑惑,最終點頭。
臨走之前,楚硯忽然問道:「剛才在拍什麼。」
季禾立刻把她帶到一處。
那是連廊里,某個紅色漆柱下,有幾處並不明顯的刻痕,雋秀柔美,極具美感。
只是歷經風霜雪雨,不少地方斑駁脫落。
但那紋路造型奇特,上下連在一起。像是文字,像是有人在倉促之間留下的隱蔽訊號——
季禾表情激動,壓低聲音。
「我不認識這寫的什麼字。」
「但我知道它是什麼。」
楚硯同時一頓。
長菱形,秀麗婀娜,呈現獨特的「多」字形。
它和洞庭湖一樣,同樣誕生於古老的湘省——
女書。
江永女書。
季禾沒有時間多說。
兩人在黑夜中分別。
季禾走後,楚硯避開何嬸,兜了一圈又轉了回來。
她順著連廊走了一遍,又遇到了一處相似紋路。
這一處更清晰些。
楚硯用手機拍了一張照片。
江永女書。
湘省南部江永縣附近,一種專門由女性使用的文字,常見於摺扇、手帕、紙片。在以往數百年來,女書禁男子學習,對於男性來說,女書只是再普通不過的紋樣。
它承載信息,只能在「姊妹」之間傳遞。
只是從未有人想過。
在松氏的君山島上,竟然有人用江永女書留下訊號。只是看痕跡,不知是經歷了十年二十年,也不知道留下記號的人是如何下落。
楚硯最終還是找到了松氏的WIFI接入點。
連上網後——
可惜女書流傳範圍不廣,一人一統都沒找到能翻譯成現代漢語的軟體。
但毫無疑問,季禾發現的這樣東西,極可能指向了某個至關重要的線索。
畢竟有人曾經冒著生命危險,把它刻在君山島的連廊之下。
楚硯最後看了眼手裡的照片。
準備拔下WIFI接入點給手機充電。
臨斷網前。
系統嗷嗷哀嚎!
楚硯隨手給裴明燁發了條信息:【來的時候多帶幾個充電寶】。
裴教授回復極快,說明早就讓手下的研究生去買!
楚硯:哦。
讀研讀博,約等於做牛做馬。
沒想到過了幾秒,又「刷」的收到一條回復。
陸瑤光:【收到,三天後到。】
楚硯:「……」
想起來了,剛才是分組群發。
楚硯:【我以為,我的合作人不會在這個時候跑來送死。】
陸瑤光:【還請楚小姐放心。】
楚硯冷漠:【多帶幾個行李箱。】
陸瑤光:【?】
楚硯:【真出事了,分幾個箱子給你帶回來。】
陸瑤光:【怪我,187,一個箱子裝不下,給楚小姐添麻煩了。】
楚硯:「……」
紅潮那幾個廢物真的是他親手培養出來的。
楚硯隨手拔了WIFI接入點。
插上手機快充。
在夜色之中,和系統各自調出離線緩存的小說,開始消磨時間。
S市。
深夜,玄創員工宿舍。
陸瑤光輕笑。
正此時,外面忽然傳來敲門聲。
陸瑤光訝然開門。
柯總助站在門外,看向他:「陸研究員?楚總有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