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懷山聽到這話,表情頓時變得一言難盡起來,忍不住問她:「阿灼,你看見晏傾和長安待在一塊的時候,就不覺得……那什麼?」
一個是退了婚的前未婚夫,一個還不知道算未婚夫還是僱主。
打個照面都叫人尷尬,如今同住一個屋檐下,秦灼還跟沒事人一般,這心不是一般的大。
「那什麼是什麼?」秦灼其實是知道自家爹爹擔心的那事,但沒覺著有什麼,笑著打哈哈,「晏傾如今籌謀大事都來不及,長安也是要正正經經賺銀子的,我就更不用說了,只要我心夠大,就沒什麼能讓我尷尬。」
「成……成吧。」秦懷山是真沒什麼好說的了。
這孩子長大了,一個個臉皮厚得刀槍不入、百毒不侵一般,反倒顯得做長輩的整天瞎愁。
顧長安就這樣在西和院住下了,公子爺在秦灼面前嫌東嫌西,從抱怨東西不好吃,婢女小廝不貼心,到嫌棄屋裡床帳的顏色不和心意,到了秦懷山面前便說『都挺好』,裝的隨意極了,兩種截然不同的態度把秦灼都氣笑了。
晏傾安生待在屋裡養傷,花辭樹日日都來,替他診完,順便給秦灼換藥包紮。
美人從一開始的見著秦灼開始提防警惕,到後來不管她說什麼,都淡然處之,只用了四五日。
十來天下來,到了八月上旬。
幾人在侯府之中,朝看日出,暮觀星河,早晚打兩次照面,顧長安天天出門去打理他家那些生意,晏傾窗邊總有信鴿來來去去。
秦灼麼,偶爾被秦大夫人挑挑刺,轉頭就不當一回事,換了男裝出門去,坐在茶館酒樓里聽說書先生把渙州之事編成了故事,講大殿下如何如何好,對晏傾手段狠那也是褒貶不一,時不時再再來講一講「女英雄」,要麼拐著彎罵朝中多是誤國佞臣。
除了夜裡經常有黑衣人來侯府踩點,不知道要殺誰之外,日子過得還算平靜。
朝堂之上卻是天天鬧的不可開交。
大殿下還在府中禁足,諸事都尚未定論,不過這事拖得越久,越是民憤四起,朝中清流和一向不站隊的老派臣子也一個個都站出來跟二皇子黨唇槍舌戰。
秦知宏下了朝回來,同老侯爺說朝中之事,秦灼在旁聽過一兩回。
說的都是朝會的時候,大臣們因為渙州之事爭吵不休,已經開始明里暗裡問候對方十八代祖宗。
對罵時唾沫噴到對方臉上已經是常事,今早還有兩個正二品的大臣還擼袖子差點當場打起來,大殿下和晏傾、秦灼等人一個都不出現,但興文帝耳邊天天都是這幾個人的名字,也不知是氣的還是愁的,頭髮都白的更快了。
秦灼不關心興文帝頭髮黑還是白,她就想知道無爭的禁足什麼時候能到頭。
這天上午,她從居鶴堂回西和園的時候,正好碰見了這十來日第一次走出屋子的晏傾。
他裡頭穿著白色的交領長衫,外頭披著竹青色的大袖,墨發用青玉簪束起,顯得整個人修長清瘦,身如玉樹。
此刻天光晴朗,萬里無雲。
池中荷葉亭亭,風吹得漣漪陣陣,也吹得晏傾衣袂翩飛,俊逸若仙。
秦灼走上前去,面色淡淡地問:「能下榻了,就要走啊?」
晏傾看見她來,便停下了腳步,「你想讓我走嗎?」
他忽然來這麼一句,反倒把秦灼給噎了一下。
這路子不對啊。
她心下琢磨著晏傾是不是吃錯藥了,面上倒是波瀾不驚的,「沒什麼想不想的,就是你這些時日住這,看病吃藥都花了不少銀子,你若是要走,記得把銀子還上。」
「嗯。」晏傾低聲應了,「我也是這般想,所以打算出去賺些銀子還債。」
「賺銀子還債?」秦灼把這兩個字又重複了一遍,忽然覺著這廝說這話的時候有點小可憐是怎麼回事?
而且她總覺得今天的晏傾太配合了一些。
從前晏家底子豐厚,他做慣了貴公子,沒缺過銀子。
不過先前被張家小姐派人燒了宅子,連家中下人都遣散完了,也不知道他有沒有挪出銀子來。
沒等她把亂七八糟的思緒理出個所以然來。
便聽晏傾道:「我暫時還得在這多住些時日。」
他頓了頓,又道:「花了你的銀子,我會還的。」
其實花辭樹也沒跟她收診金,也就是一開始抓藥花了些銀子,連補品都是從侯府的府庫里拿的……
秦灼厚著臉皮道:「那就好。」
晏傾長身玉立,眸色如墨看著她,看了好久,像是在醞釀著什麼一般。
秦灼被看得有些莫名其妙,忍不住道:「你想說什麼就趕緊說,這麼看著我,我能猜出什麼?」
到底不是當年天天都在一塊的時候,一個眼神一個動作,就能意會彼此想說什麼想做什麼了。
她現在被晏傾這樣瞧著,只怕他下一句就問『你是不是想銀子想瘋了?』
晏傾沉默良久,忽然說:「若是還不上,就按你先前說的辦。」
「啊?」秦灼一下子沒聽明白,想了許久也沒想到自己以前跟他說過什麼,索性就直接問了,「先前哪次說的?」
她與這人實在冤孽甚深。
本該一別兩寬,天涯各安。
偏又生生死死,遇著數次。
還次次都沒法見死不救。
晏傾不說話。
秦灼便只能自個兒猜,「給我銀子?但是你現在這樣,似乎也拿不出什麼銀子了吧?」
她說著,又繼續猜:「難不成是……以身相許給我當外室、通房公子?」
秦灼說到這裡,自己先笑了,「那真是碎銀幾兩難死謫仙客了。」
晏傾微微皺眉道:「我還有事,先出去一趟。」
秦灼點頭道:「你去便是,等你回來,咱們再詳談啊。」
「不必再談。」晏傾眸色暗了暗,轉身便走。
秦灼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心口,自言自語道:「還好還好,良心還在。」
干出讓人重傷剛好一點,好不容易能下地的人還銀子這事,她自己都有些佩服自己了。
還開玩笑重提那通房公子的事,好在晏傾也是個能沉得住氣的,這要是被氣的當場暈過去,又纏綿病榻,那才是真的罪過。
秦灼走到池邊,隨手摘了張荷葉把玩在手裡。
這時候採薇提著個食盒從外頭進來,「大小姐,有人送了蓮子糕過來,點明了是給您的。」
秦灼想起這是自己剛來京城那天去告知無爭屬下,若是殿下回來便送一盒張記的蓮子糕到長寧侯府。
不過無爭回來的時候沒有派人告知,今日卻不知怎麼派人送來了。
她面色如常道:「放石桌上,你下去吧。」
「是。」採薇放下食盒,忽又想起什麼一般,同她道:「顧大夫今日出門前,說有兩味藥材極為難尋,跑遍京中所有藥材行都未必尋得著,讓大小姐有空就去東街的如意樓看看。」
秦灼心道:這公子爺沒事又在搞什麼?
如意軒那是賣奇珍異寶的,其主人以「千珍百奇,如我心意」為意取名的如意樓,說是什麼都能買到,只要價夠高。
若是治傷得去如意樓買藥,那晏傾真的留不得了。
她這般想著,語氣淡淡道:「我知道了。」
「那奴婢先退下了。」採薇說罷,便低頭退了下去。
秦灼走過去,把荷葉放在石桌上,伸手打開食盒一看,確是張記的蓮子糕不錯。
她又往地下摸了摸,打開底下的那層暗格,從裡頭摸出了一張小紙條來。
打開來看,卻是空白的。
秦灼有點懵了:無爭這是什麼意思?
她一下子沒琢磨明白。
不過轉頭一想:晏傾應該知道。
秦灼把紙條收入了袖中,想著等晏傾回來再問問,不過顧長安那廝留了話讓她去如意樓,剛好出門去瞧瞧。
或許在外頭遇見了,還能早點問清楚。
她這般想著,便回屋換上男裝,走後門出了府。
如意樓在京城最繁華的東街上,從侯府過去,只隔了三條樓,秦灼到的時候,正是用午膳的時辰。
這樓前車水馬龍,來往都是衣著錦繡之人,不乏有權有勢的。
她站在如意樓對面的酒樓底下站了片刻,正要邁步往裡頭,酒樓二樓忽然砸下來一柄摺扇。
秦灼伸手就接住了,抬頭看去,就瞧見了顧長安探出頭來,喊她:「站那看什麼呢?還不上來!」
秦灼一見公子爺就沒脾氣,打開了剛接住的那把摺扇,便應了聲「來了。」
聲未落,她已經進了酒樓,往二樓走。
小二急忙迎上前來,「客官!用些什麼?」
「找人。」秦灼抬扇指了指顧公子所在的那個位置。
「好勒,客官樓上請。」小二殷勤極了,立馬領著秦灼上了二樓。
她走上去一看,就瞧見顧公子一人包了整個二樓的位置,邊上四個小二伺候著。
桌上擺滿了珍饈佳肴,公子爺看都不看一眼,只盯著對面的如意樓瞧。
秦灼走過去,在顧長安身側落座,忍不住問:「顧公子,你這是想買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