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常人在街上被惡霸欺壓了尚可說是時運不濟,身邊人勸兩句不要惹事就自認倒霉算了無可厚非。
可差點被打的人是晏傾。
說這種話的人是京兆尹,這令秦灼無法容忍。
她唇邊揚起一抹嘲諷的弧度,開口便問:「蔡大人都沒把王八帶過來問問,他為何要找晏傾的麻煩,就說這事挺常見的,難道是想讓晏傾就這麼自認倒霉不成?」
蔡至信被她問的愣了愣,京城裡有無數的高門貴府,無論誰來了京兆尹衙門,心裡怎麼想的誰也管不著,面上功夫總是能過得去的,所以什麼大事到了他這裡攪攪稀泥,就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可眼前這位姑娘顯然不是個好說話的主。
蔡至信忍不住道:「王家八爺找晏公子的麻煩也沒找成,反倒是姑娘你……把王八爺和他底下那些人打成了那樣,你還想追究王家的錯處不成?」
「一碼歸一碼。」秦灼揚眉,極其認真道:「王八先動的手,我就要追究到底。」
晏傾看了她一眼,語調微涼道:「晏某也是這個意思。」
蔡至信和其他幾個官差面面相覷,一時無言。
見過不計得失不好惹的。
沒見過這麼不會權衡利弊,非要和權勢鼎盛之家硬槓的!
蔡至信在桌底下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確認這不是在做夢,又道:「姑娘,你知道毆打皇親國戚是什麼樣的重罪嗎?本官同你說句掏心窩的話,方才本官都在想讓晏公子撇清關係先自保,把你丟牢里去關著,想好怎麼給王八爺賠罪才放你出去,你知道嗎?」
他就差把王家你們惹不起、趁早清醒點息事寧人吧。
秦灼心道:你真不愧是做京兆尹的,這話明明無恥至極,都還能說的好似還為我倆操碎了心一般。
「你還是別和我掏心窩了。」她都氣笑了,抬手做拒絕狀:「今日之事蔡大人只管開堂明審,我就算把牢底坐穿,王八也休想跑。」
蔡至信聽她一口一個王八,腦仁都突突地疼,這到底是誰家的女兒這麼難纏啊?
他直到這會兒,才想起還不知道眼前這姑娘的身份,當即開口問了句:「還不曾問過姑娘芳名,怎麼稱呼啊?」
秦灼不緊不慢地報上姓名:「秦灼。」
「嘶……」蔡至信和在場的幾個官差齊齊倒吸了一口冷氣。
這就是那個,剛回了長寧侯府,第一次進宮覲見就以一挑百,將禁衛軍削得找不著北,把興文帝氣老了好幾歲的秦灼啊。
眾人這會兒,無比清晰地意識道:京兆尹衙門今天攤上事了。
這可是尊大佛啊。
怪只怪拿人的時候沒問清楚,這會兒人已經在這坐著,後悔都晚了。
偏偏這時候,晏傾開了口,「要關秦灼,就先關我。」
蔡至信聞言真的是一個頭兩個大,苦口婆心地勸道:「何必要雞蛋碰石頭?這牢飯可不是好吃的,兩位可要想清楚。」
「我想的很清楚。」秦灼沒有一絲猶豫。
晏傾道:「晏某亦是。」
蔡至信急的汗都出來了,這兩人都是硬骨頭,啃不動也勸不聽。
這事要是鬧大了,他少不得要被京城百姓戳著脊梁骨罵。
「大人!」就在這時,二十七八歲的李師爺匆匆跨門而入,湊到蔡至信耳邊低聲道:「王家來人了,讓您一定要嚴懲今日當街毆打王家八爺的行兇者。」
蔡至信心道這事真是麻煩了,再看向秦灼和晏傾,心裡的天平便不由得偏向了王家一些,「兩位既然執意如此,本官也就不再多言了,你們好好想想,若改了主意便讓獄卒來傳話。」
他說著,吩咐在場的幾個官差,「來人啊,把兩位帶入大牢,好生關照。」
「是,大人。」官差們應聲,扶著刀朝兩人道:「兩位,請吧。」
秦灼和晏傾相視一眼,起身出了後堂,被押往大牢。
事兒這麼一鬧,不知不覺已經是傍晚了。
蔡至信看著那兩人被帶走,抬手擦了一把額間的汗,同一旁的李師爺抱怨,「坐這京兆尹的位置真的是要折壽,這一天天的都是些什麼事兒?」
生怕折壽的京兆尹其實才三十來歲,嘆氣嘆得像個愁壞了的老頭,無奈道:「我這麼好聲好氣跟他們說低頭賠個罪讓這事過去算了,這兩個少年人一點都不領情就算了,還要非要追究誰對誰錯,如今這世道人人都只看權勢高低,哪還有什麼對錯可言?」
李師爺笑道:「大人心中若不在意對錯,只看權勢的話,何必同這兩個少年人說這麼多?」
這位京兆尹大人雖然喜歡喜歡攪稀泥,但心中良知未泯,若換做那些只會攀附權勢的官員,今日拿下晏傾和秦灼第一件事便是大刑伺候,先給王家賣個好,哪裡會操心這麼多。
如今把人關在牢里,不加為難,反倒免去了他們被王家再次找麻煩,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蔡至信聞言,氣嘆得更長了,「你也別把我想的那麼好,人在官場,身不由己,要是他們自己不肯低頭非要和王家硬碰硬,本官是不會為了他們和王家為敵的。」
「大人能做到現在這一步已經很好了。」李師爺一身文人氣度,淡笑道:「更何況,晏傾這樣的人,若無圖謀怎會甘願入獄?王家老八今日此舉,只怕是正中他的套圈,而不自知。」
蔡至信聞言,猛地抬頭問道:「此話從何說起?」
李師爺湊到他邊上低聲道:「王家剛剛才派人來衙門,先前跟著王家老八去為難晏傾的人一直都在主子跟前,一個都沒少,那麼來咱們京兆尹衙門報案的人是誰派來的呢?」
蔡至信神色一怔。
當時事發忽然,他很快就帶著官差趕到街上去拿人了。
現在一回想,才發現來報案的那人早已趁亂不知所蹤。
而且當時街上圍觀的人,顯然都對王家老八仗勢欺人的事氣憤填膺,就算有人想討好王家來幫忙報案,也應該趁機去討個賞,可那人卻一走了之……
蔡至信張了張嘴,猜測道:「所以今日,晏傾被王八爺欺辱,秦灼又冒出來痛打王八……都只是晏傾謀劃好的,可他這麼做的目的是什麼?難道是……」
他忽然想到了,數日來朝堂爭論不休之事,王八爺和二皇子的關係,如今渙州之事是功是過基本已經成定局,偏偏大功臣來京之後備受冷遇,還遭人欺辱,這事鬧大了皇帝面上也過不去,少不得得補償一二。
到時還真有可能因此敲打敲打王家。
蔡至信越想越是心驚。
晏傾這樣會算計的人,進了京兆尹的大牢,日後若是真的存心想報復,只怕蔡家上下的命都要被他算計沒了。
李師爺見他臉色不太好看,適時接了一句,「晏傾所圖不小,好在大人並無故意為難他二人之舉。」
「我……我女兒對晏傾有意,我怎麼敢為難他?只是眼下看來,我得儘早讓家裡那小丫頭死了這份心才是,晏傾絕非良人,秦灼也不是好惹的。」蔡至信覺得那少年年紀輕輕,城府深得實在駭人,他家姑娘連人家一根手指頭鬥不過。
李師爺聽到這,便不插話了。
蔡至信在原地轉了兩圈,忽然想到了什麼一般,同他道:「你送些吃的用的去牢里,順便交代底下的人一聲,讓他們對那兩位都客氣點。」
「倒也不必如此刻意。」李師爺道:「大人方才已經吩咐了他們要好生關照,不去管不為難就夠了。」
蔡至信想了想,點頭道:「也是,那就這樣吧。」
而此刻,另一邊的大牢。
秦灼和晏傾被官差帶進了昏暗的牢房,關的牢房就在兩隔壁,一抬頭就能看見彼此。
兩人進去沒多久,獄卒便過來發牢飯了。
髒兮兮的、邊沿全是缺口的碗往地上一放,舀給你一勺不知道是什麼做的湯飯。
秦灼掃了一眼,沒有伸手去拿的意思。
隔壁牢房的晏傾在地上打坐,眼皮都沒抬一下,一副辟穀不食立馬要得道升天的樣子。
其他牢房的犯人都在嗷嗷叫著等投食,給牢飯的獄卒自然也無暇去管剛進來的這兩人,扔下「進了大牢還以為自己是什麼高門貴府公子小姐呢,愛吃不吃!」就走了。
秦灼坐在稻草堆上,摸了根稻草丟到晏傾身上,「晏傾,你能不能有一次主動點啊?」
那根稻草輕飄飄的落在晏傾眉心處,划過他的鼻樑,輕輕地落到了地上。
他有點被秦灼的話驚著了,睜眼看向她,「主動什麼?」
「咳咳……」秦灼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方才說的話聽起來容易有歧義,連忙又道:「每回有什麼事都要我來問,你才肯開口說一兩分,你就不能主動跟我說說你要幹什麼,我心裡有個底,也能跟你打配合,不好麼?」
她今天,差點就把局掀翻了。
這廝還真是沉得住氣,到現在還不聲不響的。
晏傾沒有回答,看著她的眸色的越發幽深如海,忽然開口問道:「秦灼,你不恨我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