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朗月當空,滿街花燈如晝,橋下流水倒映著長街繁華。
橋頭清風徐徐,落花別枝,有幾瓣翩然拂過晏傾肩頭。
他勒馬而立,就那麼眸色如墨地看著秦灼。
「我……」秦灼有點不知道怎麼這接話。
方才還離得那麼遠,晏傾這廝究竟是怎麼知道她說了什麼的?
莫不是這廝現如今真的能掐會算了?
她自認方才說的那些,也不是在背後說他壞話,很快就鎮定了下來,抬眸道:「我說你這樣的人肯定不會讓自己吃虧的,無爭還不信,結果你馬上就讓他親眼看到了。」
誰能想到晏傾剛出大牢,入宮覲見了一回,便能入朝為官,出宮的時換了衣衫、重新束了發,他青衫白馬,行過長街便將一路繁華都變得如詩如畫。
秦灼笑道:「雖說現在就入朝為官沒了金榜題名、沒得春風得意馬蹄疾,可你今夜打馬過長街,所過之處紅袖招搖,滿京城姑娘都芳心暗許,愣是把這秋八月變得比春三月還桃花爛漫,這該叫做什麼呢?」
她很是認真地想了想,鳳眸里光華流轉,又笑著把話接上了,「晏郎打馬上斜橋,從此秋夜勝春朝?」
晏傾翻身下馬,把韁繩遞給了一旁的顧家小廝,緩步走上前來,「你這是在誇我?」
「是啊。」秦灼點頭道:「我都誇得這麼直接這麼明顯了,你還聽不出來麼?」
晏傾面色淡淡道:「一時間還分不清你是在損我,還是再誇我。」
秦灼啞然失笑,「你這人怎麼還聽不了好話呢?」
晏傾沒接話。
「坐這。」顧長安連忙指了指自己邊上的位置,剛好跟秦灼兩對面,他隨口道:「晏兄,你也別覺著奇怪,秦灼這人只要吃飽喝足心情好的時候,還是能說幾句中聽話的。」
公子爺最近領教過好幾回,對此已經相當有經驗,「而且今夜你一個人進宮,她沒能一道去,心裡不知道多著急呢,這會兒見你好好地回來了,心裡一高興,誇你幾句也是情不自禁。」
秦灼端了一杯酒就往顧公子嘴裡灌,「長安,說那麼多口渴了吧?來,喝杯酒,潤潤喉。」
顧長安冷不丁被灌了一杯,差點沒被嗆死,拿錦帕捂著,轉過頭去就是一頓猛咳。
秦灼一手輕輕地拍著顧公子的背,一手將桌上那碟桂花糕推到了晏傾面前,「這麼晚出宮,餓了吧?吃點桂花糕、羹湯什麼的墊墊,再喝酒。」
「好。」晏傾低聲應了,拿了一塊桂花糕慢慢吃著。
「喝碗銀耳羹,養胃。」謝無爭在邊上給盛了一碗給晏傾,溫聲道:「父皇把你單獨留下,沒有為難你吧?」
晏傾接過湯碗,語調如常道:「若我說有,殿下要如何?」
謝無爭被他噎了一下,隨即正色道:「那自然是不論如何都要護住你。」
晏傾道:「有殿下這句話,就沒有什麼能為難我的。」
兩人說這話,相視一笑。
謝無爭笑起來一貫溫和清朗,這會兒又多了幾分如釋重負。
而晏傾,面無表情久了,這一笑,便有了少年氣,如斯謫仙貌,從容意,便是薄情也動人。
秦灼幫顧公子順好氣,不經意間抬眸看了晏傾一眼。
只一眼,便不再多看了。
她把目光放在謝無爭身上,一直盯著他瞧,免得被姓晏的色相迷了眼。
「阿灼……一直看著我做什麼?」謝無爭同晏傾說完話,便發現秦灼一直在看著自己。
少女的目光專注而熱烈,如同在看心上人一般。
他都被看得有些臉紅了,「可是有什麼話要同我說?」
「沒什麼。」秦灼淡定極了,笑意如常道:「就是覺得你很好看,特別合我眼緣……」
這話剛說到一半,顧長安就在桌子底下踩了她一腳,湊過來低聲問道:「你再說下去,下一句是不是就得和大殿下傾訴愛慕之情了?」
秦灼聞言頓時:「……」
分寸這東西還真是挺難把握的。
從前隨意慣了,如今說什麼做什麼都容易一不小心就過頭,而她自己渾然不知。
「本來沒有這個打算。」她硬著頭皮回顧公子的話,一副瀟灑至極的樣子,「但顧公子既然提醒我了,那接下去說也不是不可以。」
顧長安聞言,拎起酒壺重重地放在了她面前,「你還是喝酒吧。」
喝醉了撒酒瘋,總好過還沒醉,就已經開始做驚世駭俗的事。
顧公子自打認識了秦灼,已經沒什麼不能接受的了。
「喝啊。」秦灼拎著酒壺站起來,把四個酒杯都滿上,而後舉杯相敬:「渙州之事至今,咱們幾個還是頭一次能好好地坐下來喝酒說話,為此,也該滿飲一杯。」
她說著,先干為敬了。
其餘三人也都盡飲。
秦灼立馬又把酒滿上,舉杯對著晏傾,「這一杯,敬我們晏公子,以後你我公事為同盟,私交另論,幹了。」
她遞過去跟晏傾的杯子輕輕碰了一下,仰頭飲盡。
晏傾沒說話,悶聲飲了酒。
「不是,你們怎麼一起坐個牢就成同盟了?」顧長安在邊上聽得雲裡霧裡,「你們在牢里都說什麼做什麼了?」
「不重要。」秦灼抬手搭在顧公子肩膀上,「反正以後我不會因為從前的事跟晏傾計較,咱們該賺錢的拼命去賺,想升官的盡力去升。總之,別把心思浪費在什麼情情愛愛上。」
顧長安聽著,表情不由得有些微妙起來。
也不知道秦灼是不是被傷的太狠,腦子都不正常了。
還是這人一旦到了京城,就容易被繁華迷眼,權勢薰心,一門心思就想要權和錢。
秦灼完全不知道顧公子心裡都在想什麼。
她今夜喝酒喝的暢快,一杯杯給幾人滿上,敬明月、敬流年、敬重逢、敬今宵……
把想說的話都說了,大有拋了前塵舊怨的意思。
這般良辰美景,著實很適合喝酒談天。
不遠處的煙花之地歌舞悠悠,夜風徐來時,絲竹之聲隨之而來。
橋下蓮花燈隨波而流,燈火與水光相映成趣。
氣氛太好,喝起酒來就容易過量。
沒多久,謝無爭就趴下了。
他酒量一般,但酒品極佳,倒下之前還同幾人說了一句,「我、我有些暈,先趴會兒,你們、你們繼續……」
說完了才趴下的。
晏傾和顧長安陪著她喝,不知多少杯下肚,顧長安都開始眼攢桃花,晏傾的臉卻是越喝越白。
秦灼倒酒的手開始有些晃,視線也有點模糊起來。
她覺著自己的酒量完全不應該這樣,便轉頭問顧長安,「這酒裡頭是不是摻什麼東西了?」
「摻什麼東西?」顧長安被她嚇了一跳,酒都醒了不少,「不會吧?要是有毒,咱們喝了這麼多,早就被毒死了?哪能喝到現在?」
「要是沒摻毒,那我怎麼有點頭暈?」秦灼抬手揉了揉眉心,睜大了一雙鳳眸看對面的晏傾。
「要是沒摻毒,他的臉怎麼這麼白?」她這一看,忽然就站了起來,伸出右手食指去戳晏傾的臉,一本正經地皺眉道:「你看這臉白的?」
顧長安拍掉了她的手,沒好氣道:「本公子不管你是真喝醉了,還借酒裝瘋沾人便宜,你都給我老實點!」
「疼。」秦灼摸了摸被拍疼的手,一臉不高興地坐了回去。
「你還好意思不高興呢?」顧長安見狀,都無語了。
他沒再理秦灼,起身問晏傾,「你怎麼樣?可有醉意?」
晏傾搖了搖頭,「我沒醉。」
「那就好。」顧長安有些慶幸道:「還好不是本公子一個人照顧三個醉鬼。」
「我沒醉。」秦灼適時開口說了一句。
「醉鬼從來都不會承認自己喝醉了。」顧長安伸手去扶她,「起來,本公子送你回侯府。」
「啪」的一聲,秦灼拍掉了顧公子伸過來的手,神色頗是認真道:「你剛才打了我一下,我打你一下,扯平了。」
顧長安都被她拍懵了,喝多了還記得有仇要現報,當真是半點虧也不肯吃。
公子又好笑又好氣,「秦灼,你傻了吧?本公子是要送你回家,你拍掉我的手,是準備自己爬回去嗎?」
「不爬。」秦灼果斷回了他兩字。
顧長安道:「那就把手伸過來,我扶著你。」
秦灼還坐在椅子上,頭往後仰,傲氣極了,「不要你扶。」
「那你要怎麼樣?」顧長安強忍著把她踹進河裡清醒清醒的衝動,「你最好別太作,不然本公子是不會管你的。」
「誰要你管?」秦灼指了指對面的晏傾,「我要他。」
晏傾的目光落在指著自己的那隻手上,神色愕然。
顧長安也很無奈,俯身到她耳邊低聲道:「秦灼,你清醒一點,不然等明天酒醒了找不到地縫鑽,沒臉的是你自己。」
秦灼對此充耳不聞,又補了一句,「我要他背我回去。」
顧長安耐著性子解釋道:「晏傾的傷還沒好,騎馬過來就夠費勁的了,又喝了酒,他怎麼背你?實在不行,本公子背你!」
顧公子都打算豁出去了。
「不、不要你背。」喝醉了的秦灼卻異常固執,「我就要他背。」
顧長安還想再說點什麼。
「好。」晏傾卻忽然開了口,「我背你回去。」
他說著,便起身走了過來。
顧公子看了看秦灼,又看了看晏傾,忍不住低聲嘀咕:「這到底是秦灼醉了,還是晏傾醉了,亦或者兩個都醉了?」
這他娘的,哪是清醒的時候能幹出來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