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傾知道秦灼醉了。
把皇子賣到南風館去這麼離譜的事,換成別人,編瞎話都不敢編這麼不要命的。
今日宮中擺中秋宴,二皇子蕭順稱病沒來,不知道做什麼去了。
若是犯在秦灼手上……
這事八成就是真的。
晏傾想著派人去南風館一探究竟,而且這事來得忽然,怕是誰也想不到。
此事若是弄不好,秦灼以及長寧侯府都要大禍臨頭,反之若是處理得當,就能一腳把二皇子踩進泥潭,大興朝堂局勢頃刻間便要局勢大改。
他心下思慮良多,背著秦灼往回走的時候,便沒再出聲。
秦灼趴在他背上等了好一會兒愣是沒聽到他說話,不由得伸手蹭了蹭晏傾的後頸,低聲問道:「怎麼,你知道怕了啊?」
「嗯。」晏傾臉上浮現了些許無奈之色,嗓音里卻帶了微微笑意,「我知道怕了,你別賣我,好不好?」
秦灼醉的不輕,眼睛都睜不開了,還煞有其事地點頭道:「只要你聽話,我是捨不得賣的。」
她一點頭,下巴就磕在了晏傾肩膀上。
醉後反應有些遲鈍,也不覺著疼。
而且秦灼熱得慌,只覺得貼在晏傾身上,冰冰涼涼的舒服的很,就可勁兒地往他臉上脖子上蹭。
晏傾被她蹭的踉蹌了一下,差點把她扔出去。
秦灼見狀,緊緊地抱住了他,蹙眉道:「你別恃寵生嬌啊!」
「我怎麼就恃寵生嬌了?」晏傾都不知道她這話從何而來。
秦灼摟著他的脖子,整個人上前竄了竄,以便保持自己是在騎著他的姿勢。
仿佛這樣氣勢上就能高出對方好幾截。
她正色道:「我剛說不賣你,你就不好好背我了,還想假裝背不動把我扔出去,這不是恃寵生嬌是什麼?」
晏傾頗有些無言以對:「……」
罪魁禍首先發制人,全然不覺得是自己先亂摸亂蹭導致的。
可秦灼清醒的時候便很會強詞奪理了,現下醉了更是半點道理也不講。
反正她都是對的。
錯的都是別人。
他不爭辯,秦灼也就安分了,半醉半醒地說些胡話。
聲音極輕,像是在自言自語。
晏傾聽不真切,也就由著她去了。
回到長寧侯府的時候已經是後半夜。
為了不驚動侯府的人,他背著秦灼直接翻牆進的,回了西和院。
一進院門,就看見了坐在荷花池邊打著瞌睡等人的秦懷山。
夜深人靜,些許腳步聲也變得格外清晰。
秦懷山猛地睜開眼,就瞧見了青衫少年背著醉貓似的少女回家來。
一時之間,他竟有些恍惚。
這一幕,好像跟從前的某個夜晚重疊了。
只是地方從永安秦府換成了京城侯門,少年少女眉眼長開了,更似一雙天造地設的璧人。
「秦叔。」晏傾背著秦灼走過去,語調如常地喊了他一聲。
秦懷山這被驚醒一般,站起身來,「回、回來了?」
他一下子都有點不知道說什麼,但這兩人一近前,便有酒氣撲鼻而來。
秦懷山忍不住問:「她這是喝了多少酒?在外面都做什麼了?」
晏傾道:「她沒喝多少。」
秦懷山脾氣再好也有點扛不住自家女兒這一天天的沒個姑娘樣,「都醉成這樣了還沒喝多少呢?」
晏傾神色如常地說:「是酒不好。」
「什麼?」秦懷山一下子都有點聽懵了,「你說她喝醉了不是因為她喝的太多,要怪也只能怪酒不好?」
晏傾點頭。
秦懷山頓時:「……」
他憋了好一會兒,才開口問道:「晏傾,你也醉了吧?」
這要不是醉的太狠,怎麼可能這麼說話?
要知道這兩人自從退婚之後,見面不打起來都算好的了。
今夜卻……奇奇怪怪,像喝了假酒。
晏傾沒說話。
「你打小就這樣,喝醉了也沒跟平時沒什麼兩樣,旁人都看不出來。難為你還記得把秦灼背回來,好了,都到家了,我來把她弄回屋去,你也早點歇了吧。」
秦懷山以為自己說中了,抬手就要把秦灼扒拉下來,自己扶進屋。
奈何秦灼就是抱著晏傾不放,壓根不讓他碰。
晏傾也沒有幫忙的意思,只道:「還是我來吧。」
秦懷山扒拉這麼一會兒,已經累出了一身汗,心道反正背回來都背了一路了也不差這麼一會兒。
他便想開了,「那有勞了。」
說完,便走在前頭去打開了秦灼那屋的門,先進去把燈盞點上。
晏傾把人往上託了托,背進了屋,往裡間去,將她輕輕地放在了床榻上。
他正欲抽身而退時,秦灼忽然伸手抱住了他的手臂,嘟囔了一句,「不許走,今夜你留下伺候。」
晏傾聞言身形微僵。
剛跟著入內來的秦懷山聽到這麼一句,頓時整個人都不好了,顫聲問晏傾,「她、她剛才說什麼來著?」
晏傾抿了抿唇,「我沒聽清。」
「你站的這麼近都沒聽清,難道是我聽錯了?」秦懷山聞言頓時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等的太久,都出現幻覺了。
他走到榻邊,看見秦灼拿晏傾的手掌貼著自己的臉,舒服地眯著眼,心情頓時更複雜了。
「那個……晏傾啊,你先回去吧。」秦懷山輕聲道:「這兒我來就行了。」
「嗯。」晏傾應得很快。
但他剛要把手抽回來,秦灼就抱得更緊。
反覆折騰了幾回,醉貓惱了,一使勁直接把晏傾拽到了榻上,將其攔腰抱住,一副天塌了都不撒手的架勢。
秦懷山見狀,頓時:「……」
被強行抱住的晏傾看起來倒是比他要從容一些,還抬頭說了一句,「她只是有些熱。」
「對對對……」秦懷山能怎麼辦呢,人家給了個台階他就趕緊順著下來了,「你身上涼,她可能就是覺著這樣比較舒服,沒事兒啊,我來扒開她的手,你瞧準時機就趕緊起來。」
這要是別人家女兒跟男子抱在一塊,親爹看見了,肯定要二話不說先打死那男的。
可秦灼……當著親爹的面輕薄人家晏公子,動作嫻熟至此,秦懷山看著都臉紅了。
他上去拉開秦灼的手,好讓晏傾脫身,結果扒開左手,右手就抱更緊。
扒開右手,左手就抱得更緊。
把當爹的累的不行,愣是沒成。
最後晏傾把手給她抱著,才擺脫了被摟腰的姿勢,不過還是只能坐在榻邊,走不掉。
秦懷山去打了盆水來,弄濕了帕子打算給秦灼擦擦臉,早點把她弄醒。
「我來。」晏傾坐在榻邊走不開,便伸手來接。
「這怎麼行,今晚已經很麻煩你了。」秦懷山很不好意思,「你往邊上讓讓就行,我給她擦擦。」
哪知他手裡的帕子還沒碰著秦灼,就看見她就拿晏傾的手蓋住了臉。
秦灼悶聲道:「不擦,我不擦。」
「阿灼。」秦懷山喊了她一聲,湊過去壓低了聲音同她說:「你醒一醒,再這樣拉著晏傾不放,明天你會後悔的!趕緊擦了臉睡覺,不讓爹爹擦,那我叫杜鵑採薇她們來……」
這都後半夜了,院裡小廝婢女都睡下了。
秦懷山一貫對下人很好,夜裡是守夜的,但這會兒沒婢女在邊上,多少有點麻煩。
「不要她們。」秦灼往晏傾掌心呼熱氣,含糊不清地說:「要擦也得是晏傾給我擦。」
秦懷山急的要命,心道:以前你兩好的時候,讓晏傾背你、照顧你也就算了。
眼下你們是什麼關係啊?
哪能讓他這樣伺候你?!
但這話不能直說,他只能同秦灼說:「阿灼,你別鬧,晏傾傷都還沒好,又背了你一路,趕緊放開讓他回去歇著。」
「為什麼要放開?我偏不放!」秦灼有些不高興地嘟了嘟嘴,道:「醒著的時候整天看他對我冷冰冰的,這會兒我做夢還能不能使喚使喚他了?」
秦懷山一時啞口。
雖然他之前就一直覺得其實阿灼沒有完全把晏傾放下,但今夜見到她這樣,心裡還是有些難受的。
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情意,哪有那麼容易說放下就放下了。
「我來吧。」晏傾適時開口,伸手接過秦懷山手中的帕子,輕輕拭去秦灼額頭的微汗。
又慢慢地替她擦乾淨臉和脖子,然後將她發間的珠釵和髮帶都一一取下,放到榻邊的小案上。
他的動作溫柔而細緻,同外人面前那副清冷孤傲、高不可攀的樣子截然不同。
秦懷山在邊上看著,忽然有些自愧不如。
他這個當爹的,這麼多年都沒這樣照顧過自家女兒。
「那個……我去換盆水,讓你也擦擦。」秦懷山覺得再站這也有點不是滋味,便尋了個由頭便出去了。
一時間,這屋裡便只剩下晏傾和秦灼兩個人。
桌上的燈盞亮盈盈的,撒了一室暖光。
安安靜靜的,卻莫名地有幾分歲月靜好的意味。
秦灼一直抓著晏傾的手,鳳眸眯成了一條縫,這會兒卻忽然想到了什麼一般,明明醉意濃重,還不忘道:「以後我叫你阿晏吧。」
晏傾看著她的手和自己手緊握在一起,眸色幽深,溫聲道:「好。」
秦灼迷迷瞪瞪的:「你怎麼也不問問為什麼?」
晏傾順著她問了一句,「為什麼?」
「不喜歡我的晏傾真討厭啊……」秦灼眨了眨眼睛,眸色迷濛,「我好久好久沒有夢到你對我這麼好了。所以我得給對我這麼好的你弄個新的稱呼,免得跟那個說不喜歡我就不喜歡的搞混了。」
她上句不接下句地胡亂說著,「以後你要常常到我夢裡來啊,阿晏。」
晏傾聞言,心口忽然開始劇烈地疼痛起來。
體內寒氣壓制不住,縈繞滿身,連呼吸都變得困難至極。
他不敢動被秦灼握住的右手,便抬起右手死死地握住了床柱,強行壓下體內亂竄的洶湧內力,痛苦地手上青筋畢現,額間冷汗淋漓,連喉間都湧上了一抹腥甜。
晏傾看著閉著眼睛不斷低聲嘀咕的秦灼,硬生生將那抹腥甜咽了回去,俯身在她額頭輕輕落下一吻。
他雙眼通紅,在秦灼耳邊低聲道:「我怎麼會不喜歡你?」
「我怎麼可能不喜歡你啊,灼灼。」
晏傾鬆開緊握著床柱的手,輕輕撫上秦灼的眉眼。
一別三年,他的小姑娘已經長大,她有翱翔九天之志,護友護國之豪情容貌心性都要比他從前想的更加出眾。
可她再不是他的了。
可為同盟,可做點頭之交,可對坐談笑,卻再也回不到從前。
晏傾滿目傷情,嗓音低啞:「可我註定要死在污泥里,怎麼敢說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