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然不行,姑娘我同你這樁孽緣總算是到頭了,實在是高興地忍不住笑啊。」秦灼這會兒聽他直接說破索性不裝了。
她抬手抹了一下鼻尖,瞬間把方才柔弱可欺的小模樣扔了個乾淨,「而且,我爹爹常說,收了別人的銀錢,是要給笑臉,說幾句順耳話的。」
晏傾被噎的啞口無言:「……」
「晏公子,你且站好了,我給你說好幾句好聽的。」秦灼卻大大方方地笑起來,眉峰輕揚,鳳眸微眯,明媚不可方物。
少女拿著整疊銀票的手輕攏,朝少年一抱拳,啟唇後更是字字清晰:
「願你我緣盡於此,一別兩寬,天涯各安。我祝公子前程似錦,此生美人環繞,兒孫滿堂。」
晏傾聽罷,一時間神色微妙,但還是雙手交疊作揖還了一禮,「多謝。」
秦灼也不知晏傾是在謝她這麼輕易就答應了退婚,還是謝她吉言。
她想起了幾日之後晏家被血洗的慘狀,當即上前扶了晏傾一把,壓與他低聲耳語:「我看你印堂發黑,將有血光之災,不如把家中下人都遣散了,去遠處避一避。」
晏傾為了避開她的碰觸往後退了一步,聽到這話,滿眼難以置信地看著她。
秦灼一臉無所謂地笑了笑,「我只是好心提醒一句,信不信由你。」
片刻後,晏傾緩過神來,朝她微微一頷首,而後轉身離去。
晏府幾個小廝見狀,急忙跟了上去,「公子!秦小姐同您說什麼了,您看她像是見了鬼似的?」
晏傾頭也不回地往前走,直到穿過人群,到了僻靜處才開口道:「讓帳房給府上所有人多發一年的例銀,這兩日都遣散出去,一個不留。」
「啊?遣散府里所有人……」
小廝們驚呆了,卻不敢多問,連忙應聲去辦。
而此刻。
站在原地的秦灼卻在琢磨著這婚退得給彼此都算留了臉面,她還給了晏傾透露了晏家將有大禍,日後他位極人臣,也該顧念幾分往日情誼。
反正今日這事之後,晏家再出什麼變故,禍事就不能落到她們父女頭上了。
她心不在焉地拿著整疊銀票扇了扇風。
偏生一旁的王媒婆還不死心,趁機開口道:「秦家姑娘,你這婚事被晏公子退了,左右是尋不到什麼好親事的,不如趁著還年輕貌美答應了張員外去做妾……」
「我年輕貌美,還這麼有錢,為什麼要做妾?」秦灼手裡拿著晏傾給的銀票,笑得從從容容,懟人也懟得特硬氣。
王媒婆話說到一半就被噎住了,關鍵是事實如此還沒法反駁,真真是氣死個人。
「你爹欠我家員外的可是一筆巨款!」一旁的張府家丁見狀,連忙開口道:「晏公子給的這些,還不一定夠你還債的。」
秦灼揚眉看向那人,「我倒是忘了問,我爹向張員外借了多少銀子?什麼時候借的?」
她手裡這些銀票雖然都是十兩、二十兩、五十兩的小額銀票,但是整整一疊,加起來少說也有兩千,這家丁居然說還不夠還?
秦懷山連忙解釋道:「我沒借,不是借……」
只是話剛說一半就被張府家丁打斷了,「秦大郎這個倒霉催的,上個月在東市撞倒了我家員外,且不說醫藥費養身的銀子,光是我家員外那件被撞破了的雲絲錦袍子就夠你賣身幾百次的了!」
秦灼心道只是弄壞了一件袍子就被人逼著賣女為妾,這真是既心酸又可笑。
「是了是了!」王媒婆在旁邊連聲附和:「張員外那件袍子可是雲絲錦的,千金一尺,尚且有價無市!」
秦懷山張口便要說自己會賠,結果話到了嘴邊卻被秦灼一個手勢壓了下去。
她不緊不慢地開口道:「據我所知,雲絲錦確實千金難求,偌大江南一年難出十匹,也正因為極其難得,所以只作御供之用,這張員外……」
少女說到這裡,故意停頓了片刻,而後忽地話鋒一轉,「張員外穿的雲絲錦是從哪兒來的?」
張府家丁聞言臉色都白了白,一個個都不敢吭聲了。
秦灼抬腳踢飛了擋路的一塊小石子,似笑非笑道:「私下買賣御供之物可是死罪,只怕這銀子我願意賠,你們張員外沒命收啊。」
「這、這……」王媒婆沒曾想做個媒還能攤上這樣要命的事,當即就嚇得兩腿哆嗦,話也說不順溜,連忙扭頭就跑,嘴裡胡亂爭辯著:「這事我可沒摻和,我、我就是做個媒的,這麼大的罪名和我半文錢的干係也沒有啊!」
張府幾個家丁見狀也慘白著一張臉,連滾帶爬地跑了。
門前圍觀的眾人見沒人能從秦灼這裡討到好,匆匆各回各家,慌忙散去。
「阿、阿灼,你、這可是張家的人啊!」秦懷山愣在原地,好半天都不敢相信自家女兒竟然這麼輕而易舉地把人趕走了。
他想了想,又憂心忡忡道:「張員外看上了你,肯定不會善罷甘休的,你又被晏傾退婚了……」
「爹爹不必擔心。」秦灼笑著走到父親面前,展開雙臂抱了抱他,極其認真地說:「女兒長大了,以後我會保護您、孝順您,讓您過上好日子的。」
秦懷山紅了眼眶,有些不知所措地說:「好……好!」
他從前在秦家當養子時過慣了富貴日子,也沒什麼賺錢的本事,自打被秦家掃地出門,僅剩值錢物件也被卷跑了,這日子越過越艱難,外人譏笑,女兒的性情也越發乖張暴戾,時常同人起衝突,天天鬧得雞飛狗跳。
誰知她一覺醒來竟跟變了個人似的,懂事了,也知進退。
被退了婚,還要裝作沒事人一樣反過來安撫自己。
秦懷山越想心裡不是滋味,試圖安撫道:「阿灼,你跟晏公子……許是真的沒什麼緣分,以後、以後爹再給你找個寬厚實在的夫家,不要圖什麼高門顯貴,去小門小戶過簡簡單單的小日子也挺好,爹只求你這輩子平安順遂。」
秦灼心道我和晏傾何止是沒緣分,不結成仇都算好的了,但是平安順遂的日子哪裡是嫁人就能求來的。
這輩子活成什麼樣,都得靠自己。
她在父親滿是憂慮的目光中,像是在做重大保證一般道:「爹爹放心,從今以後,我都不喜歡晏傾了。」
秦懷山心裡也清楚真的喜歡一個人,哪裡是嘴上說不喜歡就能不喜歡了,可他現下實在不知道說什麼好,滿是愧疚與憐愛地摸了摸女兒的頭,「折騰了一早上,餓了吧?爹給你煮麵去。」
「好。」秦灼笑著應聲,跟著父親一道進了廚房。
秦懷山卷上袖子,在灶台前忙碌著,生了火燒上水,白霧裊裊把他籠罩其中,一身的人間煙火味。
秦灼坐在小板凳上看著這一幕,漸漸地有了自己還活著的真實感。
獨在異世飄零久,才知道什麼富貴榮華、位高權重,都不如家人健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