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蘇里江原為中華的內河,後世不平等的《中俄北京條約》簽訂後,沙俄割走烏蘇里江以東四十萬平方公里的領土,遂成為中俄界河。不過,這個年代,此地仍然是中華的國土,生活著中華民族的一部分:烏德赫人。烏德赫,又作恰克拉、奇雅喀喇、恰喀爾、烏得挨、烏德蓋,滿語意為「林中人」,屬於野人女真(東海女真)三大部渥集部的一支。天命元年(1616年),他們被努爾哈赤征服,部份被編入八旗,部分仍留原地捕獵貢貂。烏蘇里江的支流甚多,科爾瑪河、斯維特拉亞河、薩馬爾加河、伊瞞河、瓦卡河、畢金河、霍爾河諸河沿岸,到處都生活著以漁獵為生的烏德赫人。
野人女真雖然勉強也算是女真人,但與建州女真、海西女真的風俗習慣還是有很大不同,喜歡以犬拉雪橇,蓄長發,以銀銅鑄寸許人像綴於鼻端,衣服襟衽,刺繡為飾,室廬、舟船均以樺皮為之。在清廷眼中,他們與建州女真同文同種,格外優待些,常在尼滿齊集地方對他們定例頒賞。賞賜的物資多是關外部落缺乏的鐵器等物,因而過得比別的部落要好。他們對清廷也比較忠誠,衛軍進入關外後,烏德赫部哈拉達索多爾凱直接率軍支援寧古塔昂邦章京巴海,很多被編入八旗的烏德赫人也為大清英勇作戰。不過,正因為索多爾凱帶走了部落里的很多精銳,留在部落聚集地伯力(哈巴羅夫斯克)附近的精兵並不多。
「烏希哈,衛軍打過來了,沿途各部或敗或降,連郝爾德章京都戰死了,咱們該怎麼辦?」佐領塔納慌張地問另一位佐領烏希哈,索多爾凱離開後,在各部首領中,烏希哈的威望最高,因而也成為眾人的領袖。
「哼!投降的達斡爾、巴爾虎、布里亞特、鄂溫克、鄂倫春諸部都不是女真人,何曾聽說過有女真部落投降的?也不想想,咱們女真人與衛國讎深似海,若是降了,能有咱們的好?」身為滿清的佐領,烏希哈早已將滿清與衛國的仇恨當成了女真族與衛國的仇恨,見塔納面有懼意,忙用仇恨激起他的鬥志。
「烏希哈,你說怎麼辦?大伙兒都聽你的」,果然,塔納一聽女真與衛國讎深似海,頓時打消了降意,變得戰意高昂。
「立即給伏里奇、亦兒古里、阿古河、斡蘭河等地的烏德赫各部首領送信,讓他們帶著部眾和兵馬來伯力集中。伯力原是明朝的喜申衛,衛城的城牆還在,集中兵力、倚城而守,應該能堅持到巴海章京的援軍抵達」,烏希哈堅定地說。
收到烏希哈寫的信後,各地的烏德赫部落迅速向伯力集中,很快便聚集起三千青壯和一萬三千老弱婦孺。在首領們的督促下,烏德赫人加緊修繕城牆,等待著衛軍的到來。
——
「此番我好說歹說,才向大帥討得這先鋒的差使,須得努力奮戰,免得丟了咱們布特哈都千戶府的臉」,布特哈都千戶長肯哲烏勒對兩位副都千戶長杜拉爾、薩馬基爾說。他們三人代表著布特哈都千戶府的達斡爾、鄂溫克(雅庫特)、鄂倫春三個部落。前些日子,德都勒都千戶長齊諾,布里亞特副都千戶長阿爾斯愣、恩和森等人先後立功,令肯哲烏勒十分眼紅,纏著鄂爾羅斯要求擔任先鋒。因為與老人家的孫女兒有了某種緊密聯繫,雖不是正妻,到底與旁人不同,鄂爾羅斯只得答應。成為大軍的先鋒後,肯哲烏勒十分開心,找來兩位副將鼓勁。
「放心吧,都千戶,結雅河達斡爾人、布里亞特人能立大功,咱們也能。等會攻城時,您瞧我的」,杜拉爾大笑,渾沒將伯力城裡的烏德赫人放在眼裡。
「是啊,都千戶,我軍這一路勢如破竹,小小的伯力城,用鹿蹄都能踢倒」,薩馬基爾也說。
「好!若能順利破城,允許你們搶個痛快!」見他倆信心十足,肯哲烏勒許下搶劫的承諾為他倆鼓勁。
「多謝都千戶」,果然,一聽能任意搶劫,二人頓時興高采烈起來。
伯力城是在明喜申衛城的基礎上修建的,雖然只是座小城,卻位於黑龍江和烏蘇里江匯合處,有巨大的軍事價值。明朝時這裡是奴兒干都司所轄的十八個羈縻衛所之一。既然是羈縻衛所,城池自然不能與正規衛所的城池相比,只是座土城,沒有護城河和壕溝,城牆也不高,好在經過當地烏德赫人修繕後,還算堅固。此時,城裡的守軍只有五百,外加兩千健壯的婦人。烏德赫部佐領烏希哈指揮守城,佐領布爾和、諾敏各領一千兵馬埋伏於東門外的山地上。此城西面靠著烏蘇里江,南面和北面分別受烏蘇里江、黑龍江河道限制,難以施展,故烏希哈判斷衛軍會以東門為主攻方向,早早地命布爾和、諾敏二將埋伏於東門外,又命佐領塔納領兵五百伏於南門外的小山中。
他的判斷是對的,自以為兵強馬壯的肯哲烏勒見西、北、南三門難以施展,選擇立即由東面攻城。「勇士們,建功立業的時候到了。出擊!」他朝部下大吼。這吼聲便是軍令,霎那間號角齊鳴,殺氣騰騰。
「殺~殺~殺~」
昂噶察率四百達斡爾勇士扛著長梯衝向土城,烏木布勒岱率四百達斡爾勇士為第二陣。自以為必勝的肯哲烏勒不願意將首功讓給鄂溫克人和鄂倫春人,派出了自己的兩個從弟。杜拉爾統率的鄂溫克兵馬和薩馬基爾統率的鄂倫春兵馬只能分別為第三、第四陣。
「射!」見敵人靠近,烏希哈冷靜地下令。
「嗖~嗖~嗖~」五百士兵和兩千健婦張弓射箭,野人女真以漁獵為生,不論男女都會射箭。區別就在於男人用強弓,婦女用的弓弓力小些,雖然如此,也是能傷人的。
早有準備的達斡爾人頂起藤牌,加速往城下跑。漫天箭矢並未給他們造成太多傷亡,僅被射翻數十人便沖至城下,將長梯搭在城牆上往上攀登。
「勇士們,殺啊!先入城者賞銀百兩」,昂噶察一邊呼喊著為部下鼓勁,一邊帶著數十名射鵰手張弓射殺城頭上的守軍、掩護部下攻城。
城內畢竟只有五百戰兵,其他皆是健婦,分散在各處城牆上,兵力難免單薄,越來越多的達斡爾人湧上城頭。
「勇士們,隨我殺敵!」烏希哈見勢不妙,率一百銳士殺向搶上城頭的達斡爾人。這一百人皆是精選出來的勇士,手執粗重的魚叉、鐵錘、狼牙棒、大斧等重兵器,勢不可擋,迅速便將昂噶察部趕下城。
在城外督戰的肯哲烏勒大怒,命烏木布勒岱率第二陣攻城,激戰一個時辰,依然攻不上去。沒奈何下,又命杜拉爾率五百鄂溫克士兵接著上,這一回城頭上再也堅持不住,湧上城的衛軍越來越多。
時機差不多了,烏希哈吁了口氣,命人施放狼煙。見此信號,烏德赫部首領布爾和、諾敏各領一千兵馬從東門小山兩側殺出。「啾~嗻~嗷~」烏德赫勇士劃著名雪橇,口中發出怪聲馳向衛軍。短時間內,雪橇的速度遠快過戰馬,眨眼間便殺到。
突然出現的伏兵令攻城的衛軍措手不及,他們來不及轉向列陣便紛紛被砍倒。諾敏尤其兇狠,率幾十個親衛直撲肯哲烏勒的將旗,敢阻擋者皆被砍倒。
「不好!撤退!」肯哲烏勒魂飛魄散,在慌亂中打出撤退的旗號,自已一馬當先率眾往西南方向狂奔。阿滿泰、那哈塔、巴依給日諸將皆隨其後撤,正在攻城的烏木布勒岱、杜拉爾也撤了下來,唯有最先攻城的昂噶察部來不及逃跑,被烏德赫人包圍。
「昂噶察!」遠遠地,肯哲烏勒瞅見從弟的將旗倒地,哭嚎著繼續頭也不回地朝西南方向逃竄。他的預感沒錯,此時的昂噶察已被呼嘯而來的烏德赫人砍成肉泥。
伯力城南,衛軍副都千戶長阿玉什奉鄂爾羅斯之命率八百部下接應肯哲烏勒。他與鄂爾羅斯同出於衛拉特土爾扈特部,算是心腹,說是接應,其實是讓他立功。不料,卻遇到肯哲烏勒的敗兵。這八百人馬中,只有兩百是衛軍老兵,其他六百是畢喇爾部的降兵,剛成軍不久,訓練不足,竟被敗軍沖亂了陣角。
「殺~殺~殺~」,早已埋伏於南門外小山中的烏德赫部首領塔納領兵五百趁機殺出。
「沒用的廢物!快約束你的部下列陣!」阿玉什氣哼哼瞪了肯哲烏勒一眼,率二百衛軍老兵列陣抵抗,畢竟是百戰老兵,迅速便列好一個小陣擋住由南面殺來的塔納部,六百畢喇爾部降兵也在小陣後結隊列陣。肯哲烏勒老臉一紅,趕忙約束自己的部下列陣。
陣尚未列好,布爾和、諾敏便率近兩千追兵殺至。烏希哈也打開南門,率三百勇士從南門殺出。三面夾擊下,衛軍再也抵擋不住,四散奔逃。
只有阿玉什和他的二百部下沒有撤,儘管陷入烏德赫人的重圍中,小小的軍陣依然紋絲不動。
「放箭,射死他們!」烏德赫部首領塔納大呼。部下紛紛張弓搭箭,朝衛軍罩去。衛軍老卒支起盾牌,擋住絕大多數箭支。縫隙中,阿玉什拉滿了他的弓,箭如飛蝗,直奔塔納面門。「呀~」這位首領只來得及慘叫一聲,便栽倒在地。
烏希哈憤怒了,這麼點人竟敢與自己的主力糾纏,實在是種恥辱。「輪番沖,殺光他們。這些人一定是衛軍的銳士,殺光他們,敵人必然膽寒」,他大吼道。
一個又一個烏德赫百人隊衝殺上去,戰場上不斷有人死去。連續打殘六個百人隊後,烏德赫人終於殺光了阿玉什和他的二百老兵。這支小部隊的犧牲,為衛軍爭取到逃跑的時間。此戰,衛軍傷亡一千五百人,只殺傷了八百多烏德赫人,算是慘敗。
——
烏德赫人顧不得高興,便迎來了鄂爾羅斯的大軍。
聽說愛將阿玉什戰死,還傷亡了一千五百勇士,鄂爾羅斯憤怒之極,謂札木畢等將曰:「我軍一路征討,未遇如此頑抗。城破後,誓要屠城,以儆效尤!」
「大帥,今日我軍士氣已沮,不如暫時紮營,明日一早攻城」,札木畢勸道。
「也好,且先歇息一夜,明日本帥要血洗伯力」,鄂爾羅斯冷哼。
次日一早,霍博克賽里將軍札木畢迅速在東城外布好三十門輕型囊馱炮。這些囊馱炮並未用駱駝馱,而是裝在用鹿拉的雪橇船上,雖然是輕型火炮,用來轟擊土城、殺傷守軍卻已夠用。
「轟~轟~轟~」猛烈的炮火宣洩在城頭,壓製得守軍抬不起頭。
炮聲剛停,齊諾、布爾賽、阿爾斯愣、恩和森、商都巴圖爾諸將輪番攻城。守軍拼死抵抗,守衛著搖搖欲墜的城池。
「擂鼓,本帥親自上!」鄂爾羅斯被激發起凶性,親率五百親衛攻城。這些親衛皆是在死人堆里打過滾的百戰精銳,動作敏捷、武藝了得,一個接一個狸貓般登上城頭。烏德赫部首領布爾和朝鄂爾羅斯施放冷箭,不料這位驍將竟然穿了雙層甲,未能破甲,「嘭」的一聲落地。「鼠輩焉敢暗算!」鄂爾羅斯怒極,沖向布爾和,一刀揮作兩截。
親衛們衝上城牆,又由步階殺下城打開城門,城外的衛軍呼嘯著湧入。烏德赫人再也抵擋不住,朝城內四散奔逃。烏希哈身中數十創、力戰而死,另一位首領諾敏重傷被俘後怒罵不已,被衛軍亂刀砍死。
這一仗,衛軍雖然破城,卻又傷亡了近七百人,鄂爾羅斯出離憤怒了,紅著眼嚎叫道:「三日不封刀,給本帥殺光城裡的烏德赫人!」
血腥的三日過後,原本有一萬六千人口的伯力,只剩下千餘人,運送屍體的馬車足足拉了五百車才拉完。
勝利了,鄂爾羅斯卻笑不起來。他的一萬一千部下戰鬥減員了二千二百,只剩下八千八百人。軍令如山,儘管傷亡慘重,儘管疲憊不堪,仍必須完成沿黑龍江而下切斷寧古塔清軍退路的任務。(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