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的松花江畔,白色的蘆花在濃霧中若隱若現,黃色的葦葉迎著時有時無的風兒微微搖曳,一切都是那麼平靜而祥和。忽然,蘆葦叢中鑽出無數小船、木排和羊皮筏,如脫了弦的利箭般朝江對岸疾馳。大衛國葉爾羌總兵托羅什瑚、西域總兵布和阿爾圖率一萬臨時拼湊的「艦隊」位於前方和兩翼,護衛中間的和碩特萬戶長蘇合、輝特萬戶長滿都拉圖部一萬步兵渡河。因為缺少船隻,蘇合、滿都拉圖的部下大多只能乘坐木排和羊皮筏子渡江,不管多危險,在見慣了生死的勇士眼中也不過是一場旅行。
裝載著兩萬人的船、排、筏擺在江面上密密麻麻的,如成群結隊的螞蟻般,數量十分驚人。然而他們只是衛軍的先頭部隊,後面還有更多的木排和羊皮筏子。蓮花大可汗下了嚴令,「全軍渡江,只進不退。無令後退者,斬!」有經驗的老兵都知道,汗令一下,後退必死,想活命惟有奮勇向前。即便戰死,家人也能獲得撫恤,比畏戰遭斬首後家人什麼撫恤得不到好得多。
即便有凌晨的濃霧遮掩,這麼大的動靜仍然瞞不過正在江上巡弋的吉林水師營哨船。哨船上響起報警的號角,船尾的狼煙熊熊燃起。
「敵襲,快!快登船!」寧古塔副都統尼哈里焦急地下令。吉林水師營畢竟打過仗、訓練有素,在各自官長的帶領下迅速朝碼頭上的戰船跑去,揚帳出港迎戰。
「衛軍渡江了?他們哪來的船?」甲喇章京安珠湖嘟囔了一句,飛快地披上戰袍,登船指揮部下駛向登陸的衛軍。
「轟~轟~轟~」托羅什瑚、布和阿爾圖統領的船隊兇狠地朝迎面而來的清軍戰船開炮。他們的戰船大多是臨時趕製成的小船,火炮也多是從軍中臨時裝到船上,可屢戰屢勝又休整了一個冬天的衛軍士氣十分旺盛,絲毫沒覺得自己不善水戰,炮手勇敢地朝敵船開炮,掩護步兵靠岸。
「轟~轟~轟~」清軍的戰船也開始發炮。他們的作戰經驗比衛軍多,炮打得也准些,很快便打得十餘艘衛船起火。然而,凌晨的濃霧讓大多數炮彈都落了空,衛軍戰船的傷亡雖大,卻並不致命,在他們的掩護下,越來越多的小船、木排、羊皮筏子開始靠岸。
「可惡!」安珠湖瞅准一艘敵船,親自放了一炮。
「轟~」正中船身,將那船炸出一個大窟窿,迅速下沉。
船是衛軍很吉日格郡王色楞的,色楞雖然在嫩江邊長大,卻並不精通水戰,居然被清軍的炮擊震落水中。好在他會游泳,並未溺水身亡,只是拼命地在水中掙扎。
「兄長勿慌,我來救你!」旁邊的三弟塔本見狀,慌忙操船來救,將色楞救上了船。色楞心中感慨,當初自己忌憚三弟勢力大又占據著嫩江重鎮很吉日根城,擔心他會和自己爭奪嫩江杜爾伯特部的馬鞭,可關鍵時刻來救自己的竟是三弟!唉!上仗親兄弟,打虎父子兵,真是一點沒錯!
安珠湖也發現了塔本的船,開了幾炮未中,索性命部下將船靠過去接舷而戰。訓練有素的清軍將船板搭在對方船上,一個接一個跳上船。船上的衛軍勇敢地迎戰,奈何訓練不足,有的士兵在顛簸的船上甚至都站不穩,很快便被熟悉跳幫戰的清軍殺死殺傷大半。
「可惡!」塔本揮刀朝安珠湖撲去,只要斬殺敵將,敵人必定大亂。
「來得好!」安珠湖獰笑一聲,雙足用力,如同釘子般釘在船上,身體微微一側,避開襲來的刀,手中長劍兇狠地一挑,直插入塔本腹中。
「呃~」塔本雙手捂著肚子慘叫著彎腰。
安珠湖飛起一腳,狠狠地將他踹入江中。「撲通~」江面上冒了個泡,便再無動靜。
「三弟!」色楞的眼睛紅了,發瘋似地揮刀撲向安珠湖。
「哼!」安珠湖悶喝一聲,避開刀勢,用劍敲在刀背上,將色楞的刀震落。長劍反刺,貫入色楞的胸膛。
「去死!」安珠湖惡狠狠地想抽出寶劍再給敵人一劍,卻發現抽不出來,色楞用一隻手攥住劍身,血流如注也不放手,另一隻手揪住安珠湖的後頸。
安珠湖想掙脫卻掙不脫,反被撲上來的色楞抱住。色楞抱住他,緩緩向船邊移動。
「你想幹什麼?鬆開~」安珠湖驚恐地大叫,卻無濟於事。
「撲通~」色楞抱著他跳入了松花江,幾個水花過後,江面上亦再無動靜。
衛軍水師足足被擊沉四十多艘船,另有五十多艘受傷。此外還有大量的木排和羊皮筏子被擊沉,上面的衛軍步兵大多葬身江底。然而,蘇合、滿都拉圖部下終究還是上了岸。一萬步兵成功登陸的足有八千多,可卻散落在沿江各地。
「立旗~吹號~聚兵~列陣!」蘇合扯著嗓子大吼。旗鼓官用力豎起前鋒將旗,身邊的數百訓練有素的精兵立即依令列成整齊的圓陣。與此同時,嘹亮的號角響起,各處的衛軍迅速向旗幟處會合,軍陣不斷擴大。另一員驍將滿都拉圖亦在蘇合不遠處聚起軍陣。
「不可讓衛軍成功列陣!奚魯噶奴、傅森內你二人率騎兵攻擊衛軍的軍陣,其他人隨我射殺登陸的衛軍!」奉天副都統逹都朝部下大吼。
清軍在灘頭不遠處挖掘有深深的壕溝,聞令紛紛在壕溝後列陣張弓射箭。奚魯噶奴、傅森內則率領部下騎著鹿和馬,由壕溝中間預留的騎兵通道馳過壕溝衝殺衛軍步兵。
「豎槍!放銃,放箭,射敵人的馬!」蘇合大呼。
久經戰陣的衛軍在將領的指揮下,前排斜堅起長槍,前排的銃手取下三眼銃直射,後排的弓手朝著敵人衝來的方向拋射。銃手和弓手旁邊還有步兵舉起大盾,遮擋敵人射來的箭矢。
「咴聿聿~咴聿聿~咴聿聿~」衛軍的箭矢和火銃給清軍騎兵造成了大量的傷亡,人和馬一騎接一騎栽倒。即便有騎兵馳至衛軍陣前,卻受制於陣前的長槍,難以給衛軍造成大量殺傷。
「呦呦~嘶嘶~」奚魯噶奴跨下的馴鹿中箭後發出臨死前的慘叫。這位視鹿如命的奇勒爾部哈拉達(氏族長、首領)傷心無比、憤怒無比。
「嗷嗚~」他口中發出狂嘯,手執虎叉大步向前,誓要用敵人的血為愛鹿報仇。
「嘭~」一股巨力震飛了他手中的虎叉。
衛軍猛將蘇合瞧中了這員敵將,凶勁勃生,先是揮斧震飛虎叉,又一斧劈開奚魯噶奴的身體。主將一死,騎鹿的奇勒爾人頓時士氣渙散,四散而逃。
另一邊,滿都拉圖也指揮部下擋住了傅森內率領的鄂溫克(雅庫特)騎兵的衝擊。
兩員猛將成功在江岸邊建起鞏固的灘頭陣地,後面登陸的衛軍越來越多,聚攏在二人身邊的步兵也越來越多,很快便增加到五千多人。
「放箭!搭浮橋!」蘇合接著下令。
衛軍弓手立於壕溝前與壕溝後的清軍弓手對射,步兵則扛著登陸用的木排推倒在壕溝上便是一道道簡易的「浮橋」。
「勇士們,隨我前進!」蘇合獰笑著舉起大斧,踏上浮橋,幾個箭步便沖向對岸,斧光所過,對岸的清軍不死也傷。將是兵的膽,見堂堂的國公爺(二等白利公)如此勇猛,部下士氣大振,紛紛衝殺向前。殺散身邊的敵人後,蘇合覺得自己衝殺得很快,得意地朝周圍打量,卻驚訝地發現有一支友軍居然衝殺在自己前面。仔細一瞧,卻是一等輪台侯滿都拉圖的將旗。
「這小子想跟我搶功!呸!加快速度~加快速度~」蘇合驚慌起來,命令部下加速向前。
「浩瑞~浩瑞~浩瑞~」
戰場上忽然響起山呼海嘯的歡呼聲,巨大的龍獅大纛出現,蓮花大可汗親臨。他的出現標誌著衛軍主力已經成功渡江,清軍松花江防線崩潰在即。
奉天副都統逹都的眼睛瞪大了,不遠處,烏德赫部哈拉達索多爾凱的將旗倒了,索多爾凱本人也被呼嘯而來的衛軍砍成肉醬。身經百戰的老將知道松花江防線已經崩潰,自己能做的只是盡力拖延衛軍登陸的時間、讓巴海大帥多些時間準備。「全軍撤往吉林烏拉!」他嚎叫著下令,打算憑藉城池,儘可能多殺傷一些敵人。
費雅喀部哈拉達飛牙喀率殘餘的部下與逹都的滿八旗一同撤入吉林烏拉城內,然而並不是所有人都像他們一般有為大清死節的決心,鄂溫克(雅庫特)部哈拉達傅森內見勢不妙,率僅存的五百多騎兵跑了。跑得很快,看都不看撤往城內的友軍。
江面上的戰鬥仍在繼續,清軍水師依然占據著優勢,雙方不斷有船隻被擊沉。衛軍「水師」以傷亡近半的代價,終於將所有的步兵掩護上岸。
「嗚~嗚~嗚~」撤退的號角響起。聽到軍令,托羅什瑚長嘆一聲,帶著部下往吉林烏拉的碼頭靠過去。
寧古塔副都統尼哈里下令追擊,吉林烏拉估計保不住了,他想多殺些衛軍泄憤,卻遭到岸邊炮台的射擊。碼頭和碼頭旁邊的炮台均已被衛軍步兵攻占,岸上的衛軍開炮掩護己方的船隊,已經撤至碼頭附近的衛軍船隊也開炮射擊追擊的清軍。一個不小心,部下竟有數艘大船被敵人的火炮擊中著火燃燒。
尼哈里知道再打下去也撈不到什麼好處,氣憤地領著部下在江面上巡弋。他其實已經無法給吉林烏拉城裡的友軍以任何幫助,只能讓他們看到大清的水師還在,並沒有拋下他們逃命。
「將士們,你們瞧,咱們並不是孤軍奮戰!咱們的水師還在!」逹都站在城頭,指著江上己方船隻大聲激勵部下。「吾皇萬歲~吾皇萬歲~吾皇萬歲~」滿八旗的士兵被激起勇氣,大聲呼喊著萬歲。這呼喊感染了撤入城內的索倫各部勇士,他們也跟著呼喊,一時間城頭上呼聲震天。
蓮花大可汗聽到了城上的呼喊,不由得冷笑起來,問老將塔爾渾:「炮營的火炮渡江時損失多少?還余多少?」
「稟大汗,我軍的重炮因為太過沉重、不便於攜帶,都留在赫圖阿拉。隨軍的佛朗機炮、橐馱炮渡江時損失了六十餘門,還有一百六十多門」,塔爾渾躬身回答。
「好!把你的炮全部架起來,不要心疼彈藥,給朕狠狠地轟。朕聽說吉林烏拉只是個木寨子,周邊壘了些土而已。不要告訴朕,你的炮營連座土圍子都轟不開」。
「大汗放心,奴才一定轟開吉林烏拉給死去的勇士們報仇!」塔爾渾知道大汗是因為渡江之役的慘重損失而憤怒、急於泄憤,忙斬釘截鐵地表態。
「轟~轟~轟~」
兇猛的炮火足足宣洩兩日,終於轟塌了多段吉林烏拉的城牆。復仇心切的衛軍沖入城內,見人就殺。強弩之末的清軍再也抵擋不住,除了少數被俘外,絕大部分都成了屍體。其中有一具是奉天副都統逹都的,渾身上下傷痕累累,沒有一塊好肉。
「這便是敵軍守將的屍體?」即便是見慣生死的蓮花大可汗也不禁惻然,長嘆了口氣道:「此人是條好漢,好生葬了吧」。
「大汗,末將抓住了一員敵將」,中軍萬戶長恩和巴圖命人將費雅喀哈拉達飛牙喀押了上來。
一見被俘的敵將身穿魚皮製做的衣服,蘇勒坦便知道他並非旗人,而是來自於偏遠的索倫部落。笑道:「偽清大勢已去,你是索倫人,何必為偽清效力?若肯降朕,可為千戶長一職。如何?」在他看來,索倫人對清廷並不忠心,是可以打擾的對象,所以起了招降的打算。
「要殺便殺,恁地多話!呸!」飛牙喀倒是條漢子,不但不肯降,反而啐了大可汗一口濃痰。
一時大意的戰神竟沒躲過去,不由得心頭火起,嚎叫道:「將這廝剁碎了餵狗!」
此戰,衛軍雖然成功渡江並攻占吉林烏拉,可卻足足傷亡了八千人,只能算是慘勝,需要休整。可知道兵貴神速的大可汗卻不敢讓部下休息,而是命令還能作戰的五萬二千衛軍繼續朝寧古塔前進,打算趁著清軍分散在松花江沿岸、寧古塔兵力空虛之機一舉攻下寧古塔,徹底消滅巴海這個心頭大患。為激勵士氣,他命戰死的很吉日格郡王色楞之子諾爾布繼承了很吉日格郡王爵位。
有感於戰爭的殘酷,這位大梟雄作詩紀之曰:
《渡松花江》
橫行萬里卷旌旗,
馬踏大江飛鳥啼。
誰雲北人不識水,
誓要殺得蛟龍低。
白骨滿江隨波去,
蕭聲難解征人淒。
待得九州一統日,
松花江畔草未齊。
松花江上,望著吉林烏拉城頭倒下的清軍旗幟,尼哈里知道事不可為,長嘆一聲,率領殘存的清軍水師沿松花江而上,撤往撒叉河衛。(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