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質詢
茗樓的大門前四掛鞭炮轟鳴,噼啪聲中揚起無盡的煙霧。前來弔唁的賓客也是驚訝莫名,難以置信。
「哎呀!天下竟有如此奇事!待我進去瞧瞧荷露侄女去!」「您老可慢點!我家大姑娘身子還弱著,見不了外客。」
……
喧鬧聲、歡笑聲、鞭炮聲彼此交織,不亦樂乎。即使身在這門窗緊閉的中廳大堂也隱約可聞。
而與外面的熱鬧不同,中廳之中卻是一副壓抑沉悶的氣氛。莫雲瀟坐在上首的椅子上,張芸兒和李仙娥分坐她的兩側。莫雲湘、莫雲澤和莫雲溪則帶著各自的貼身女使和小廝站在下首。
張芸兒板著一副面孔,一手端著茶碗一手握著湯匙。湯匙在茶碗中緩緩地攪動著。這茶碗熱氣滾滾,散發出一股奇異且濃郁的玫瑰香味。
再瞧另一側的李仙娥。她眼泛珠淚,一隻手緊緊地攥著莫雲瀟的手,看上去極為可親。
莫雲瀟在心裡打鼓:「這兩個女人究竟是誰?和我的關係,或者說和這副身體主人的關係究竟是好是壞、是親是疏。看她們表情各異,只怕心裡都藏著難以言說的心思。她們兩個,到底誰姓蔣誰姓汪?」
莫雲瀟在心裡盤算著,只聽「咚」的一聲,張芸兒將茶碗重重地落在了茶几上,眾人悚然一驚。
她放下茶碗,好整以暇地用手帕擦了擦嘴角,不冷不熱地說:「大姑娘,這屋裡的沒有旁人,也幸得你落水之後安然無恙,咱們才能說著話。」
她掃了一眼眾人,繼續道:「在你昏迷的當兒,你的女使環兒鐵口直斷,說是湘兒害得你落水。現在我就代湘兒問問,你究竟是失足落水還是被人推下去的?若是推下去的,你可曾瞧見推你的人是誰?」
這時,所有人的目光都齊聚在了莫雲瀟身上。她怯怯地巡視一圈,才咽了口口水,說:「我不記得了。」
「不記得?」張芸兒雙目一瞪,冷冷地笑了:「那我湘兒的嫌疑何時才能洗脫?」
「唉,要我說,咱們還是把環兒叫來。」李仙娥道:「環兒總是跟著大姑娘的,咱們說大姑娘的事兒不能把她拋開。」
「哼!那個環兒是失心瘋了。」張芸兒仍舊憤憤不平:「把她叫來,再叫她在這兒撒潑?我正打算找個人牙子把她發賣了呢。」
聽了這話,李仙娥竟然激動起來,叫了聲:「萬萬不可!」眾人都覺驚詫,異樣的目光都向她投了去。
張芸兒更覺得疑惑,便問:「我賣環兒,妹妹你又何必心焦?」
李仙娥尷尬地一笑,說:「事情還沒有弄清楚,就這樣不明不白地把她發賣了,只怕出去說三道四,於莫家的名聲不好。」
張芸兒也點點頭,吩咐跟前小廝:「既然如此,你就去把人帶上來吧。若她再有半分逾矩的行為,立刻就叉出去抽二十鞭子。」
「是。」小廝應了一聲便退了出去。
不一會兒,一個女子被兩個小廝抬了上來,放在中廳的地上。莫雲瀟伸著脖子一瞧,只見這女子手腳都被綁著,嘴裡也塞著一團破布。她躺在地上不斷地掙扎著,嘴裡也是「唔唔」的叫著。
張芸兒一瞧,便又冷笑一聲,眯眼罵道:「好個倔蹄子,都捆成這樣了還不知收斂。」
「快給她把嘴裡的玩意兒拿掉吧。」李仙娥吩咐了一句,頭一個小廝便俯下身去將環兒嘴裡的布條去掉了。
就在布條去掉的一瞬間,環兒就大聲叫道:「二奶奶你做賊心虛!暗害我家姑娘不成,又要來殺我滅口?你的眼裡還有王法沒有?」
環兒怒目咆哮,如同奔騰的洪水有著萬鈞之力。在場眾人聽了無不凜然。
只有張芸兒氣得臉色發青。她重重地一拍桌子,同樣厲聲咆哮:「你個大膽潑才,可知誣陷尊長是重罪!你……你不想活了嗎?」
環兒卻是痴痴一笑,說:「依著我大宋的律法,你是妾,我是婢,咱們一樣,都是莫家的奴婢,又何談什麼誣陷不誣陷?」
「放肆!放肆!」張芸兒一躍而起,咬著牙說:「來人,把這廝拖出去打!狠狠地打!」
李仙娥也站了起來,捏著手帕說:「還是先問話吧。看她是……」
「還問什麼?」張芸兒猛地回過頭來,衝著李仙娥怒吼了一句。她面紅耳赤,額上青筋外暴,顯然是憤怒已極。
莫雲湘和莫雲澤忙湊上去勸慰:「娘,莫要動氣,小心傷了身子。」
兄妹二人一個安撫一個倒茶,張芸兒輕呷了一口兒子遞上來的茶湯,怒氣才稍有平息。
張芸兒端著茶碗的手仍在劇烈地抖動。她強抑心頭的怒火,說:「這婢子如此無禮,若不嚴懲豈不叫人笑話?以後我莫家還怎麼管教下人?來人,叉了出去打,先打五十鞭子。」
「是!」那兩個小廝正要將環兒叉出去,沉默半晌的莫雲瀟卻又站起來說了句:「等一下!」
兩個小廝一愣,目光投在了張芸兒身上。張芸兒氣血上涌,轉過頭來望著莫雲瀟,問:「怎麼著?大姑娘要護這婢子?」
莫雲瀟眼珠滴溜溜一轉,隨即笑道:「無論怎麼說,她也是我的人,即使是出言不遜要請家法,那也是我請。二奶奶你越俎代庖,怕是不妥。」
張芸兒一愣,追問道:「那依大姑娘的意思呢?」
莫雲瀟望了望氣急敗壞的張芸兒,又轉頭望了望焦慮難安的李仙娥,已判斷出這姐倆是貌合神離,於是笑著說:「不是叫她來問話嗎?要殺要打,總得問完了再說。」
她重新坐了下來。張芸兒和李仙娥見狀,也只好重新落座。
「大姑娘!原來你真的沒死!」環兒面露喜色,隨即淌下了淚來:「大姑娘,小的絕不相信您是自己失足落的水,定是有人害您的,對不對?」
莫雲瀟板著面孔,說:「你且說說,害我之人是誰?」
環兒將目光投向了張芸兒身後的莫雲湘。莫雲湘心頭一急,氣得直跺腳,說:「你亂嚼舌頭,我沒有害女兄!」
莫雲瀟緩緩轉頭,一副凜然目光望向了莫雲湘。莫雲湘與她目光一觸,不禁是渾身汗毛倒豎,急忙低下頭,不再說話了。
「大姑娘!當日二姑娘說要把您丟進金明池裡淹死,是你我親耳所聞。」環兒說:「若是大姑娘遇著了不測,二奶奶又有一子傍身,便大有機會升為主母。二姑娘這樣做也並不奇怪。」
「荒謬!」張芸兒怒斥道:「你純屬臆測,有沒有真憑實據拿出來!」
「哼!殺人滅口,毀屍滅跡,哪有什麼憑據。」環兒不屑地一甩頭,望向了另一側。
張芸兒冷冷發笑,說:「既無憑據,也無證人,那你便是信口污衊!走!咱們到開封府說理去!」
「二奶奶稍安勿躁。」莫雲瀟側過了身子,手輕輕按在了張芸兒的手上。
她含笑對張芸兒說:「常言道家醜不可外揚。開封府就不必去了。害我的人不是湘兒,我已猜著了他是誰。」
此言一出,舉座皆驚。「什麼?」大家都瞪圓了眼睛,目光如利箭一般向莫雲瀟射來。
張芸兒不免和莫雲湘對視了一眼,然後輕聲問:「兇手是誰?」
莫雲瀟再一次環顧四周,含笑說道:「此人我心中有數,但不宜在此說出來。總之,這件事我自己會料理,大家就不必掛記了。」
「哎呦!那可不行!」李仙娥頗為關切地說:「在這冷風正緊的月份,推人入湖乃是存了殺人之心,不可不堤防。荷露你要知道是誰,咱們就上開封府告狀去,官府為咱們做主總會安穩些。」
「不妥!」說話的是莫雲澤。他從張芸兒身後閃身出來,走到三人面前分別向李仙娥和莫雲瀟行了禮,說:「女兄既不便明言兇手的身份,必是未掌握確鑿的證據。難怪,昨兒是上元,金明池人滿為患。就算女兄確知那賊人,咱們告上開封府,人家也有開脫的餘地。大不了就說是人多擁擠,總不會判個死罪。」
環兒聽了也是連連點頭,忙補了一句:「雲澤少爺說得有理。看來此事須得暗中調查。『寧碰開封府,不碰莫雲瀟』。咱家姑娘對付人的手段多著呢,本就用不著開封府節外生枝。」
張芸兒狠狠地瞪了環兒一眼,斥道:「沒規矩的腌臢貨,哪有你說話的地方!」
李仙娥有些悻悻然,接過話頭來說:「不過,這終究是場人命官司。雖說咱大姑娘有老天庇佑,活了過來。但這麼大的事,咱們就這樣瞞著,怕也是不妥。」
「外間有人問起,我就說是自己失足跌下湖的也說得過去。」莫雲瀟答完李仙娥的疑慮,便又轉頭望向張芸兒,笑著說:「二奶奶,環兒這婢子不懂規矩,幾次三番地衝撞您,那是我管教不嚴。這次回去我定好生訓斥,不許她再生事端。所以,還是請二奶奶將她放了吧。」
「放她?哪有這麼容易!」張芸兒忿忿地說:「咱們莫家也是清正人家,哪能出這麼惡毒不守禮的女使?今日若不嚴懲,他日必有別人效仿,那日後還怎麼約束!」
莫雲瀟淡淡一笑,說:「環兒隨我多年。若因她失言而受懲處,只怕不能叫人心服。」
張芸兒眼睛一瞪,問道:「如何不服?」
「她一口咬定是二姑娘害我,無論真假,若她因此受罰,難免讓人以為是二奶奶有徇私之意。」莫雲瀟不急不緩地說:「而今二奶奶放她一馬,倒顯得心胸坦蕩,不怕嘴碎的人嚼舌頭。呵呵,所謂『周公吐哺,天下歸心』。還望二奶奶賣我個薄薄的人情。」
張芸兒愣了一愣,隨即苦笑連連,道:「老身沒讀過書,可不懂什麼『周公吐哺』。環兒說得對,我是妾她是婢,說穿了,我們都是莫家的奴婢,而大姑娘你是主子,這個人情我不賣也得賣了。」
「二奶奶言重了。」莫雲瀟說著還微微頷首以示尊重,繼續道:「只是環兒跟我日久,我又是大病初癒,跟前得有個使得順手的人。如若不然,環兒我便交給二奶奶處置了。」
「哈哈!」張芸兒仰天打了個哈哈,說:「打狗須得看主人。我懂。」
話說到這兒,她面色一沉,正要出言駁斥時,中廳大門卻是「嘭」的一聲被一個小廝撞了開來。
這個小廝腳下在門檻上一絆,「哎呦」地叫了一聲,重重跌倒在了地上。見著他的狼狽樣,廳里的一些婢女也不由得掩口笑了兩聲。
張芸兒面紅耳赤,厲聲罵道:「哪來的龜孫子,如此不成體統!」
小廝慌忙從地上爬起來,仍舊一副倉皇地狼狽模樣:「小的剛剛得到信兒。官家……官家崩了。」
「什麼?」所有人都大吃了一驚。李仙娥用手帕捂嘴,一臉地驚慌失措;張芸兒同樣愣在當場,兩眼發直。
莫雲瀟不禁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追問了一句:「是哪個官家?」
莫雲湘瞥了她一眼,自顧自地說了句:「我大宋還有幾個官家,自然是元符天子了。」
「元符?」莫雲瀟暗暗念著:「元符天子?啊呀!那不是宋哲宗嗎?接下來登基的可就是史書上大名鼎鼎的宋徽宗趙佶了!」
想到這裡,她手裡握著的帕子也從指縫間滑落,緩緩地墜落到了地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