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禁軍
好冷的月,好寂寥的街。
打更人搖晃的燈火迎風閃躲,莫雲瀟疾步奔過,一陣風隨身而來,打更人的燈火立時撲滅。
打更人佝僂著身子,望著莫雲瀟遠去的背影,嘆了聲:「人心不古,夜裡女子獨奔,在東京城裡除了那女閻羅竟還有這不知深淺的人。唉……」
徒然一嘆之下,更夫掏出火折來一手攏著風一手將油燈點了,繼續敲鑼打更。
此時已是四更的天,微寒的風卷著紙屑碎葉飛舞而起。
從宣德樓前的廣場沿著天街一眼望去,整個東京城靜謐一片,只有一個打更人帶著一點螢火蟲般的光亮在緩緩移動著,還有一個人影在飛速的穿梭著。
茗樓門前亮著兩盞燈籠,張芸兒在台階前焦急的徘徊著。
她本在眾人的勸導下去宜蘭居睡了,但也只睡了半個時辰不到就從夢中驚醒,然後披衣下床,在丹珠和綠玉的攙扶下匆匆奔到大門前,張皇的張望著。
「二奶奶,外邊風大,咱們還是回去等吧。」丹珠勸道:「大姑娘、魏夫人他們都出去了,有了消息一準回來稟報,不會誤了的。」
「不!我要在這兒等著,等我的湘兒回來。」張芸兒一邊擺手一邊縱目四下搜索著。
其實整條大街空空蕩蕩,一眼幾乎就望到了頭,張芸兒還是踮著腳望著,也不顧那雙「錯到底」多麼的磨腳。
「算了丹珠阿姊。」綠玉一扯丹珠的衣袖,讓本欲還想再勸的她止住了:「就讓二奶奶在這望著吧,在這望著,才能心安。」
丹珠的眼裡忽然蘊了淚,用手絹擦了擦泛紅的眼眶,說:「都是小的不好,沒看好我家姑娘,不然……不然……」
她泫然欲泣之時,忽聽張芸兒驚喜的一叫:「哎呀!湘兒回來了!」
二女也不免吃了一驚,縱目去望時,果然有一個女子向這邊疾奔而來。
她們也禁不住拍手歡呼:「真是二姑娘嗎?」
可那女子奔得近了,三人才看明白,來人不是二姑娘雲湘,而是大姑娘莫雲瀟。
張芸兒本已熱烈的心在這一瞬間就冷卻了,眼神中滿是失望的淒楚。
莫雲瀟奔到他們面前,兩個侍女自然屈膝行禮,她也向張芸兒行了半禮。
張芸兒倒是呆了一呆,照當時的規矩來看,庶母地位只略高於奴婢,也算是「下人」一等的,莫雲瀟作為莫家長女原本不用向她行禮,從前也的確沒行過禮,今兒可是破天荒的頭一遭,怎不叫她吃驚?
「荷露……」張芸兒忙將她扶住。她強咽淚水,問道:「可有湘兒的消息?」
莫雲瀟有些尷尬,只得說:「我進宮去也,但遇到了一些波折,只怕官家是不能指望了。」
「唉,皇家到底是刻薄寡恩的。」張芸兒嘆了一口氣,懷著半是憤恨半是埋怨的語氣說道。
莫雲瀟沒有理會,只是問丹珠和綠玉:「如何?家裡可有變故?」
「不曾。」二人同時搖頭,丹珠續言道:「魏夫人、李家娘子還有樊樓的宋嫂子都撒出去找人了,三四個更次了,也沒個回音兒。」
莫雲瀟狠狠的咬著嘴唇,心裡暗想:「這麼多人去找也沒有音訊,怕是凶多吉少。」
「是呀。」綠玉也接口說道:「二姑娘向來膽小,家裡人都是知道的,從沒有徹夜不歸的時候,四更的天就連馬街也散了火了,二姑娘她……」
莫雲瀟忙沖她使了個眼色,示意她不要再說下去了。
綠玉也察覺到不妥,立即住了口,眼神的餘光還不忘向張芸兒瞥去。
張芸兒早已六神無主,並沒有很在意綠玉的話,只是緊緊的攀住莫雲瀟,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
「荷露,雖說你們姊妹向來不和,但好歹也是你阿爹的骨肉,荷露,我只求你,我知道只有你能救湘兒了。」
張芸兒說著就要給莫雲瀟跪下,莫雲瀟豈能受她大禮,只能一把將她扶住,苦苦勸慰道:「二奶奶不必如此,我定會全力去找的。丹珠綠玉!」
她無力將張芸兒扶起來,連忙招呼兩個婢女,說:「還不將二奶奶攙著!」
二人急忙上來攙扶,可張芸兒已哭成了一個淚人,嚎啕之聲響徹整條大街,身子也軟的站不起來。
即使三個人來攙,卻也攙不起來,只能溫言勸慰著。
莫雲瀟騰出手來,看著跪伏在面前的張芸兒,往常對她所有的芥蒂便一掃而光了。
她只想道:「我一定要把雲湘找回來!」
就在這時,她聽到一陣細碎的馬蹄聲,一片光亮迅速從身後蔓延而來。
她急忙回頭來看,只見一隊騎兵疾馳而來,領頭的是一位穿著金甲的將軍,而與他並馬而行的卻是張迪。
這位金甲將軍也不是生臉,一張方面大臉,顴骨高聳,稜角分明,尤其是那一雙在黑夜裡仍舊熠熠發光的眼睛叫人多看一眼都覺得害怕。
只是,莫雲瀟瞧了一會兒,只覺得此人面熟,在哪見過卻也想不起來了。
不過,他已下了馬來,幾步走到莫雲瀟的身前,身後的一眾騎兵也紛紛下馬,跟著這位武官而來。
自從經過抄家之禍後,綠玉和丹珠見了當兵的就害怕,眼見他們逼上來,也由不得拖著張芸兒向後挪了幾步。
只有莫雲瀟一人背手而立。她的凜然不懼是有道理的。
她知道,禁軍士兵沒有趙佶的命令是斷不會如此行動的,而趙佶也絕不會做出對自己不利的事來。
那將軍來到跟前,忽然單膝跪下,兩手抱拳一拱,說:「俺奶大內禁軍馬步兵侍衛指揮使馬有賢,得官家詔,特來協莫娘子查案!」
說話間,禁軍士卒們紛紛跪了下來,鎧甲鱗片彼此撞擊,發出「丁零噹啷」的一陣碎響,猶如暴雨擊瓦,斷珠落地。
「查案?」莫雲瀟呆了一呆,隨即明白了,這也是趙佶的良苦用心。
說到底,人口失蹤確實是大案,而且也顧及到了莫家的臉面和雲湘的名聲,不能不說,這是趙佶的一番良苦用心。
只是叫禁軍來協助自己查案未免有些不合規矩。莫雲瀟的心裡也不免有些惴惴。
但此時她已無暇多想,慌忙將馬有賢扶了起來,展顏笑道:「馬指揮,咱們似乎在何處見過?」
馬有賢也笑了,說:「莫家娘子貴人多忘事,先前在簡王府,卑職與娘子有一面之緣。」
說到這兒,莫雲瀟豁然開朗,爽朗地笑了起來,說:「哦!是了!那日多虧馬指揮及時趕到,否則奴與官家可都……唉,真真是險到了極點,這次有馬指揮出手相助,相信定能馬到功成。」
馬有賢神色一凜,立正說道:「此乃官家御筆吩咐,卑職豈敢怠乎?莫家娘子不必心焦,俺們定會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那倒不必,那倒不必……」莫雲瀟客氣的說著。
張迪有些不耐煩了,催促道:「咱們到底走不走呀!不是說了尋人嗎?再耽擱下去天就要明了。」
他一開腔,大家的目光就都被他吸引了去。
見他仍騎在馬上,既不下馬行禮也不與莫雲瀟搭話,馬有賢只覺得不妥,便走過去對他說:「張內官,還是先下來見個禮吧。」
他說完又左右望望,用手攏著嘴,輕聲說道:「官家屢屢為這莫家娘子破例,只怕日後也是個得寵的宮裡人。張內官比卑職更清楚吧?」
張迪「哼」了一聲,揚聲說道:「那又如何?我朝從未有商人之女被冊封的先例。官家少年熱血,卻也不敢破了祖宗成法。露水之緣有何可慮?」
他的話說得極大聲,分明就是要讓莫雲瀟聽到。果然,不僅莫雲瀟聽到了,張芸兒、丹珠和綠玉也都聽到了,禁軍士兵們也都聽到了。
「張內官!」馬有賢極為尷尬,心底里罵了句:「閹貨王八!竟拆俺的台!若不瞧你是官家的身邊人,少不了你一頓鞭子!」
張芸兒也止了哭聲,叫了聲:「荷露!」
莫雲瀟面色通紅,怒目圓睜,縱然是收斂了幾分脾氣此時也忍不住了。
她沒有回頭去瞧張芸兒,而是大踏步來到張迪的馬下,仰頭與他對視。
張迪騎著西域產的大宛名駒,凜然不懼。
馬有賢望望張迪,再望望莫雲瀟,竟然一時躊躇,不知該勸誰。
張芸兒倒是清醒,忙疾聲叫道:「荷露!莫要惹事呀!」
張迪瞥了一眼張芸兒驚恐的表情,得意的一笑,說:「莫雲瀟,你可也該收……欸!你幹什麼!」
話還沒說完,莫雲瀟忽然伸手將駿馬的攏頭一按,這馬突然受襲,只想昂起頭來,但也就在它奮起四蹄縱聲長嘯的時候,莫雲瀟已經翻身上馬。
張迪猝不及防,只想把她推下去,可自己的手還沒按到莫雲瀟的肩上就已先被她扣住。
「哎呦!」張迪叫了一聲,身子忽然失了重心,險險就要跌下馬來。
馬有賢等一干禁軍慌了,急忙上前來接他。可張迪並沒有跌下來。
莫雲瀟一手將他的領口提著,一手將馬鞭一甩,喝了聲:「駕!」
大宛駒一聲長嘶,奮蹄就跑。張迪本以為自己會掉下馬來,可眼看坐騎已狂奔了起來,此時落馬豈不要受傷,於是他的兩手只能牢牢的抱住馬的脖子,衣領被莫雲瀟拽著,以一種十分不雅且奇怪的姿勢在馬的一側掛著,連連怪叫。
眾人見狀無不大驚失色,丹珠和綠玉更是驚叫連連。
馬有賢先愣了一會兒,然後立即吆喝道:「快!上馬!追!」
眾禁軍正在上馬時,莫雲瀟已帶著他奔了回來。
馬已停步,張迪也「噗通」一聲落了下來,連番了兩個跟頭才狼狽起身,帽子掉落,頭髮披散,完全是一副失魂落魄、心有餘悸的樣子。
馬有賢恨他剛剛不給自己留情面,也沒有伸手來扶,只是默默的看著。
「荷露!你……」張芸兒話還沒說完,就因驚嚇過度而眼睛一翻,暈死了過去。
丹珠和綠玉急忙將她扶住,一邊呼叫一邊對莫雲瀟說:「大姑娘!二奶奶昏過去了。」
「受驚過度,扶回去歇息一宿便好了。」莫雲瀟翻身下馬,不緊不慢的說了這一句話,然後踱步來到張迪身邊。
張迪身上沾染了一層塵土,樣貌狼狽至極,但看也不敢多看她一眼了。
莫雲瀟走過來,伸手替他撣了撣灰,張迪在緊張之下打了個激靈。
「我兩次入宮,你都為我遮掩,不然的話,非叫你掛點彩不可。」莫雲瀟一邊為他撣灰一邊輕聲細語的說著,就好像是嘮家常一樣。
「是,是……」張迪已成驚弓之鳥,大腦似乎也暫時短路了,眼神撲朔,狀若痴傻。
張迪平日裡狐假虎威,今日是頭一回吃虧,眾禁軍官兵還是第一次見他狼狽的模樣,只是想笑但又不敢笑。
馬有賢不禁感嘆:「寧碰開封府,不碰莫雲瀟;寧吃三斗醋,不逢莫荷露。看來此言不虛。」
丹珠和綠玉也安下心來,這才攙著張芸兒回茗樓里去了。
馬有賢上前提醒道:「莫家娘子,張內官,兵貴神速啊。」
莫雲瀟望了他一眼,點頭說道:「是呀,只是奴有幾個朋友尚在四處替我辦案,咱們人手雖多,但總不能不與他們知會,否則難免誤傷,即使不誤傷,也有徒勞之嫌。」
這話說得有理。魏夫人、李清照他們的人手加起來也絕不會比禁軍人少,城裡城外大部分地方一定都找過了。
這些信息如果不能共享,莫雲瀟即使帶著禁軍恐怕也難免要走幾趟冤枉路。
馬有賢皺眉苦思,來回踱了幾步,問道:「可約定了相見時辰?」
「不曾。」莫雲瀟嘆氣說道:「奴困在宮裡許久,脫身出來之時已不見了他們。」
馬有賢抬頭一望,忽然瞧見了不遠處的望火樓,忽然福至心靈,伸手一指,說道:「莫家娘子,你看那!」
莫雲瀟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見望火樓上燃著燈籠,發出像螢火蟲一樣的光。
「望火樓?」她有些納罕的說了一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