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陸瑾瑜第一次對陸敬文如此說話,略帶幾分壓迫的語氣讓陸敬文都愣了愣。
「祖母疼愛大伯父,自大伯父五歲起便請名師教導,啟蒙至科考,一路之上皆有祖母傾力扶持,二伯父無意詩書科舉,反而對卜算天文一道頗有興致,祖母屢次勸阻無望,便遂了他的願,將他送至欽天監監正處研習天文。」陸瑾瑜蹲下身,語氣中帶了幾分無奈:「那父親你呢。」
陸敬文頓住。
從未有人如此直白的將他的處境道出來。
「大哥乃是長子......」陸敬文下意識拿出自己給自己準備出的藉口。
對啊,即便陸敬山是長子,老夫人需要花費更多精力去培養,那陸敬修與陸敬文之間的差別又當作何解釋。
在深宅大戶中長大的孩子,自幼便將察言觀色見機行事這一手段學的透徹。
老夫人作為府中的最高政權,她的態度決定了陸府中每一個孩子的生活質量。
當老大和老二發現母親並不喜歡三弟時,第一念頭絕不會是保護,而是站到母親的同一戰線,同母親一起打壓三弟。
因為老夫人從根上養孩子的教育觀念不是善惡,而是利益。
見陸敬文沉默,陸瑾瑜便繼續開口:「而父親你,自小去的是陸家族學,科考過後,得了個縣官的差事,上任的卻離京都差了十萬八千里,這是為什麼,父親你心知肚明。」
以尚書府的地位,只需上下稍微打點少許,便能將陸敬文留在京都,即便改不了,至少也不會似流放一般,將上任之地隔得那麼遠。
「這麼多年過去,您就沒有問過祖母一句,這都是為什麼嗎。」
陸瑾瑜的聲音極低,低到隔著二人三四米遠的小廝丫頭隱隱約約都聽不見他們的話。
也正因為此,陸瑾瑜可以看清陸敬文面上的細微變化。
「子玉,這是爹和你祖母的事,你還是個孩子,不要插手這些。」陸敬文神情間都帶了幾分低落。
他當然在意這些,也知道自己是不受母親喜愛的孩子。
但自小所受的教育讓陸敬文狠不下心去駁斥老夫人,便只能從自己身上尋求緣由了。
「五娘子,老夫人請您進去。」裡頭的嬤嬤走了出來。
陸瑾瑜深深看了陸敬文一眼:「女兒先前所言,雖有些冒犯,卻皆是肺腑之言,望您深思一番,莫要再輕視自身了。」
手中線索越多,便越能證明陸瑾瑜先去的猜測。
她已經做好了在未來的某一天和老夫人撕破臉皮的打算,自然也要顧念陸敬文的感受。
最好的辦法便是將她這個便宜老爹從自我蒙蔽的美夢中拉醒。
「五娘不是病了嗎,怎的有空來看祖母了?老夫人坐在上首,手中端著一杯茶,語氣有些冷。」
陸瑾瑜輕笑:「我此番前來,不是為了祖母,而是想問問祖母,父親究竟做錯了什麼事,竟讓祖母請出家法處置。」
老夫人指了指一旁地上的東西:「想必來時你也見到了這些東西,你父親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自然要處置。」
陸瑾瑜看向地上散落的東西,多是些符紙符水一類的東西。
在陸家,老夫人信佛,陸敬山跟著信佛,二爺則有些另類,他信道家,連帶著娶妻也取了個信道家的。
唯獨三爺,許是自小與誰都不親近,他誰也不信,是個堅定的唯物主義者。
莫說符紙符水了,平日裡連和尚廟都沒去過幾次的人,絕無可能做出這種事。
但陸瑾瑜知道,自己和老夫人爭辯這些是無用的。
這顯然是一場有預謀的栽贓。
「不談其他,單是如此,便值得祖母請出家法嗎。」陸瑾瑜輕笑。
老夫人將茶杯重重放在桌上,語氣沉了幾分:「你父親做出如此不顧手足之事,用邪異妖法詛咒你大伯,若不家法處置,成何體統!」
「若是照著祖母這麼說,那當初大伯父對我做的事,在祖母眼中,連一次家法都不足以請出來嗎,還是說,在祖母眼中,我的婚事,我的未來,乃至我的性命,都微不足道嗎。」陸瑾瑜語氣淡淡,說出的話卻是字字清晰。
她可記得清楚呢,在她當眾戳破陸敬山所做之事後,老夫人確實惱怒了,但也就是惱怒了那麼一下。
對陸敬山的懲罰不過是罰跪訓斥,連皮肉傷都捨不得動。
而今到了三兒子頭上,便又是家法又是鞭子的。
陸敬文背上那幾道血痕,陸瑾瑜瞅著都替他疼。
老夫人沒想到這件事還能被陸瑾瑜拎出來說事,不由頓了頓。
陸瑾瑜站起身,揀起地上的符紙冷笑幾聲:「連我這個親生女兒都知道父親是什麼人,祖母卻不清楚嗎,父親若真的對大伯父有什麼不滿,何須如此含蓄的辦法,早就當面指責了。」
老夫人眼神閃了閃。
「祖母,父親我就帶回去了,他有沒有做錯事,祖母心知肚明,這般對自己的親生子......呵。」
陸瑾瑜強硬的語氣激怒了老夫人,她猛地拍桌站起,指著陸瑾瑜:「你放肆!事情還未查明,你怎可如此膽大妄為?」
「祖母,從前我小心謹慎,是敬您還是我的祖母,孝字在先,自不敢違抗祖母之意,但......」陸瑾瑜語氣中帶了幾分笑意:「若您不再是我的祖母,又當如何?」
老夫人僵住,陸瑾瑜帶著幾分自信的笑容讓她恍惚間以為她真的知道了些什麼。
一時心中有些慌亂,手中佛珠被她扯的變了形。
一旁的嬤嬤上前一步:「老夫人,可要奴派人去攔住五娘子?」
老夫人抬頭,她剛要開口,手中佛珠珠串便應聲斷裂,清脆的聲音霎時落了一地,驚的老夫人坐了回去。
佛珠斷裂,乃是大凶之兆啊。
「呀!老夫人,這,這......」一旁的嬤嬤嚇了一跳,便想蹲身去撿。
「你出去。」老夫人忽然沉聲開口。
嬤嬤一愣:「老夫人?」
「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