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半大的破落村子，此刻已是凋敝大半。
年輕力壯的，要麼去了翡翠城，要麼去了南邊的鎮子。
剩餘的，也就只有十幾戶的老幼存活。
而且，這個數量正在穩步下降。
「前兩日隔壁那瞎老頭就是餓死的，直接就被分完了，本想喊上你，可惜他們動作太快了。」
珊薇卡默默地聽著，心中似乎也能猜想自己的丈夫去哪兒了。
沒有辦法，盛世太平的時代，他們這些個賤民，也僅僅是能吃到東西而已。
溫飽是不存在的。
而眼下，正值兵荒馬亂，連首陀羅的命都是賤命，更何況他們這些賤民呢？
見珊薇卡不說話，老嫗勸慰道：「我知道你捨不得，可捨不得又有什麼用？你好歹還有個兒子，熬了過去便是福氣。」
「我……我想帶普莉亞去鎮子上住一晚……」珊薇卡低聲道。
「什麼？」老嫗一臉疑惑，懷疑自己聽錯了，「去鎮子上幹什麼？那裡也沒吃的啊，能去那裡的人，哪一個不是膽子大上了天？連老爺們的東西都敢碰。你娘倆估計在半路就沒了，何況，你如果走了，你家這小兒子……恐怕也會尋不著的。」
老嫗一臉真誠，目光卻是落在了籬笆院內的男娃身上，這還只是一個三歲不到的小娃娃，正端著碗，低頭喝著湯。
普莉亞朝著兩人看來，乾癟的腮幫上，還能瞧見兩個酒窩。
珊薇卡的身軀微微顫抖，老嫗說的話，她自然清楚。
敢去鎮子上的賤民，可不是好惹的，現在別說那裡沒吃的。
就是往南再走百餘里地，也不可能有吃的，據她所知，這一次秦人打了過來，只要有點兒力氣和門路的，早就跑了。
可賤民們哪兒有什麼門路？
凡是有種姓身份的，就連地位高一點的首陀羅，都是大規模遷徙到了南邊。
可以說，翡翠城往南一百里，本也算是人口稠密之地，可因為大秦的威脅，這些個人全部都跑了。
唯獨剩下他們這些不敢反抗之人，默默等死。
見珊薇卡竟然想去鎮子，老嫗繼續勸道：「聽勸吧，珊薇卡，有力氣你還不如往北，或許陛下還能給咱們一條活路。」
「可去求糧食的人，一個也沒回來啊。」珊薇卡說出了心中的疑惑。
「有吃的為什麼要回來？」老嫗羨慕道：「也就是我老了，走不動了，不然我也去翡翠城，陛下繼承了阿育王的意志，不會忘了我們這些百姓的。」
聽到『百姓』兩個字，珊薇卡一陣苦笑，自從她小時候起，好像家裡的生活就沒有改變過。
人們對生死看的很淡，死亡對他們來說，反倒是一種解脫。
可身為人母之後，珊薇卡卻是想要活的更久遠一點，哪怕有一點兒希望，她也不想放棄自己的孩子。
可看到眼前老嫗這般對待自己的孫兒，她又迷茫了，難道活的久，是一種詛咒？
「可是……我還是想帶普莉亞去一趟鎮子。」珊薇卡堅定道。
「唉……」老嫗忍不住搖搖頭，「去吧去吧，反正最後的結局都是死，早死晚死，圓夢死了最好。上輩子造孽，這輩子恕罪，下輩子但願能享福吧。」
孔雀國最早的教派實際上是古印度教，阿育王在位期間才廣推佛教。
而兩個教派雖然教義不同，但是卻有著共同點，那就是崇尚輪迴轉世之說，上輩子造孽，那這輩子就要贖罪，這輩子受的苦越多，贖清了自身的罪孽，那下輩子便能享福了。
為什麼你是賤民，而別人是婆羅門，是貴族？
為什麼你做茅草屋，連床都沒睡過，別人卻是可以有屋檐遮雨？
為什麼你連吃飽的感覺是什麼樣都不知道，別人卻能大魚大肉？
按照教義來說，那就是你上輩子造了太多的罪過，眼下，不過是在贖罪而已。
但，身為賤民，自然是沒有資格信奉教派的，不管是印度教還是佛教。
好在，佛教寬容，倒是沒有太多信徒的限制，只是印度教派根深蒂固的種姓制度，讓他們這些賤民沒有資格信奉。
若是現在還是印度教派為尊，他們這些賤民中的女人，地位只會更加低賤。
在印度教派中，你投胎成為女人，便是因為上輩子造孽，這輩子來受苦的。
聽到老嫗的話，珊薇卡掩面而泣：「我得帶普莉亞去一趟鎮子上，她這輩子最大的夢想，就是想睡一下床是什麼感覺。如果不是還有拉薩克，我早就活不下去了。」
「好好好，知道你疼兒子。」老嫗微微嘆息，「普莉亞不行，那我就去找村西的雅克家，他家的小子還大一點。死了怎麼贖罪？怎麼受苦，只有活著才能受苦啊，下輩子當個婆羅門吧……」
老嫗一邊嘆息著，一邊佝僂著背，拄著拐杖朝著村西走去。
她若是晚一點，恐怕雅克家就和別人換了。
老一輩人的心中，大多和她想的一樣，能吃苦，那就多吃一點兒，就算吃多了也沒關係。
反正自己的功德賺到了，下輩子才能命好投個好胎。
別看那些個婆羅門風光，保不准他們上輩子只是一隻蟲子呢，只因苦吃的足夠多，才有了這輩子富貴。
老嫗是想通了，能多活一天是一天。
珊薇卡靜靜地望著老嫗的背影，無聲地搖了搖頭，大荒之年，誰也不敢說能活過第二天。
忽地，她感覺身旁有人，扭頭一看，就瞧見普莉亞端著一個碗望著自己。
看著那綠色液體之中，還飄著幾片菌菇，珊薇卡只覺得胸口一痛。
蹲了下來，摸了摸女兒的頭：「普莉亞，這湯你喝吧，母親不餓……」
可普莉亞卻是不住搖頭，依舊帶著笑容望著自己的母親，把碗湊的更近了。
望著憔悴的女兒，珊薇卡更是心疼不已，她已是打定主意，不能在這等死，得去鎮子那邊尋找活路。
剛撐起身子，珊薇卡只覺得眼前一黑，跌跌撞撞差點摔倒，她哪裡不餓，幾日未進米粒，早已是強弩之末。
恍惚之際，卻聽到普莉亞的驚叫之聲，迷糊間看到小丫頭的手，不住地指著前方。
半晌之後，珊薇卡這才從暈眩的感覺中掙脫，普莉亞的聲音這才鑽入耳朵里。
「看，母親，快看，那裡有老鼠！」
珊薇卡心中一驚，這方圓大片區域的蟲鼠早就被吃光了，竟然還有漏網之魚？
如果能抓住一隻，起碼還能保證一家三口，幾日餓不死。
順著普莉亞指的方向，珊薇卡扭頭望去，只見遠處的牆角邊一隻黑老鼠賊頭賊腦探出頭來，緊接著是第二隻，第三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