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沆瀣一氣
「自然是沆瀣一氣的關係。」
「詳細說說,一個一個來。」沈淮擺出傾聽的姿態。
蘇芽跺了跺腳,她每日在外行走,時常還要進出那些被暖爐烘得熱烘烘的後宅,所以穿得並不很厚,這時候夕陽漸斜,人站在水邊不動,冷意便從薄薄的鞋底往上爬。
這雙鞋穿得久了,鞋底磨損,顏氏早就要扔掉它,蘇芽卻心疼母親總是一針一線仔細縫製的辛苦,一直捨不得扔。
平常都能對付,哪知道今天要在外面站這麼久?現在她和沈淮是做買賣的關係,自然要為自己多謀福利。
於是,她便坦然地問道:「我們能進屋談嗎?外面太冷了。」
她說話的時候,嘴唇開合,哈著白氣,鼻頭和臉頰被風吹的有些泛紅,那鋪了小半張臉的胭色胎記從左眼角擦過,眼睛裡不知道是否是被風颳的,泛著一點水光。
沈淮淡漠的眼神從她臉上掠過,眼瞼微不可見地虛了一下,當先向屋中走去。
蘇芽立刻跟上去。
果然,懷月軒院中的景色再美,那也美不過屋裡炭火的暖氣啊。
蘇芽默默地往燒著銀絲碳的爐邊站過去,腦子裡開始梳理沈淮要的信息。
「那個理漕參政,胡興,他雖然是漕督的副手,看起來也一直非常的配合,但是他其實早就想要換到漕督位置上當一當了。」
「哦?他憑什麼?」
沈淮的反應非常敏銳。
只有對官場下過功夫的人,才能這麼敏銳地捕捉到蘇芽提供的第一條信息,其中有個關鍵的伏筆——
漕督可不是誰想當就能當的。
作為一方要員,漕督能以二品之級行使等同封疆大吏的職權,是因為他與別的大員相比,有個最大的不同:漕督的職權範圍並沒有受到朝廷的明確劃分。
漕督,全稱為「總督漕運兼提督軍務兼理海防巡撫鳳陽等處兼管河道」,除掌管漕運,即總督漕糧的徵收、解運和入倉之外,還提督軍務兼理海防,同時兼任鳳陽府、淮安府、揚州府、廬州府和徐州、和州、滁州共「四府三州」,負責轄地的民政、財政、水利、刑事、軍事與鹽課等,且為保障漕運順暢還有監管河道之權,實在是一個官場另類。
三千裏運河橫跨數省,四府三州魚米之鄉,其中涉及多少部門和環節,以至於各部司都不得不專在淮安設立分司,配合漕運總督行事。
假如漕督意志不堅、處事不決、袖短不舞……
沒有假如,那樣的人,爬不上漕督的位置!
就以漕運中的漕糧解運環節來舉例,負責運輸的是漕軍,漕軍來自各地的衛所軍隊,軍隊在地方上的上司是指揮使,指揮使的頂頭上司是京城的五軍都督府,可是五軍都督府只有掌管兵籍和訓練的職權,軍隊的調動權和軍官的任選權卻在兵部,而兵部尚書或者侍郎經常出現在漕督的崗位上……
蘇芽忍不住盯著沈淮看,這麼繞的關係,她當初也是聽了好久的牆角,又拆散揉碎了在後宅問了好多官眷,最後才給弄明白個七七八八,可是觀察沈淮的神態,這些對他來說完全沒難度。
所以,他到底是什麼人?
鏗!鏗!
沈淮敲了敲桌子,「你發什麼呆?說說胡興,他背後是不是有什麼依仗?或者漕督有什麼不妥?」
「漕督倒是沒聽說有什麼不妥,他年初三就出發去揚州等地,巡視漕船過閘的準備了。」
蘇芽若有所思,然後神色一整,「這麼一想,漕督倒是恰好和謝有林弄了個前後腳啊!」
一個剛離開淮安,一個就踩著點兒地來了。
沈淮微微皺了一下眉,卻沒說話。
蘇芽便沿著前面的話頭繼續說:「漕督那裡似乎一切如常,倒是理漕參政胡興,似乎這兩年剛抱上了京城某個大人物的大腿。」
「前年,胡興和漕運總兵一起押運漕糧上京,回來以後跟謝家就走動起來,跟京城的往來也變多了。」
「京城的大人物就是謝有林?」沈淮微挑了一下眉,道:「謝有林還沒有支持他爬上總督位置的能力。」
「這個我就不懂了,」蘇芽攤手,「我只是有幾次見到他私下跟戶部那個王季先見面,讓王季先把什麼東西放到漕船上託運進京。」
「什麼東西?」
「各種好東西,」蘇芽掰著手指頭數,「漕船上本來就是什麼都有,除了糧食,還有各地的貢品,奇珍異寶、器具布帛、珍饈佳肴、字畫古籍,還有漕兵帶上沿途交易的東西,他讓王季先處理好貨單,具體的情況我沒有仔細記。」
這聽起來並沒有什麼不尋常,聯繫胡興和王季先的職責,其實都說的過去。
沈淮手指下意識地在膝上輕敲,轉而問她:「王季先是哪年到的漕運戶部分司?日常在哪裡辦公?」
「時間沒留意,日常辦公應是在榷關,來往船隻繳納關稅,見的可都是現錢。」
現錢,便於操作。
沈淮聽出了她話中未盡之意,沉吟片刻,又問:「你那天在謝府聽到什麼消息了?」
說到這個,蘇芽就想起自己昨晚的困窘,她聽到的可多了,小曲兒算不算?
謝有林個老色鬼,虧他還是個專管官員考評的朝廷命官,簡直衣冠禽獸。
想起來就臉紅,蘇芽努力板著臉孔,乾巴巴地回答:「謝有林好像是胡興的表舅。」
沈淮眼見著蘇芽的臉突然漲紅,詫異地又多盯了兩眼,是有什麼問題了嗎?
可是謝有林和胡興是表舅甥的關係,那天他在茶樓就親耳聽到了,蘇芽並未說謊。他看不出她臉紅的緣故,見蘇芽眼神遊離,絕不跟自己對視,便問道:「你突然臉紅什麼?」
「誰臉紅了?」蘇芽憤憤地瞪他,惹得旁邊高峻重重地咳嗽了兩聲,給予警告。
沈淮看向高峻,見他擠眉弄眼的,便冷冷地瞪了高峻一眼,倒也沒再追問下去。
女子心思多變,只要不影響到他,便不在他的關注範圍。
漕督的副手和吏部考功司的掌管人是表舅甥,這裡頭可操作的空間就大了。
當日理刑主事劉雲明明不贊成與趙慶合謀,後面聽說關係到升官,便順從地同流合污了。不知是否背後就有胡興的關係?
說起來,漕督雖然有各部司派駐官員的管理權,卻是沒有任免權的,各派駐人員的任免仍由原部司掌管。所以沈淮幾乎是第一時間就把漕督邱奈成的嫌疑給排除了。
沈淮在心裡把這個消息又轉了一遍,一時倒是看不出他們能給自己使什麼絆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