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3章 了斷
「我怎會忘了你呢,姐姐。」隨即,明翡露出了一個楚楚可人的笑容道:「我曾經無時無刻不在想你,想你究竟去了哪裡。」「想你小時候,帶著我玩耍時的情景;想你曾經教過我的那些東西。」
「可笑……可笑……真是可笑。」然而,曾經身為蕭氏長女的滄桑婦人,就像聽見了世上最好笑的事情,突然就失聲大笑起來;她的笑聲尖銳的就像是一隻泣聲的夜梟,笑的她眼淚都要丟下來了。
「你看看你,多好的孩子啊,看起來就和當年一模一樣,甚至變的更好了。」隨即她突然收斂了笑聲,打量著近在咫尺的女孩兒,吹彈可破的精緻面容;「再看看我,可有一絲一毫值得眷戀麼?」
「你知道,流放六千里,那是什麼樣的遭遇麼?」她目光灼灼的打量著,曾經親密無間的小妹;就像是看著自己的另一個重影,嗤聲冷笑道:「許多人還沒走到一半,就累倒、病倒,死在半道!」
「為了能夠活下去,獲得好一點的吃食,乾淨一點的飲水;我需要和所能接觸到的所有男人睡;還要卑賤的討好他們。」
「我只能竭力求饒和裝可憐,再偷偷的討好那個最凶、最厲害的。攛兜他為我出頭,可以遠離一些,過於髒髒的老弱之輩。」
「……然後一點點的挑唆他們爭鬥,打得你死我活之後……就沒有那麼多人,可以一起糟蹋我了;我只要專門應付,那麼幾個男人就夠了……於是我終於有了乾淨的衣裙,最便宜的脂粉和首飾。」
「但這顯然還不夠……等到流人的海船重新靠岸,我已經是船首的相好了,當初對我下手最狠的,爭鬥起來最凶的那幾個;都已填海餵了魚鱉……可惜,區區一個跑海的船首,也是留不住我的。」
「接下來的日子,我又侍奉過,港市中的稅吏,巡檢所的隊目,慕名而來的船東,藩人幫的頭子;甚至是當地城主的內弟和老太翁……這還要多謝,那對死鬼,為我留下的這個往昔身份和名頭。」
「來自京中的閨媛,曾經的一代名花……總有人願意,在我身上找到樂子的。」說到這裡,她慘澹淒冷的笑容,已經扭曲成另一種,激盪著怨毒與絕望的情緒:「還有那些侍奉和討好人的技藝。」
「在我身上,都能找到相應的樂子和足夠的受用;這也是我們……身為蕭家兒女的天賦與本能,不是麼?所以,我的境況也慢慢的變好起來了。雖說,還是依舊身不由己。」
「但至少不用再歷經辛苦的,前往孤懸海外的某處蠻荒之土。只要留在天南州,就可以做一隻衣食無憂的金絲雀兒,帶著那些同樣被截留下來的犯官罪眷們,靠一身皮肉換來種種優待和供養。」
「但是……我還是捨棄了一切,竭盡所能逃出來了。」滿臉滄桑與風塵氣息的蕭瑜爽,突然釋然鬆弛下繃緊的身體;似笑非笑的看著她道:「因為,有人給我帶來了一個消息,你在京城的消息。」
「既然如此,姐姐好容易回來,就不要再顛沛流離了,好生的安頓下來;」明翡聽到這話,不由滿臉真切的懇請道:「無論阿耶他們當初做了什麼,但至少奴奴是認得姐姐的好,樂得姐姐重聚。」
「你可說的真是動聽啊!」蕭瑜爽卻忍不禁在臉上掛上一絲譏笑:「你這小東西,打小就是最能討人歡心的那個;似乎什麼東西都不懂,也不用去考慮和思量;只要做好承歡膝下的小兒女便好。」
「可是你又何嘗知道,在那對夫妻眼中,你我也不過是,讓蕭氏門楣變得好看的妝點;從小養大的漂亮器物而已?只是,相比你從小的矇昧無知,我最大不幸,就是過早撞破了那對夫妻的醜惡。」
「也因此早早就淪為他們,私下調教和馴養的玩物;甚至為了這對夫妻的特殊趨好,去侍奉一些供養的奇人異士;甚至結好一些隱藏身份的貴人;既然如此,我又何須愛惜此身,更多布施恩澤?」
「瑜蒻,你大概還不知曉,」說到這裡,她再度看著小臉煞白,滿眼祈求的明翡,充滿惡意與暢快的繼續道:「你、我其實並非真正骨肉至親啊!你是父親在外私通某位貴人,抱回來的奸生子。」
「自然了,我也好不到哪裡去的;阿母曾經多次徹夜不歸的游宴作樂,回來之後就有了我;也不知道是那位相好的手尾,最後只能作為長女養在父親的名下;所以我們一出世就被安排好去處。」
「至於這對死鬼夫妻,真正在意的骨肉,是我們從未蒙面的弟弟。」看著明翡充滿震驚與哀戚傷痛的小臉;她心中越發的痛快道:「一直被他們藏得很深;也是日後內定迎娶你我,繼承家業之人。」
「若不是,我在睡夢中聽見他漏出的口風,只怕還一直被蒙在鼓裡……不過,也無妨了,他們的一切圖謀,連同家門曾經的靠山,都化作煙雲了;就連你這個小可憐兒,也成了他人的私寵之物;」
「說實話,我本以為,你就算沒有被他們直接牽連,也少不得落入某處,暗無天日的地下娼寮,用盡一生,才能一償那對夫妻造下的諸多惡業;但萬萬沒想到,居然讓你遇到了一個上好的恩主。」
「卻不知在床圍之間,那位傳說中的神人滋味如何,又是如何擺布和把玩,你這副嬌怯柔弱的小身子……」。然而聽到她露骨的描述和揣測,明翡卻是羞紅了臉蛋,急忙辯解道:「並非如此的。」
「郎君待我甚是守禮,就算當初奴奴渾身動彈不得,也沒有過於強求,只是抱著安眠就好了……」然後,小臉緋紅的她越說越小聲,卻又充滿擔憂和關切的反問道:「姐姐現在手中可還方便麼?」
「我這兒有一些現成首飾,還有日常留下來的積蓄,大概也值當個百十緡,或許可以令你先安頓……」。然而這話一出,原本還算冷淡的蕭瑜爽,卻突然面容扭曲起來:「你在可憐我!可憐我!」
「我居然淪落到,需要要你的可憐麼?」這一刻,她心胸中暗藏的某種忿怨與怒氣,像是瞬間被引爆噴薄而出,仿若又哭又笑的咬牙道:「我果然不能寄望與你,這個小東西,更不該抱有想念!」
「姐姐……姐姐……你在說什麼啊!」明翡見到她的痴狂之狀,不由有些驚懼的畏縮在座椅上,瑟瑟發抖的滿眼淚水宛聲:「我只是……我只是……想要幫你,斷然沒有絲毫的羞辱和看低之意。」
「夠了!」這時候包廂的小門,突然被人推開一條縫隙,傳來一個粗獷的男聲:「你們的敘舊,還沒完沒了;蕭大班主,你是情急失智,還是沖昏頭了;居然忘了我們到此,究竟是來做什麼的。」
「動手吧,我們的時間不多了。」蕭瑜爽這才反應過來,重新恢復成為那個滄桑風塵的婦人,滿臉陰鬱的對明翡道:「接下來,你最好不要試圖胡亂叫喊,外間已經沒有人,可以成為你的幫手。」
「如果你無端喊出來,也只會憑地害了她們的性命;還是老老實實隨我走,且到別處做客一時,也就罷了。不然,我就只好請你重新嘗嘗,曾經身為不能言語癱子的滋味?」隨即她拿出一支銀針。
隨著推開的小門,相繼走進來兩名短衣的消瘦漢子,面無表情的抬著一個箱子。隨即打開箱子的下一刻,蕭瑜爽手中的銀針,突然就蹦飛而出,扎中了其中一名瘦漢;頓時就一聲不吭的軟軟倒地,
而滿臉呆滯的另一人,卻像是靈活的猿猴一般,驟然飛竄起來;同時手中騰挪閃現除一對鉤爪,呼嘯著揮出足以撕裂一切障礙的隱約氣浪;但下一刻,就被從天而降的藤蔓纏住四肢,捲入黑暗中。
與此同時,失去銀針的蕭瑜爽,毫不猶豫的抽出一支摺扇,迎面抖出一捧令人頭昏腦脹的粉塵;同時還激射出幾隻暗藏的銀針。卻被兩側無風自動的帷幕擋下,順勢撲在她身上,交錯裹纏成一團
「姐姐啊,姐姐,您既然知曉,我侍奉的是位不得了的人物,又怎敢如此托大的現身,並且大言炎炎呢?怕不是指使和教唆你的人,早已將你和你的同黨,當做了投石問路,攪亂局面的棄子了。」
「姐姐,這是我最後一回叫你,多謝你了結我的最後一點心事。」明翡眼眸泛紅的真誠道:「從此以後,世上就再沒蕭瑜蒻,只有清奇園裡的明翡兒了。」同時她對著頭頂道:「多謝了,小綠。」
而在包廂外間的走廊上,除了被香菸迷倒的僕婦和使女之外;還有好幾個被花盆、瓶插中,驟然增生蔓延的枝葉,給纏繞捆綁起來的人形;渾身被勒的卡卡作響,卻只能發出隱約的痛哼聲……
而後,當跟隨和隱伏在附近的護衛人員,包圍並且封鎖了這處小劇場;將明翡從後方的闌幹上,接應下來離開現場之後。江畋也就隔空收回了,暫時受到召喚而分心在,明翡身上的這一縷感念。